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珂真是越看越不对了。
邵母吃过饭后懒洋洋地歪在沙发里看电视,沙发边是一鼎特意为她准备的可以拖动的小茶几,上面放了两杯温热的柠檬蜂蜜水和一些新鲜的果脯,渍的没有酱汁,方便取用又不会弄脏手,简直深受她的喜爱。
小小的圆盘子装了渍樱桃、泡酸梅、腌草莓等等各种果脯,都是酸甜口的,又不占肚子,吃饱了再撑下去也没什么感觉。邵母近些天来对这些小零食的兴趣尤其大,饭不见多吃几口,新腌出来的一批鲜果蜜饯有三分之二都进了她的嘴巴。
腌草莓柔软而富有弹性,嚼在嘴里的口感相当扎实,酸中带甜,半点不比它还是鲜果时水分十足的清爽口味逊色。
电视被放到地方台,肥皂剧里豪门出身的男主角为了和女主角在一起坚定地反抗了威严的母亲和凶恶的父亲,毅然决然放弃了自己富足优渥的生活。近来不知道为什么越发多愁善感的邵母看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揩眼角一边抬手去拿腌草莓,探头一看才发现盘子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空了。
李玉珂盯着堂屋门口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孩子,邵衍贴墙,严岱川站在他前面,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身躯的阴影当中。他俩也不知道在讲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邵衍的嚣张一些,严岱川眼中则带着讨好。两个人越凑越近,说的高兴,严岱川便伸出手来摸了邵衍脸蛋一下。
虽然这一摸很快以手背被邵衍拍开作为终结,李玉珂却看得整个人跳了一下,下意识转过头去看邵母,邵母却正握着一个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搪瓷杯吃里头煮好的杨梅干。
邵母幸福到眼睛都眯起来了,杨梅干是邵衍专门给他做的,大颗肥厚的杨梅晒干水之后蜷缩成一团,用少量的盐和香料先腌渍,然后倒入锅中用红糖水煮。红糖是给酒厂供应糖蔗的产地的特产,百分百纯甘蔗榨出来的。本来一开始只是村里的领导们为攀交情送到厂里的土特产,后来邵衍偶然尝到了一次,顿时惊为天人,自那之后便一直按照市面上优质红糖的价格和村里收购。
御门席给的价格不低,平均算算比起他们往年把红糖运到村镇外头去销售还要多赚了许多,还不用去受长途跋涉的罪。难得有这样好的创收渠道,炼糖的村子自然不敢轻忽,用的原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纯粹的红糖吃起来一点不腻人,空口嚼上一块,满嘴都是甘蔗留下的余香。红糖的甜味里带着大自然的清新,熬成浓浓的糖水之后和晒干后变得奇酸无比的杨梅干煮在一起,稍炖片刻,干瘪的杨梅干便会因为吸饱了糖水重新变得丰满起来,糖水也会变成红中透黑的胶稠质地。
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倒牙,邵母近来一天一大杯却也没见到哪里不适。严岱川的宅子太大,这些天在家里养病的邵母常常一边逛院子一边带着零嘴吃,用普通的碗盆就不那么容易拿在手上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八九十年代印着人头和标语的大搪瓷杯子来,直径足有普通的饭碗那么大,邵衍常常煮一小锅杨梅干,到最后还放不满她这大杯子的四分之三。
杨梅干要带着丰富的汁水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立刻便弥漫了整个口腔。杨梅干的果肉晒过之后口感越发肥厚,一口咬下去,酸溜溜的汁水便从果肉里源源不绝地流淌了出来。
邵母吃不够,第一颗的核还没吐出来立马就往嘴里塞第二粒第三粒。被满嘴的酸爽滋味搞的口舌生津,连没什么力气的身体都感觉恢复正常了许多。
李玉珂拽着她的袖子,眼睛盯着邵衍和严岱川的方向,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敲边鼓打预防针:“你看他们两个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凑得那么近?”
