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闻柒初醒,睡眼惺忪时,美男入目,衣衫微乱,隐约可见脖颈下若隐若现的美人骨。
闻柒半睡半醒地想着:如此香艳,实乃人生一大惬事啊。
“闻柒,该喝药了。”
闻柒高高扬起的嘴角瞬间一耷,苦了脸,乌溜溜的眼珠子瞟着秦宓手里乌黑的汤药,一脸苦大仇深:“受罪啊,作孽啊。”说着,拍了拍肚子,恨铁不成钢。
诶,美人恩,实难消受啊。闻柒眉头越皱越紧,可怜兮兮地看着秦宓:“好像很苦的样子。”
秦宓迟疑了一下,凑近碗口抿了一小口,眉心拧起:“那不喝了。”
刚走到殿门口的白二脚下一个打滑,头上一颗豆大的汗滴下来,他大夏天的扎在火堆里辛辛苦苦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啊。
闻柒目瞪口呆:“秦宓,不准任性。”
秦宓搁下药碗,半蹲在闻柒榻前,俊逸的侧脸阴翳似乎散不开,他说:“爷不放心。”
闻柒无奈,摸摸秦宓的头,哄:“这是安胎药,宽心。”
秦宓抓着她的手,用侧脸蹭了蹭她手背,嗓音低沉得有些缥缈:“爷不信那个疯子。”
闻柒盯着那药碗出神。
白二定了定心神,上前:“爷所顾忌的也不无道理,东陵芷的话实在没有可信度,她的心头血既能成蛊,如何能护得了胎儿,只怕是她为了出逃,故意设局主子。”
秦宓对着那药碗,眉头越皱越紧。
闻柒摇头:“不,我信她。”
秦宓拂了拂她眉宇:“你纵虎归山,她又岂是感恩戴德之人,只要有一分可能,就算同归于尽她也必定在所不惜,她如何甘愿护我们的孩子?”
“自然不甘愿,只是比起我的命,那就微不足道了,她那么想我死,肯定巴不得我一人受了这血蛊,自是不让我家十八殿下渡去一星半点,我和十八,她只盼我死,这药引,不会错。”她笃定,浅笑着,端起药碗,端详了一番,闻了闻,脸儿一皱。
这心头血下的药,确实有些难以下咽。
秦宓按住她的手,凝眸看她:“闻柒。”
闻柒拍拍他的手:“乖。”舔了舔药碗的边缘,“没事,你不是尝过了吗?”又舔了一口,拧着秀气的眉头,捏住鼻子,一口干了,随即,龇牙咧嘴。
秦宓顺了顺她的背脊,给她喂了颗蜜饯:“很苦?”
“嗯嗯。”她泪眼汪汪惨兮兮的。
秦宓俯身,将她唇齿含住,细细舔舐,闻柒乖乖伸出舌尖,任秦宓毫无技巧地吮吻。
额……殿中还有个明眼人呢,白二低头,一眼都不敢瞧,耳根子发热,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家爷这么……这么……奔放!
秦宓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闻柒的唇角,才道:“给她把脉。”
“是。”白二上前,想也不想便探上了闻柒的手腕,凝神静气,片刻,舒了口气,“未有异常。”
秦宓眸间阴翳微散,揽着闻柒,拂开白二,握着闻柒的手腕用袖子擦了擦,又擦了擦,微微仰头看着闻柒。
白二瞧着爷手里那一截白皙的手腕,顿时傻住,瞧了瞧自个的手,有些颤了,这神医的手是有多遭人嫌弃啊,他终于觉得叶十的话不是无稽之谈了,叶十说:爷的猫,就算掉根毛,那也只能落在爷身上,谁敢沾一下试试。
白二不敢,默默地后退了好几步。
“如何?”秦宓有些心疼闻柒,仔细吻着她唇边残留的药渍。
闻柒一脸嫌恶,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又给秦宓喂了一颗:“那疯女人的血和她的人一样,真丫的倒胃口。”秦宓浅浅笑了笑,搂着闻柒软绵绵的小身子,她枕在秦宓腿上,伸手去勾秦宓的脖子,微微往下拉了拉,“爷,十八殿下想吃杨梅了,要很酸很酸的那种。”
十八殿下近日嘴馋,尤其喜好酸食,昨日更是突发奇想,馋起了青涩的葡萄,这正当盛夏,哪儿寻那玩意去,可是累着了几匹良驹,奔波了一晚上,从南疆运了一箱子来。
这会儿换了花样,杨梅?杨梅树这时节连叶子都没长,这小祖宗诶!
