在这个寂静的有着淡淡阳光的清晨,巷子中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街市上,原本围着九霄看热闹的人全都看见,在一堵围墙后,四个人被打得忽而飞上天空,忽而降落地面,接着再飞向天空,然后再降落地面。场面之雄伟壮观,令人惊叹不已。
半盏茶的功夫后,巷子内那四个人躺在地面,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瘦猴子捂住伤口,痛得眼泪直飙。好卑鄙,居然踩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瘦猴子始终没有弄懂:“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桃夭淡淡回答:“因为,你们伤了我的朋友。”
大刀疤越想越委屈,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人家又不是故意砍他的,谁知道他为什么不躲开呢?太过分了,我们不过才拿五百两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打吗?”
桃夭疑惑:“什么五百两?”
担心露馅,慕容逸风忙道:“桃夭,算了,我没什么事情,你们几个,快走吧!”
闻言,那四个倒霉蛋忙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慕容,没事吧?”桃夭问:“为什么你武功反而退步了,连那个人都打不过呢?”
慕容逸风身子晃了晃,忍下屈辱的泪水,道:“可能是,我早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吧。”
确实是吃了那不该吃的软功散,可是,究竟是怎么吃下去的,他还是一头雾水。
“早上?”桃夭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今天早上丫鬟端给我的粥里有特别多的葱花,我不喜欢,就悄悄跟你的那碗调换了……慕容,你是不是闹肚子了?”
在武功弱与尴尬的闹肚子之间,慕容逸风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凄凉地选择了后者。
英雄救美这一招失败了,但赫连风这一曾经的花花公子还有其他的招数。
“女人,都喜欢神秘的,带点坏的男人,所以,你就这么做……”赫连风在慕容逸风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下午,将自己过去骗姑娘的招数倾囊相授。
夜晚时分,万籁俱静,整个侯爷府沉浸在一种安宁之中。
桃夭正准备宽衣歇息,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打开。
抬头,竟发现慕容逸风缓缓走了进来。
桃夭问道:“慕容,有事吗?”
慕容逸风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向桃夭走近。他的眉目,一向是俊逸的,清秀到了极致,带着儒雅的飘逸,仿若春日的梨花,带着温润。但此刻,他的眼神中,加上了一些黑色,深邃的华丽的黑,渲染着诱.惑。
“有事,”慕容逸风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你就是我的事情。”
桃夭疑惑:“慕容,你今天……好奇怪。”
“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慕容逸风在她面前站定,接着,缓缓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屋子里,碧玉镂雕花熏中,净白的烟,正袅袅上升。
“桃夭,”慕容逸风拿出一朵牡丹,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道:“这是院子中第一朵今夜才绽开的花,鲜花赠美人,送给你。”
桃夭微蹙黛眉:“这,是你刚才在院子中摘的?”
慕容逸风忽然将花轻轻衔在嘴中,然后看着她。
他的眼神,专注,而危险。
桃夭道:“慕容……”
慕容逸风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说话。
但桃夭没有放弃,继续努力着:“慕容,我要告诉你……”
“嘘。”慕容逸风捂住桃夭的嘴,用眼神告诫她不要破坏这一刻。
桃夭左躲右闪,最终摆脱了他的手掌,道:“慕容,快点把花……”
慕容逸风微皱眉头,桃夭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浪漫?
看来,是要下狠招!
慕容逸风将心一横,拿下口中的牡丹,放开捂住桃夭的手,接着深深吸口气,直直向她的唇吻去。
但就在双唇要接触的瞬间,一双柔美的手,隔在了他们之间。
慕容逸风心脏顿时停止。
难道桃夭,拒绝了自己!
顿时,空气凝固,而熏炉中的香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桃夭看着他,开口了:“慕容,为了防止有人偷袭,我刚才在院子中的花草上……洒下了毒粉。”
慕容逸风先是怔住,接着,额头上汇聚出一滴冷汗,慢慢向下滑动:“你的意思是……这朵花上,有毒?”
桃夭很轻很轻地点点头:“没错。”
那滴汗已经从额头,来到了慕容逸风的下巴处:“那种毒,会怎么样?”
“会奇痒无比,仿若钻心一般。”桃夭缓缓说道:“半盏茶的功夫后,便会起效。”
慕容逸风的嘴角慢慢扬起,带着微微的颤抖:“桃夭啊,你绝对有解药的对不?”
