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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古言 > 桃夭记(修) > 29
  当桃夭和慕容逸风他们回到容香院后门时,却在门口撞见了回来的九霄。
  九霄看了看他们脸上的红点,疑惑:“你们干什么去了?”
  慕容逸风和桃夭咬紧牙关,选择沉默。
  总不能说是跟踪他不成反被蜜蜂蛰的吧。
  于是,慕容逸风反问:“那你又去哪里了?”
  九霄将手上的一个小纸包递给桃夭,道:“我出去逛逛,顺便给你带了点蜜饯,你不是喜欢吃吗?”
  “谢谢。”桃夭接过,也不客气,便捻起一颗,放进嘴中。
  慕容逸风眼睛半眯,将九霄拉到一旁,警告道:“喂,你才消停了没多久,现在难道又要跟我争桃夭了?”
  “你想多了。”九霄轻轻扫他一眼。
  “你敢说你没打桃夭的主意?”慕容逸风问。
  九霄忽然问道:“你真的很喜欢她吗?”
  慕容逸风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当然。”
  “那就好好对待她吧。”九霄轻声道。
  慕容逸风觉得不对劲:“大哥,你干嘛说这种话,像是要走似的。”
  “我们总是要分开的,不是吗?”九霄道。
  慕容逸风忽然伸手,将他紧紧抱住,大叫道:“大哥,我开玩笑的,我舍不得你啊!”
  看见这一情景,桃夭若有所思地说道:“想不到你们已经这么要好了。”
  九霄伸手将慕容逸风推开,平静地说道:“不,他是想趁机在我衣服上擦手。”
  “嘿嘿,不愧是大哥,还是被你发现了。”慕容逸风拍拍手上的灰。
  九霄轻声道:“早点休息吧,晚上不是还要办事吗?”
  为了晚上的行动着想,桃夭和慕容逸风也决定养精蓄锐,各自回到房间歇息。
  夜幕低垂,暗香浮动。
  但整个容香院要到这时才苏醒过来,众多贵人公子全来到此,寻.欢作乐,投入温柔乡的怀抱。
  脂粉锦绫,管弦丝竹,歌舞蹁跹,全是一派柔靡景致。
  容娘现在在前面招呼客人,所以慕容逸风他们决定去她房间搜查一下,看能否找到什么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
  慕容逸风等三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准备从自己所在的东院,跑到西院容娘的房间去。
  但他们的行动,次次都被打断。
  因为现在正是生意旺盛的时段,客人一批批地来,因此,小厮也就牵着他们的马,一次次来到后院的马房中安顿好。
  京都这个地方,大部分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前天迎客楼的招牌没挂稳,掉了下来砸到十个人,其中五个是三品以下的官,四个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剩下的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大富商。
  由此可见,这个京都聚集满了有钱人。
  就像是文人待在一起喜欢卖弄学问一样,有钱人待在一起也喜欢比富。
  但比富也不是件随便的事情,总不能将自家全部银票加房产地契夫人小妾的珠宝首饰直接堆在一起比多少吧,那也太俗气了,并且不安全。
  最近这段时间,京都流行的一句话,叫做“穷买房子,富买马”。马作为达官贵人的交通工具,那是必备的,但随着马儿的品种不同,价格也就不同,好的马,甚至可以出到千金。
  于是,大家纷纷在自己骑的马上下功夫,全都指着最贵的买,这样子,骑在街上,等于向大家宣布:看老子多有银子。
  当然,少爷公子们骑着好马出去,那是绝对的拉风,看上哪位姑娘,只要站在马边,魅惑狂狷地一笑,道一声,姑娘想骑骑在下的马去郊游吗?