邵母的目光恋恋不舍从搪瓷杯口转向她,嘴里砸吧砸吧地抿着杨梅干的滋味,一边漫不经心扫了李玉珂所指的方向一眼:“年轻人他们有自己的话题吧?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这个男主角实在是太……”
李玉珂听她絮絮叨叨又把话题重点转到了电视剧剧情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又没法拿没谱的猜测跟天然迟钝的妹妹发火,只能心焦如焚地盯着已经快要黏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要拉到一个己方的盟友。
“小川从小到大性格都很冷淡,除了衍衍之外我这个当妈的还真没见过他和谁那么要好过。”李玉珂刻意压重了自己在特殊词语的咬字,拖长了声腔就是为了让邵母注意到她话里内容,“你看他们两个黏在一起那样儿,不知道的以为是小夫妻呢。昨天听桃姐说早上又撞到小川从衍衍屋子里出来,你说都多大的人了还住在一起,两个男孩子,不会睡的是一张床吧?”
邵母的心眼儿哪里有她那么多啊,闻言朝外头扫了一眼,见严岱川正抬手一下一下顺着邵衍的毛,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恰逢电视剧里头在鬼哭狼嚎,气氛已经渲染到了一定的程度,邵母爬起身来一下就扎进了李玉珂的怀里,哽咽道声音都在发抖:“姐,有你真好!你帮了我们太多了,小川还跟你照顾我似的照顾衍衍。要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家里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李玉珂:“……”
邵衍余光瞟到客厅里的姐妹琼瑶剧,眉头微挑,朝严岱川抬了下下巴:“里头这是怎么了?”
严岱川回过头,正对上母亲向自己投过绝望的视线。
“没事。”他拍拍邵衍的头,掌下的脑袋摸起来弧度很圆润,因为以前摔伤过的关系,头顶留了一条疤痕,好在没有影响头发的生长。邵衍的头发长长之后很松软,剃短之后也不会像他自己的发根那样粗|硬,就像是在摸一只柔软懒惰的正在睡午觉的苏格兰短毛猫一样。严岱川一时又忘了形,摸着摸着手就朝脖子那滑下去了,被邵衍赏了一记热情奔放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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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门樽的成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之前答应给邵父的一应优惠政策才刚刚落实下去,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派系将目光焦点对准邵家这一块初生不久的小招牌了。
各方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不知凡几,各个盯紧了邵父,尤其是专业酒水生意和餐饮生意的内行,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现在能分到一块御门樽日后大蛋糕的边角会留下多么巨大的收益。但因为清楚自家工厂现在的出产量连供应多开几家的直营店都有些勉强,邵父目前也就没有把御门樽的酒品推广到各大销售柜台上走入千家万户的打算,只能日日在各种酒局中与奸猾完全不输他的一群老狐狸们周旋,智商在这样的锻炼下,简直得到了飞一般的提高。
相应的,御门席的生意自然也因为子公司的出现产生了一些变化。御门樽的酒水不限购,客户群因此一下子增大了许多,昂贵的价格和出色的包装也让店里的酒成了送礼品非常适宜的选择。c国人尤其是c国的男人们虽然不像西方人那样容易酗酒,但闲来无事,也挺愿意亲友一桌小酌上两杯。邵衍酿酒的手艺肯定不是盖的,喝过他酒的人,除非实在不合口味或者对酒水文化一无所知,否则评价绝对都是非常一致的赞不绝口。好酒的人中不少人除了下酒菜之外根本不重口腹之欲,在喝到这样惊为天人的酒之后听说御门席还有两种限购的需要预定的酒水味道还要更加出色,一时间纷纷登门光顾只为满足心中好奇和期待的着实不少。
在c国,每到快过年的时候,人情来往就会变得特别多。
高远回到家,被暖气驱散了满身的寒气,舒坦地打了个哆嗦,顺手把手上提着的好几个长木箱递给了上前替他脱外套的老保姆阿姨。
长箱的规格都差不多,木质颜色偏深,显然经过细致的打理,四个边角都刻上了精致的花雕。花雕有龙纹、蝙蝠、猴子抱桃种种图样,打磨到油润光滑,一点也不刺手。
保姆很识货,看到箱子就笑了,接过来之后翻了个面,果然看盖子上龙飞凤舞的“御门樽”三个大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今年都流行送这个么?你昨天也拿回来好几瓶,你爸爸和叔叔伯伯最近提回来的也是这个,储藏室里就这种酒最多了。”
高远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挺火,我问过王小舒,她爸妈那边最近也没少见御门樽的东西,估计是觉得送出来有面子吧?反正喝不完就存起来好了,这酒挺合我爷爷的口味的,之前给他弄回来的百香果和花酿,他喝完之后血压还降了。这酒喝着要是对身体有影响,那就多限制一下,假如没有影响,就随便他喝吧。”
“兔崽子,管起你爷爷我了!”高老爷子虎着脸从客厅里踱步出来,指着他骂道,“你们这群小白眼狼就是好不过三天,前几个月一个个屁颠屁颠去邵衍那里拿糕点,说什么孝敬我……你看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高远叹了一声:“怎么怪我呢?邵家之前不是忙着开御门樽的事儿吗?邵衍跟着他爸到处跑,十天里七八天不在b市,人不在,我去哪里给你弄糕点啊?”