桃夭摇摇头:“从家里出来时,东西太多,于是在半路上……我把解药给丢了。”
“啊!!!”侯爷府中,忽然响起一道惨剧人寰的叫声,并且,持续了一晚……
经过刀砍,中毒等一系列折磨后,慕容逸风决定放弃。
赫连风为他打气:“不过是几次失败而已,别这么沮丧。”
慕容逸风无力地挥挥手:“侯爷,再这么下去,我小命都不保了。”
赫连风沉吟片刻,道:“算了,你实在不适合这些花招,干脆,就老老实实地向桃夭表白心意好了。明晚月圆,镇上将会举行花灯会,你们出去逛逛,找准机会就下手。”
“行不行啊?”慕容逸风犹疑。
“还想不想娶媳妇了?”赫连风训道:“这么点苦都吃不了,今后还怎么混呢?”
一番话重新激起慕容逸风的斗志,他的眼中,放出坚定的光芒:“好!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天晚上,月明星稀,夜风熙和,街市上人来人往,周围挂满了五彩精致的花灯。一盏盏,照亮所有人的心情。
那些青年男女,春心萌动,在滟滟花灯下,他们的眼睛,在每一张面孔上流连,寻找着自己命定的那人。
但凡事必有例外,例如街中心的桃夭和慕容逸风,虽然也在四处张望,但他们寻找的,却是不同的讯息。
桃夭的眼睛,全在那些小摊贩所卖的香喷喷的食物上打转。
而慕容逸风,则左右前后上下六面观望着九霄的身影。
说起来,今天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碧落认为街上太挤,不愿出来,因此,慕容逸风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一个障碍。
剩下的便是九霄,还是和往常一样,死死跟在他们身后,破坏心情与气氛。于是,慕容逸风只能使出绝招,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大哥,那位孕妇估计就在四周呢,你再这么粘着我们,恐怕她便会出现了。”
想到那彪悍的眼泪与鼻涕,还有那五双在自己身上抓扯的小脏手,九霄眉毛抖动了下,第一次,他在慕容逸风面前认输,自动退居到后面。
慕容逸风张望一番,发现这个唯一的障碍已经消除,顿时心情大好,决定为告白铺路了。
他清清嗓子,道:“桃夭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桃夭算了算,准确回答道:“五月十五。”
慕容逸风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今晚这个镇上有些特别,看出来了吗?”
桃夭点头:“出来卖食物的摊贩特别多。”
慕容逸风身子晃了晃,但还是站定了:“我的意思是,知道为什么今天要摆这么多花灯出来吗?”
桃夭沉思片刻,回答道:“估计是为了照明,让人更好看清摊贩卖的食物。”
慕容逸风仿若被某种无形物体重重捶打了下,但还是勉力镇定住身子,继续循循善诱:“你再看看,街上走的都是青年男女,而且还将环境渲染得这么美……难懂你还没看出来这些人今天要干什么吗?”
桃夭恍悟:“明白了,他们是想从中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
终于把这个榆木脑袋给敲开窍了,慕容逸风正高兴得手舞足蹈,却听见桃夭继续说道:“找到之后,便一起结伴去吃宵夜。”
“咣当”一声,慕容逸风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脑袋里总是想着吃呢?
“桃夭,”慕容逸风怒极:“难道你晚饭没吃饱吗?”
“吃饱了。”桃夭平静说道:“只不过现在又有点饿了……慕容,那边有小面摊,我们去坐坐吧。”
说完,桃夭便拉着垂头丧气的慕容逸风,来到小面摊前,要了两碗面,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艰难地吃了两口,慕容逸风振作起精神,冥思苦想着如何寻找机会,完成表白的目标。
正想得出神,却听见隔壁桌子的那名青年男子向同桌的那位女子问道:“小姚,面好吃吗?”
那女子细声细气地说道:“嗯,好吃。”
男子语带羞涩:“那么,今后我每天都带你来吃这个,可好?”
女子低垂蛾首,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了:“我,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男子忽然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柔荑,双眼含情脉脉:“小姚,嫁给我吧,我会养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的。”
女子咬住下唇,双颊绯红,如三月桃花:“刘郎,你,你可是认真的?”