秦宓懒懒散散的神色:“白四。”
白二苦着张脸,认命:“白二领命。”灰溜溜地退下了,别说没有叶子的杨梅树,就是铁树也得长出杨梅来。白四?还好,爷还记得他姓白。
闻柒瞧着白二萧条的背影,掩嘴笑,很不厚道的模样:“我怀疑你将来会记不住你儿子的名字。”目前为止,除了她的名字,爷喊谁都很随心所欲,姓与名永远不在一个调上。
秦宓认真思索了片刻,说:“秦十八,易记。”
秦十八……真好记啊!
闻柒嘴角一僵,扶着肚子的手也僵了:“代表儿子鄙视你。”她想起了十七了,爷怕是现在也不清楚十七的大名,一直以为十七就叫燕十七。
秦宓揉了揉她的肚子,认认真真地喊了声‘十八’,这就敲定了,好响亮的大名啊!对此,闻柒已经无言以对。
“东陵鸢呢?”闻柒随口一问。
秦宓言:“慕家那小子在,她不会跑了。”
东陵鸢看上慕小笼包了,十分地惊悚啊。
闻柒愣了一下,拱手,五体投地:“爷,我再也不敢鄙视你了。”秦宓挑挑眉,一言不发地亲着闻柒的脸,认真专注地从眉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亲,固执得不放过一处,闻柒被他闹得有些痒,往他怀里躲了躲,被扰了,秦宓便又从眉头重新开始亲着。闻柒干脆不躲了,任湿湿的吻落在脸畔,她眼也不眨地盯着秦宓,“你说,东陵鸢到底能不能解了这蛊。”
秦宓的唇落在闻柒唇边,不动了,敛眸:“能。”
闻柒捧着秦宓的脸,点头:“嗯,肯定能,不然东陵芷不会那么着急杀她。”顿了顿,眸光缠住,“那晚,东陵鸢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有关解蛊的事情?”
秦宓默,良久:“嗯。”
闻柒一愣:“没了?”她想,一定有什么。
“交给我,你好好养胎。”没有从眉头开始,他只是亲吻了闻柒的眼,他眸底,是幽深的一片,深不见颜色。
果然,他瞒了她。闻柒并不问,只是窝在秦宓肩上,呢喃了一句:“我有些不安。”
秦宓掌心覆在闻柒腹上,微暖,他嗓音轻柔得似蛊惑,沉迷:“不会有事的。”
她自是信他:“嗯。”腹下暖暖的,她有些昏昏欲睡。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格外艳红,似染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倾洒而下,晕红了暗牢外的藤蔓。
据说,暗牢漫血,是以,这常青藤,总是格外繁盛。
“姐姐。”
空荡荡的暗牢,一缕轻音,缓缓回荡,反复不散,阴暗昏沉的暗室,石壁长了青苔,森冷的厚厚一层,蜿蜒在冰冷的铁链上,忽而照进浅浅的幽光,女子轻唤:“姐姐。”
铁链拉扯出微微声响,那人抬头,满脸血水结痂的发,隐约露出几许骨肉,她颤了一下,半跪在地,铁链撞击刺耳:“你来做什么?”
猛地抬眸,只见铁链锁着的女子眉下两个深深的血窟窿。没有脸面,没有眼眸,是东陵芷,已为阶下囚,当日何等风华,只剩一身血衣,包裹着残肢骸骨。
这般模样,折尽尊严。
东陵鸢细细看着,平静无痕的语调:“看你死了没有。”铁链被撕扯的极响,东陵芷剧烈地挣扎,东陵鸢置若罔闻,语气毫无起伏,淡淡而起,“过几日我便要回南诏了,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母皇的,你有生之年应该回不去了,秦六爷怕是尸体也不会给你留。”
第二次落网,东陵芷再无活路,便是死,也由不得她了。
东陵芷抬着头,没了眼珠,两潭血水却准确地盯着东陵鸢,嗓音撕裂,很哑,她扯着手上脚上的铁链,血流不止:“鸢儿,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破裂的嗓音几乎嘶吼,拉扯出满嘴的血液,“不要助闻柒,不要给她解蛊,她若安然,我死不瞑目。”
瞑目?没有眼睛,如何能瞑目呢?