  但凡事也有例外,例如辅国大将军的独子有天花了五百金买了匹好马,就迫不及待地骑出去吊姑娘,结果就在大街上发现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便走过去,将马一亮,将头发一捋,道,姑娘想骑骑在下的马去郊游吗?那女子微笑,说,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坐不惯你这样的马。将军儿子哈哈一笑,道,没事没事,虽然我的马是上等货,但骑骑也就习惯了。那女子嫣然一笑,露出自己身后的那匹千金买来的西域汗血宝马,道,小女子坐惯了自己的马,确实坐不惯公子的,见谅。说完之后,飘然而去。
  将军独子深受打击,当夜回家吐血而亡。害得辅国大将军在六十高龄还一口气娶了三房小妾每晚苦哈哈地痛并快乐地继续造儿子。
  由此可见,马的地位是很重要的,所以那些公子哥就算家在ji院对门也要骑了马来耍帅,直接导致小厮在后院进进出出,也同时导致慕容逸风他们躲在树上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客人差不多到齐了,后院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马儿喷鼻的声音。
  桃夭他们赶紧从树上下来,快速窜到容娘房间中。
  里面的摆设异常华丽,轻纱袅袅,有种迷靡的气息,但桃夭他们来不及欣赏,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起来。
  到底要寻找什么,他们也不清楚。但一个人的身份,总能在他自己的房间中留下蛛丝马迹。
  找了一盏茶的功夫,只找出了许多银票还有金银珠宝,慕容逸风不禁感慨:“开ji院还真是挣钱。”
  “那你也去开吧。”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凉凉的女声。
  慕容逸风等人大惊,回身一看,发现容娘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叉腰看着他们,怒斥道:“哪里来的小毛贼,居然敢到我容香院撒野,简直是嫌命太长了,今天姐姐我就给你们减减寿!”
  听着这熟悉的话,想到今早那个大汉所经历的酷刑,慕容逸风和九霄下意识保护好了下.体。
  话音刚落,容娘便从怀中拿出一把干果,开始快速弹起来,颗颗干果,如闪电一般向他们射来。
  桃夭和慕容逸风因为早就经受过被点穴的苦痛,速度顿时快了起来,死活不肯让自己中招。而九霄则是亲眼目睹了容娘的手段,也是临死不屈,身形更加灵活起来。
  这么折腾了半晌,容娘见势不对,准备出去叫人。桃夭忽然伸手,对着她的脸洒了一些粉末。
  容娘顿时浑身一软,力气尽消,慢慢瘫倒在地上。但她脸上,并没有惧色,只是沉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桃夭故意压低声音,以防容娘认出:“寇孜在哪里?”
  容娘的睫毛,在跳动的烛光下,仿佛颤动了下,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娇声道:“原来你们是找人啊,那可真不巧了,咱们这,天天人来人往,这么多男人,哪里能全部记住名字呢?你们刚才说要找的人姓寇吗?……咦,我记得今天就有一位寇公子来了,是位布商,出手可大方了……还有上个月,也有一位寇老爷,啧啧啧,临走时说是要赎我们家花魁,结果这么久了,连信也没有,所以说男人的话是最不可靠的……”
  桃夭打断她的话:“寇孜,就是教你点穴功夫的那个人。”
  容娘眼睛微眯,眼尾仿佛要入了鬓角,异常妩媚:“教我点穴功夫,哦,那是十多年前,一位恩客教的,我早就忘记他叫什么了。”
  桃夭轻声道:“你记得的,只是不愿说……刚才,你吸入的粉末中有毒,会慢慢侵蚀你的五脏六腑,如果再没有解药,你活不过明天的。只要你告诉我寇孜在哪里,我保证你马上能得到解药。”
  容娘浅浅一笑,那张脸在红色的烛光下明艳动人:“我这里确实没有你们要找的答案,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慕容逸风抢过九霄的剑,沉下眼睛,轻声道:“去死吧。”
  说完,只见银光一闪,剑呼啸着向容娘颈脖刺去。
  容娘闭上眼,嘴角的弧度,满是从容,以及一种……释然。
  但就在剑要刺入时,几颗干果忽然袭来,分别点中三人的穴道。
  形势急转而下。
  接着,在一阵寂静中,一个男子挟带着浓浓的酒气从门口走了进来。
  慕容逸风发现,此人正是那个几次三番偷看桃夭的中年男子。
  容娘一看,顿时急了,忙道:“你快走!”