男子举手立誓:“倘我对你不起,今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女子娇羞地扑入他怀中:“刘郎。”
男子将其抱住:“小姚。”
“刘郎。”
“小姚。”
于是,两人你侬我侬,四周散发出湘妃色的光芒。
果然是好方法,慕容逸风不禁击掌叫好。
接着,他决定依葫芦画瓢,对桃夭也使用这招:“桃夭啊,面好吃吗?”
桃夭从牛肉面中抬起头来,嘴边沾着褐色的酱汁,含糊地说道:“好吃……小二,麻烦再来一碗。”
慕容逸风握紧拳头,忍耐,忍耐,就算桃夭再煞风景,他也得把场面给转回来。
于是,慕容逸风深深吸口气,道:“那么,今后我每天都带你来吃这个,可好?”
桃夭摇摇头:“不用了,每天吃会闷的,再说咱们隔不久便要离开这了。”
慕容逸风将涌上喉头的一口血生生咽下,缓口气,继续百折不挠:“那我可以带你去吃别的。”
“好啊。”桃夭擦擦嘴,问道:“吃什么?”
“桂花糕,清蒸鲶鱼,珍珠莲子鸡,酱汁鸭,什么好吃,我就给你买什么好不好?”慕容逸风继续用食物诱.惑。
“好啊。”有吃的,桃夭自然点头。
“那么,”慕容逸风垂下眼,扯扯自己的衣襟,扭捏道:“我的意思就是,我会养你一辈子,那个……你干脆嫁给我行不?”
桃夭抬起头来,呼呼一声将一根面条吸入口中,然后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嫁给你,这样你就养我一辈子?”
慕容逸风感觉到心脏停止跳动,嘴角僵硬,身体发冷,手脚无法动弹,只能轻轻点下头,心惊胆战地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桃夭的各种反应。
如果桃夭娇羞地低下头,不做声,那么就表示郎有心妾有意,应该立即把她拖到无人的地方,趁此良机将生米煮成熟饭——不过这种可能是很小的。
如果桃夭愤怒地将桌子一翻,大骂自己的别有用心,那么他就应该在她用毒杀死自己之前,嬉皮笑脸地告诉她其实自己真正爱的人是九霄,让她做妻子不过是为了向父母交待——不过这一招比较险,说不定便被神出鬼没的九霄从背后一剑给了结了。
如果桃夭怔怔地看着自己,直到面凉了,人群散了,花灯灭了,店主来赶他们走时,她才若无其事地说一声夜深了,我走了,你也自己回慕容山庄吧,咱们就别再联络了——这是最恐怖的反应,预示着他人生的毁灭。
慕容逸风的额头,渗出丝丝冷汗,慢慢地在皮肤上流过,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
究竟,事情会怎么发生呢?他在等待着。
花灯缓缓摇动着,人们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周围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慕容逸风屏气凝息,试探地问道:“难道,你……不愿意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桃夭轻蹙黛眉:“就算我没嫁你,你现在还不是一样在养着我,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呢……对了,结账吧。”
周围的世界重新开始流动。
慕容逸风哑口无言,但心中那个恨,那个悔啊,为什么以前要惯着桃夭,想吃什么就买来给她。否则,现在随便拿出一道菜就把她弄到手了吗?失策失策,大大的失策!
慕容逸风付完帐,垂头丧气地跟着桃夭往前走。
镇东面,有一条湖,湖面上泛着许多条装饰华美的小船。月光清莹,整个湖面闪着粼粼的光,画面幽静。在这个澄明的夏夜,空气中有着暖暖的熏香,荡漾着人的心湖。
两人租了一条小船,坐在里面,观看月色。
船夫在后面安静地划动着,桨侵入清澈的湖水,泛起一股股光滑的水波,那哗哗的声响仿若天籁。
桃夭坐在前舱,仰头,指着夜空,道:“慕容,看见那颗星了吗?”
慕容逸风点点头:“怎么了?”
桃夭抱着膝盖,缓缓说道:“从小,我一直把那颗星当成我爹的象征。”
“那么,你和你娘是旁边那两颗吗?”慕容逸风问。
“不,”桃夭淡淡说道:“我们没有和他靠在一起。”
闻言,慕容逸风沉默了,良久,他问道:“桃夭,当你见到你爹时,会责怪他吗?”