事到如今,她不求生,不求死,只求闻柒同归,妄求而已,她啊,真是不清醒了。
东陵鸢不禁冷笑了,灵动清澈的眸子寒了:“就在上一刻我还在想着怎么求闻柒,让她能给你个痛快,至少不要这样受尽折磨,就在刚才你求我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
东陵芷无力低吼着,满脸腐烂的皮肉,化了脓,任剜了眸子的眼窝里淌出血水。
东陵鸢撇开眼,已不忍再看,眸子潮湿,她微微哽咽,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有力:“你分明知道,我若敢对闻柒耍什么诡计,秦宓定不会让我好过,下场只怕与你无二,你只求我让你死了瞑目,可想过我这个妹妹会不得善终,你想让闻柒给你陪葬,怎不想我会死不足惜?”她反笑,纯真的模样,却尽是讥讽,“姐姐,就像上次,你已经两次将我这个妹妹推出去,没有丝毫犹豫。”
东陵鸢,她都懂,只是不愿明了。
东陵芷恍然一笑,扯动皮肉泛了青脓,森森可怖,她说:“鸢儿,你真聪明。”
果然是嫡亲的姐妹,一样的精明。
“让你失望了,我不傻,只是不愿像你这般机关算尽,最后将自己算了进去。”东陵鸢似笑,唇边苦涩,自嘲般,“也是,若不能聪明得像闻柒那般无人能及,像我这样糊里糊涂也好,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谙世事也好,若不安分,我这样被当做弃子的敌国俘虏,早死了。”
大智若愚,南诏的巫女,又怎会毫无城府。东陵鸢,看得透彻。
“二十年姐妹,我从未看清你。”皇家之人,总归谁都不对谁推心置腹,藏得太深了。
东陵鸢笑了一声,薄凉:“同样,我也未曾想过,你会因为一己之私对我赶尽杀绝,昨夜若闻柒没出现,我的尸体应该早就凉了。”
东陵芷并不置可否,半跪在地,残肢缠着铁链,血,凝固,淌出……
东陵鸢走近,蹲下,与她平视:“还记得小时候,你也不过九岁,才见了秦宓一眼,便不顾一切去了南诏,甚至连巫女的也不做,南诏江山也不要,你本该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本该坐拥江山后宫无数,如今剥了皮,剜了双目,也许明日还会断去手足,会割去舌头口鼻,会剔出五脏六腑,会一块肉一块肉地割下,日日夜夜受这剜肉剔骨之痛。”
东陵芷猛地抬头,蓄血的眼窝,汩汩流出,她扭扯挣扎,无声嘶吼。断去手足,割去舌头口鼻,剔出五脏六腑……
她仿佛看到了她的归处,不死不生,不休不止……
东陵鸢问她:“今时今日,你后悔吗?”
“不后悔,绝不。”她用破碎的嗓音嘶吼出声,毫不犹豫。
她啊,死亦不改初衷,东陵鸢只想笑,笑她可笑。
分明连眼珠都没有,眼潭里似乎凝出了决然,那样坚定,东陵芷痴痴傻傻地笑着:“爱而不得,秦宓是我的劫数,我只是遗憾,只是不甘,只是死不瞑目,只是恨不能杀了闻柒,恨不得日日夜夜咒她不得好死,用最后一口气诅她永生永世不得所爱。”
爱、恨,皆入了骨髓,便是如此剜肉剔骨,也褪不去一分,有没有那样爱,有没有那样恨,便是不能入土为安也要化作白骨,刻骨铭心。
“何必诅咒,明知道不会灵验,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东陵鸢起身,望了一眼地上佝偻的女子,重重道,“一路好走。”
东陵鸢转身,踩了一地血渍,身后,女子疯狂地喊着:“我不后悔,不后悔!”铁链被拉扯得刺耳,仍遮不住女子癫狂的撕心裂肺,“闻柒那个贱人,她才应该去死,她怎么不死……”东陵芷歇斯底里,一遍一遍,直至声嘶力竭,“她该死,去死,去死……”
到底是有多恨?也许东陵芷也忘了,她曾爱过的男子,唯有恨,融入血肉、刻进骨髓的恨,死,亦不休。
东陵鸢顿了片刻,回头,借着微暗的光,看着歇斯底里的女子,那一地血,一身伤,刺目,她唇边笑的荒凉,耳边,听得暗牢外,有人道:“割了她的舌头。”
割了舌头,之后呢,是口鼻?还是四肢?或者是五脏六腑吧。
“闻柒,我诅咒你,以南诏巫蛊下咒,念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不得善终……”
恶毒的诅咒还未落下,只问一声嘶喊,然后是女子断断续续的残音:“额……额……”似乎耗尽了最后一口气息,怨怨而念,“闻、柒……”
然后,她再也发不出声响,嘴里,眼里,全是血,喷涌而出。这辈子,她没有胜过闻柒一次,一次都没有,叫她如何瞑目,如何好死……
嘎吱轻响,石门合上,昏昏暗暗,她早已看不见,尤记得昨日,也是这般时候,这般黄昏下,却恍如隔世。
昨日,申时。(倒叙到一天前)
“闻柒如今身在何处?”