  “别怕,”那人边将容娘扶起,边道:“他们不是外人。”
  “寇孜。”桃夭叫出了这个名字:“你终于出现了。”
  寇孜转过头来,他的眼睛,在浑浊中带着看透世事的微亮:“或者说,你们终于找来了。”
  “看来大家都是认识的,就别这么剑拔弩张了,能不能把我和桃夭的穴道解开?”慕容逸风道:“至于旁边那位大哥就不用了,他喜欢尝试下这种感觉。”
  九霄:“……”
  寇孜伸手,几颗干果袭来,准确解开了他们的穴道。
  桃夭他们将面巾扯下,容娘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客人,她喃喃道:“原来是你们。”
  “抱歉。”桃夭解释:“我们没什么恶意,刚才的药只是让你无力,并没有毒。而慕容拿剑对准你,也是为了逼出寇孜。”
  “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容娘疑惑。
  “你点穴的手法很特别,像极了失踪多年的寇孜。而刚才你宁死也不肯说出寇孜的下落,由此可见,你很在乎他。而恰好,在这容香院中,就有一个年龄与寇孜相似,并且你非常照顾的人。”慕容逸风缓缓说道:“但我们并不能完全确定,便只能用你的安危将他逼出来了。”
  寇孜看着桃夭,道:“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关于殷家灭门的真相,以及,”桃夭垂下眼睛:“关于我爹的事情。”
  寇孜缓声道:“其实,我和容娘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但我不确定是否应该见你,在你房间门前犹豫了好几次,最终决定放弃。没想到,老天还是让你认出了我。看来,一切都是命,就像是这么大的京都,你们偏偏投宿到这里一样,一切都是注定的。”
  “你是我娘的什么人?”桃夭问。
  “什么都不是,”寇孜的眼睛,在浑浊中更增添了一股晦暗:“我只是,默默地……恋着她。而她,却只将我当成一位朋友。”
  寇孜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还是我来说吧。”容娘深深吸口气,接过话:“就像你们知道的,他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灵手寇孜,讲义气,轻财利,桀骜不驯,浪荡花丛。在十多年前,为了帮一位朋友求药,到了殷家,就在那里,遇见了殷望心,并且,爱上了她,对其展开激烈的追求。可惜,感情是由不得人的,但他一直没有放弃。一年之后,殷家被灭门的那个晚上,他刚好在附近,听见响动,立即奔去,但寡不敌众,受到了重伤,奄奄一息。我在大火中将他拉了出来,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之后我们躲了几个月,结果在无意间,发现了本以为已经死去的殷望心,但当时她已经身怀六甲,并且不记得任何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她,之后,殷望心便彻底失踪。而寇孜因为伤得太重,功力损失大半,从此,便消沉了下来。几年之后,我带着他来到京都,做了我的老本行,建了这间容香院。本以为,日子就永远这么过下去了,没想到,你们来了。当看见桃夭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是殷望心的女儿,也知道,事情还没有完结。”
  “也就是说,寇前辈你亲眼目睹了是谁将殷家灭门?”慕容逸风惊道。
  “是一大群武功高强的人,他们很神秘,全蒙着面,个个训练有素,并且下手狠毒,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在将所有人杀完后,他们放火,亲眼看着殷家成为废墟,这才离去。而容娘,也是从殷家的密道中将我救出的。”寇孜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满天的火光,满地的鲜血,惨叫声渐渐变得微弱,最后成为死一般的寂静。
  桃夭沉默着,隔了许久,她问道:“当时,我娘在哪里?”
  “我看见那个男人抱着她,在火焰中一步步走了出去。”寇孜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腿,手背上,满是痛苦的青筋。
  “那个男人是谁?”桃夭问。
  “应该是,望心喜欢的人……同时,也可能是你的父亲。”寇孜的声音是苦涩的,年代久远的苦涩:“那是个来殷家求药的人,很神秘,就住在殷家里,外人很难见到他,而我,也是在那个晚上,才模糊地看见过他的脸。”
  “这样看来,线索还是断了。”慕容逸风叹口气。
  “话别说得这么早。”容娘笑笑:“别忘了我们这是ji院,是天下最复杂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容易探听消息的地方。”
  “你们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慕容逸风惊喜。
  “还没这么厉害,不过这么些年,却略略探到了些蛛丝马迹。”容娘缓缓说道:“殷家灭门后不久 ,宫中便出了件大事。”
  “什么事?”慕容逸风忙问。
  容娘一字一句地说道:“先帝驾崩。”
  桃夭皱眉:“你认为两者之间有联系?”