“那那那,那王小舒怎么就搬了一坛子酱回来?”高老爷子对此耿耿于怀,上次去王家和王老爷子下棋,顺带蹭了王老爷子吃的酱拌饭。酱料那种用言语无法描述的咸鲜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仔细一问才知道这是王小舒亲自上门去和邵衍讨来的。输了!要不怎么说姑娘心细呢,生孙子有什么用?一个个五大三粗的,马屁都拍不到正地方上!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老小孩,生气都是一波一波的,骂完人没多会儿,心情又重新好了起来。
他又拉着孙子看电视,一边看一边问邵家的事情。他们这群老头子对邵家的发展还是颇为上心,大概是那一顿大寿吃出了感情的缘故,一群老朋友们尤其是王老,现在看到送回家的御门樽的酒总是要感叹夸奖两句。
御门席本来就发展的挺好,现在有了政策优待,应该更如鱼得水才对。
老头子们都挺想看到有着丰富c国元素的邵家产业走出国门的那一天的,送到各国的花酿获得的美誉甚多,这证明了c国的酒水应该也符合大部分的外国人口味才对。认真细数,c国原本是最早的酒水文化的发源地之一,现在却连国内都被各种外来的酒水给充斥了。洋酒和葡萄酒逐渐盖过本国酒水的风头,太多人以外来时尚为美,让他们这群唯独喜欢c国甘醇酒水的老人家每每得见,总是不住感叹唏嘘。
高远倒还真的在各种应酬上和邵父碰过面,两个人交谈过几句,他对邵家如今的困境也有了些了解,听到爷爷问起,便顺口说了出来。
渠道什么都没问题了,主要就是硬实力的提高,不论是酒厂规模还是酿酒原材料的数量都需要得到提高,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轻易解决的。
高老爷子默默听完,目光随着去放酒的保姆的背影逐渐拉远,等到人拐了弯,又一下子收了回来,对上孙子质询的目光并未多说,起身整理整理整齐的衣领,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来,表情非常认真:“对了,跟你说一句。早上医生来过家里了,给我量了一下,血糖血脂血压都是正常的,甚至比前段时间还稍微低了一些,我喝邵家的酒一点事情都没有。跟你爸妈他们也说一声,少拿你奶奶的话当令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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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没过多久,邵家爸爸就代表自己的名下的御门席和御门樽,参与了一场官方组织的企业家会议。
参加座谈会的大多是年轻新锐却规模不小的品牌,御门席在里头虽然经营范围非常独特,但实力一点不容小觑。加上他年纪大人也较为圆滑,比起许多棱角分明的年轻人更容易和人相处,沉稳干练的中年精英形象也很有欺骗性,顺理成章的,靠着会议认识了不少平常社交圈里涵盖不到的朋友。
但最重要的收获,还是他接洽上了一些寻不到门路的和自家产业相关的组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父总有种上头在格外优待自家生意的感觉。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种巧合他都已经习惯了,前段时间还在发愁御门樽厂区扩大生产力的事情,后脚当地的有关部门就将支持方案直接派人送到了他的桌子上。
生产企业在工厂当地受到照顾无疑是相当占便宜的,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一切事宜都能落实的最利落最快捷。在c国创业,最难的往往不是市场和顾客这一方,从企业贷款到产品宣传,官方想要为难私营,简直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商人不易做,利益的力量远远不如权名,所以官商勾结从古至今才如此受商人推崇,实在是因为二者相加,布满荆棘的两条路便会融合成一路让人无法抗拒的通坦捷径。
邵家得到的这条捷径宽广到什么程度?八匹骏马齐头并进都能把车拉的平稳飞快,占尽天时地利,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和,御门樽要是再不能成功,邵父连自己都对不起。
邵父隐约触到了一点苗头,国内方面,似乎挺期望他能把御门樽的品牌发展到海外的。各种私下的谈话里总是意味深长地提到这个问题,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数太多,难免有些泄露口风的嫌疑。