桃夭没有回答,她看着天空,眼中,盛满星辰,良久,她缓缓开口:“不,我不会怪他,我只是想见到他……只是想见到他。”
“那么,你娘有怪过他吗?”慕容逸风问。
“我不知道,”桃夭缓缓说道:“是她让我去找爹的,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娘有没有让你带什么东西给你爹?”慕容逸风问。
桃夭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缓缓说道:“这个,她把这个给了我,我想……她是要我转交给爹。”
慕容逸风拿过,细细观察起来,只见那香囊面料上等,绣功精致,海棠花纹栩栩如生。而凑近一嗅,则发觉香气清郁,仿若幽兰。
“我估计这个应该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吧。”慕容逸风推测。
桃夭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认同的。
此刻,一艘装饰得颇为豪华的船驶近他们,那上面,莺声燕语,香气萦绕,丽影朦胧。
慕容逸风好奇:“船家,那是谁家的船啊?”
船家移开眼睛,小声道:“公子,那是温情阁的红牌姑娘们,她们啊,可泼辣了,你们还是坐回船舱吧,安全些。”
慕容逸风正准备起身入舱,却听见一个娇声响起:“姐妹们,快看,那艘小船上坐着的那名公子好俊秀呢。”
“我看看,唷,还真不错呢。”
“何止不错,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俊的男子,看来今晚是出来对了。”
闻言,慕容逸风嘴角眉毛心脏一起往上扬起,心内洋洋得意。
就连各位见多识广的青.楼姐姐们都夸自己俊秀,这次在桃夭面前可算长了一点脸了。
他清清嗓子,道:“船家,先别划,等等那些姑娘们。”
船家无法,只能依言停下。
接着,那艘船慢慢向他们靠近。
桃夭好奇:“她们来干嘛?”
慕容逸风捋捋头发,得意地一笑:“应该是见我少年英俊,想来与我一会吧……不过桃夭你尽管放心,有你在,我是不会多看她们一眼的。当然你没在,我也不会看的。”
说完,慕容逸风站起身来,整整衣服,准备迎接自己的崇拜者。
谁知,当两船靠近后,那个领头的,穿着鹅黄色纱衣的红牌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而是唤了声桃夭:“姑娘,姑娘。”
桃夭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青.楼女子看了眼慕容逸风,再看着桃夭,妩媚地一笑:“姑娘,这位小倌你是从哪间南风馆找的啊?质量还真不错。对了,一晚上多少银子,贵不贵?哎,算了,这种上等货色,贵点也是应该。诶,你只包一晚上对吧,那明晚我包下他,试试味道。”
慕容逸风:“……”
在遭遇了一番tiao戏之后,船家好心地将船远离人群,以免慕容逸风触景伤情。
但慕容逸风的心,实在是伤得太重,他来到船尾,拿出一锭金子,对船家道:“大叔,麻烦你先离开吧。”
船家的眼睛,和金子一起发着光,忙道:“没问题,没问题,公子姑娘你们慢聊啊,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船家拿着金子,一个翻身,跳入湖中。
慕容逸风回到船头,悻悻地坐下。
周围是寂静的,只听得远处传来人群的喧嚣声,一阵阵,隐隐约约,很不真实的感觉。
桃夭依旧仰望着星空,轻声问道:“慕容,你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慕容逸风想了想,回忆道:“我小时候特别不听话,总是喜欢在练武时间躲在后山上钓鱼,捉小鸟,就这么躲一天,到了晚上,肚子饿了,便跑回家。吃完饭后,我爹就会罚我在祖宗牌位前跪两个时辰。一般跪到中途时,我娘就会派来云叔给我送宵夜。偶尔,我爹娘也会因为我的事情而争吵,但最后都是回房去解决……仔细想想,那时的日子还挺快乐的。”
桃夭看着月光,微笑:“我觉得,你一直都是很快乐的一个人。”
“是吗?”慕容逸风沾沾自喜:“桃夭你总算是发现我的优点了。”
“你有很多优点的,长得漂亮,心底好,对朋友也义气,还很乐观,所以,”桃夭看着月光,那清莹的颜色,氤氲了她的眼睛:“所以慕容,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