  “我是这么想的。”容娘轻声道:“当时先帝膝下有三名皇子,洪贵妃所生的三皇子,还有丽淑妃所生的大皇子以及六皇子。先帝忽然驾崩,没有留下任何遗旨,当时大皇子和三皇子以及其背后的势力全都蠢蠢欲动。正当大家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时,大皇子被人下毒,暴毙,经过一番调查,确定是洪贵妃所为。就是因为这,三皇子失去了继承资格,最后成为皇帝的,居然是年仅十岁的六皇子。仅仅几天,形势便天翻地覆,再加上同一时间发生的殷家灭门,实在是可疑。”
  “没错,”慕容逸风回忆道:“上次侯爷一家遇害一事,我们也是猜测是朝中人所为。这么看来,此事,确实和宫中有关。可是,难道殷家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会被灭门吗?”
  “毒药。”桃夭轻声道。
  “什么?”慕容逸风挑挑眉毛。
  桃夭解释:“我想,殷家事纪中所记载的关于我爹取得的东西,就是毒药。”
  “你是指,先帝的死很可疑?”慕容逸风问。
  “我不确定,不过,”桃夭眼中有道光一闪而过:“我可以去查。”
  “你该不会是想入宫吧?”一直沉默在旁的九霄开口。
  桃夭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九霄没再说一句话,瞬间昏睡过去。
  慕容逸风忙闪到门外,隔了半天,才将脑袋伸出来,怯怯地说道:“桃夭,我承认自己偷偷吃了你很多豆腐,但你不能因此对我大开杀戒啊!”
  “慕容,你别怕,我只是让九霄睡一段时间。”桃夭露出手指间的针,上面染着迷.药,这么一点,能够让人昏睡三天三夜。
  “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慕容逸风拍拍胸口,问道。
  “她想入宫,但不想让九霄跟着。”容娘猜测。
  “同时,我也不想他去通知别人。”桃夭补充。
  “那桃夭,我们入宫后究竟要调查些什么?”慕容逸风问。
  “设法进入御医馆,里面肯定有关于先帝病症的记录。”桃夭道。
  “可是皇宫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啊。”慕容逸风犯难。
  “我可以帮你们。”容娘微微地笑了。
  果然,容娘说话算话,居然真的帮他们搞定了此事。
  经过重金行贿,桃夭得以进入宫中当宫女,而慕容逸风则去当太监。
  得知这一消息,慕容逸风叫出声来:“为什么我不能当威风凛凛的御林军?!”
  “你以为皇宫是我家开的,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人家御林军那是要彻底查根问底的,只有太监好当些。”容娘瞪他一眼:“你再给我嚷嚷,我真叫人给你净身!”
  经过一番威胁,慕容逸风只得将委屈吞入肚子,接着回到房间,继续在不省人事的九霄脸上画乌龟。
  “容娘,谢谢你。”桃夭诚心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容娘淡淡一笑:“这是我们的缘,也是我的命。”
  桃夭抬头,看了眼寇孜的房间,道:“你很爱他,对吗?”
  容娘愣了愣,接着眼中闪过一道若春水般温柔的光:“没错,我爱他,并且会一直爱着他……即使,他的眼中永远只怀念着另一个女人。”
  “你,真的不介意?”桃夭问。
  “当然心中会痛,但比起失去他,要好太多了。”容娘的声音中浸满了释然:“当我们相识时,他是个浪荡子,而我是花魁,那一.夜,对他而言可能只是一场朦胧梦,但之于我,却是一种救赎。我爱上了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于是,我心甘情愿,天涯海角地跟随着他。当知道他爱上殷望心时,我恨,我怨,我妒,脑海中甚至想过无数可怕的念头。可那一天,当我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时,我明白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还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桃夭看着她,轻声道:“其实,他也是爱你的。他怀念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像,而你,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个道理。”
  闻言,容娘微笑了,那个笑容,在阳光下非常安静:“桃夭,去吧,把这些失落了十八年的事情,彻底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