海外……海外……海外……
海外太大了,国内市场都还没做起来,贸然把目光转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邵父一边因为自己受到的倚重和照顾觉得感动,一边又觉得自己肩头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作为商人,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海外的各国政府在各种决策中虽然算不上打压c国,但总归是没那么友善的。到处都存在着人种歧视,这种区别虽然平常很难看出,但一旦发生矛盾,便会彰显得淋漓尽致。
已经开始逐渐习惯现在在国内安全稳定生活的邵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也对那条自己构想出的不易行走的坎途感到恐惧。
但他这个人是很好拿捏的,因为太有责任感,被人夸奖了几句后如果不做到称赞的那么好就会坐立难安。这种性格显然已经被人摸透了,想要驱动他去做某件事情,根本不用施压,只要不断的给他鼓励和荣誉就行。
邵父得了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奖项,a市那边也派人递过话来说想要选他作为a省市民代表来参加下一届的全国会议。邵父听着那些从前很讲腔调的领导们的嘘寒问暖简直要惶恐死了,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邵父把自己逼到了一个让围观者喜闻乐见的“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他拼命忙工作,一秒钟也舍不得耽搁,借着倾斜政策立刻落实了厂区扩建的事情,连糖蔗这些原材料的新供货场地都要亲自过目。家里有个整天围着厨房转对产业管理完全不上心的儿子,和一个近期老是腰酸腿疼身体不舒服的老婆。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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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母在没胃口之后连续好几天小腿抽筋,难受的要命。李玉珂说她是在家里呆的多了,抽空便带她出门逛街。
李玉珂虽说老是嫌弃妹妹脑筋笨,但实际上最疼邵母的人就是她,从来都是在心里嘀咕自己妹妹为什么会那么迟钝,嘴上却连训斥一句都舍不得。邵父工作再忙回家也会悉心呵护老婆的身体,邵衍更是拿自家母亲当女儿宠,一天三顿汤水零食不断。邵母将近五十了,除了邵家分家的那一段波折外从没受过什么委屈,明明是老太太,娇憨却一点不输年轻人。
甚至出门连路都不需要走几步。上车下车的,穿着长皮衣戴着小帽子的邵母和李玉珂手拉着手,眉眼缱绻柔美,气质恬淡温和,让路过的男人女人们都忍不住回头多打量她几眼。
因为最近几天没什么力气,她走的慢吞吞的,李玉珂也不嫌弃她,抱着她的胳膊搀着她走。b市贫富差距大,经济普通的地段和a市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但真正高端的商业街一眼看去绝对是不得了的奢华。
司机和保镖跟在后头一路提购物袋,邵母却始终提不起劲,满面愁容:“人老的真快,年轻的事情好像还只是昨天呢,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
李玉珂呸了她一声:“你也真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这个话!也不看看我比你大多少岁!”
“我能跟你比吗?你看着就跟三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还留着姐你那时候的报纸呢,连皱纹都没见多几条。”邵母眼中也有着羡慕,“我嘛……老邵最近都很少回家了。”
李玉珂重重拍了妹妹脑门一下:“你想什么呢!人家那是在忙工作!”
邵母笑了笑,她近来心思纤细,总是胡思乱想,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好,却完全没法克制。
目光扫到旁边旁边一尘不染的橱窗里模特身上浅灰色的羊绒围巾,她脚步一顿,目光一下亮了:“唷,这颜色好看啊,你觉得配小川平时的穿衣风格怎么样?”