燕都城下,天已昏暗,没有人烟,东陵芷一身暗黑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露出半面黑纱,不见容颜,唯有点漆的眸,灼亮又锋利。
城下,数百黑色劲装的男子,纶巾覆面,隐身在城后的昏暗里,只见一团团黑影,领头之人拱手躬身,道:“探子来报,方过建安城,明日午时入境燕都。”
东陵芷唇边勾起一抹阴冷的笑,道:“今晚动手,在闻柒出现前,东陵鸢必须死。”她满眼杀气,翻腾。
男人迟疑,黑巾覆面,一双鹰眸如炬:“长公主,娆敏公主虽为大燕俘虏,却身为女皇陛下所喜,若——”
话未完,一双柔弱无骨的指便擒住了男人的喉,紧紧一扣,男人瞳孔骤然放大。
指尖泛黑,东陵芷道:“逆本宫者,”瞳孔一缩,森然嗜血,“死。”话罢,指尖一紧。
嘎吱——
咽喉骨断裂,男人绝倒在地,死未瞑目,喉间一层乌黑,缓缓开始腐化成血水,片刻,便尸骨不存,留地上一层血衣。
东陵长公主,杀人如麻。身后,数百人噤若寒蝉,兢惧不已,再无谁敢多言半句。
东陵芷执绢布,细细擦拭着手指,未抬脸,黑色兜帽下,黑纱蒙面,阴冷又鬼魅的闪着眸光,道:“子夜时分,右相府,不留活口。”
“尊令。”
酉时,天已全然暗下,燕都郊外毫无半点灯火,月隐云层,天似泼墨,黑得化不开。
北沧质子府外,萧条,门庭荒芜,隐约,从门缝里漏出一点烛光。
“啧啧啧……”女子拖着长长懒懒的调子,忽然一声清凌凌的叹息,“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新月昏沉,隐约倾洒在院落的枝桠上,摇摇坠坠落下点点斑驳,树影下,点了两盏青灯,映出朱漆的门窗,满地暖玉铺陈,四面墙壁,嵌了杏黄的夜明珠,好不奢华,枝桠下,一把藤椅上,女子懒懒半躺,身侧,男子摇着玉面羽扇,轻轻拂着女子的发。
这二人,可不就是闻小爷与宓爷,如此安逸地晒着月色,到底是何人造谣此二人方过建安?
哦,可不就是闻爷昭告天下堂而皇之地……声东击西。
她枕在秦宓腿上,他的手指,穿过她发梢,嗓音清冷似月色:“也好,爷有些不能等了。”拂开闻柒的发,秦宓的指尖落在她脖颈,轻轻摩挲着,“已经开了两叶了,可会疼?”
花开两叶,这血蛊,已入了心肺,她脖间,缠缠绕绕的血丝,围着血染的花骨。
闻柒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她伸出手抓住秦宓的手指,捏在手心里,板着一张小脸,“不准胡思乱想,我会安然无恙,小十八也会好好的。你家猫儿神机妙算着呢。你瞧,东陵芷这不是来自投罗网了吗?哦,还不打自招了。”她说时,洋洋得意,眸子同刚钻出云层的初月一般。
秦宓蹙着眉宇,似轻斥,似无奈,终化为叹息:“若是她不来,你怎么办?以后不许玩这么大。”
她倒是肆意妄为地任着性子来,没个怕的,只是秦宓替她牵肠挂肚,如何也是不放心的,世间哪有万全,只怕万一。
闻柒却扬起唇角,笑得肆意,眸中璀璨极了:“怎么会不来,爷,你大抵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有多疯狂,我的命贵着呢,若没有全胜的把握,我怎会胡来。”
秦宓无奈,失笑,拾起她的发,亲吻着,细细听她呢喃,并未言语,耳边是闻柒轻轻柔柔的碎碎念:“我放虎归山便是等着她去斩草除根,东陵芷那女人爱你成狂,她已是不怕死,怕的,便是我不死,我笃定,若血蛊能解,只要留她活路,她定会去以绝后患,看吧,我算准了,东陵鸢便是她的后患,南诏巫蛊,嫡传巫女,东陵鸢虽说是个半吊子,却也没掉链子,倒是东陵芷,着实狠心了些,亲生的妹妹下起手里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骨肉血缘,竟是不比我家爷一分,她啊,为了你,成痴成魔,已经无药可救了,也好,等小爷立马去收了这妖孽,省得为祸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