她拉着李玉珂进店,摸着围巾质感挺好,索性每个颜色都挑了一条。拿着灰色的围巾去比灯光下藏青色的西装布料的时候,目光在橱窗外头一扫,猛然顿了一下。
橱窗外头的马路边停下了一辆通体漆黑的商务车,车尾还闪烁着红灯,一群正装的男女从车上下来,站在人群中的邵父在她看来格外醒目。
邵父穿着尺寸服帖的黑色西服,脊背挺得笔直,一边扣纽扣一边和身边的朋友们说着话。邵母心头跳动着小小的雀跃,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动作多看了两眼,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大关,但男人的英俊被时间加以磨,风度翩翩,有如陈酿一般醇厚醉人。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把围巾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拢了下衣襟打算出门喊他一声。
车停稳,靠近人行道的这边,一席红裙从车门中卷落出来。
高跟鞋,细瘦玲珑的脚腕,轻佻优雅地踩在地上。从车里最后下来的女人精致窈窕,矜持地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乌黑长发,抬起头来,眉目含情,亭亭玉立,眼波流转扫过周围,笑着朝另一旁的男人们张嘴说了一句什么。
邵母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一紧,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女人看上去至多不超过三十岁,皮肤紧致个头又高挑,胜过寻常明星的漂亮,站在那里,耀眼的不得了。
她小步跑向人群,朝着邵父的方向多走了几步,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搭住了邵父的肩膀。
邵父的表情没看出什么不对,邵母的眉头皱了起来。
红裙姑娘笑的花枝乱颤,整个人就像黏在了邵父身上一样,那姿态和神情代表了什么同为女人的邵母再清楚不过。
她眼前花白,呼吸也困难了起来,扶着墙缓了几口气,连手脚都在逐渐流失力气。
“怎么了?灰色搭不搭?”李玉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店里的营业员们殷勤地围在她身边,店里的东西定价可不便宜,出手这样大方的客人也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邵母应了一声,目光盯着橱窗外,车开走了,下来的男人女人们意气风发地走向街对面的豪华大厦。邵父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红裙女人亦是亦步亦趋的,哪怕赶路如此狼狈,窈窕纤细的身段也还是那么赏心悦目。
要不要出去?
她最终还是探手抓住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羊绒围巾,颤着声音回答道:“颜色挺好的,灰色再多拿三条吧,刚好一个人一条,冬天也要用的。”
她转过头来,苍白的脸色让跟在旁边帮忙的服务生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她们开口询问缘由,邵母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撞在了一旁挂着稀拉几件衣服的货柜上。
“小琴!!!”李玉柯吓得一下子丢开了还拿在手上端详的手包。
邵父快被身边不识相的小姑娘烦死了,偏偏她又是这次活动主办方董事长夫人的娘家表妹,在社交圈子里很吃得开,不能随便得罪。
走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在自己肩膀上乱捏的手,邵父刻意站在贴近电梯壁的一方,会场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邵父谈笑风生间吃到一颗鲜红可人的奶油草莓,嘴里是反季节大棚水果很少会有的浑厚的酸甜滋味,品质特别好。他想起家里这几天特别爱吃草莓蜜饯的妻子,犹豫着是否要去询问一下这样好的草莓是从哪里买来的。
余光扫到一抹红色,他抬起头来,脑袋一阵疼。主办方那位私人作风特别狂放的董事长带着他那位同样不承多让的小姨子娉婷地靠近了。
身边有玩得来的合作伙伴凑近打趣他:“老邵你要稳住啊,这姑娘年纪小,心眼可不比你少。跟他姐夫梁董事长关系也有点不清不白,小心引火烧身啊。”
邵父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端着酒杯对上红衣姑娘挑逗的眼神,只能万般无奈地侧头避开。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邵父如获大赦,抬手挡住了还要靠近的两个人,说了句抱歉,背过身接起。
李玉柯尖锐的声音从听筒里猛然炸了出来:“小琴进医院了!!”
邵父跟没头苍蝇似的赶到医院,劈头盖脸就给李玉柯一通大骂:“你什么时候回的b市!?为什么不见人?好啊现在发达了心思多起来了是吧?!啊?真看不出来啊,要不是小琴刚好看到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邵父脸色苍白:“我早上七点多才下的飞机,人太多了实在是来不及回家啊!小琴她怎么样了?”
李玉柯都快要哭了,重重推了他一把又颓丧地蹲在了地上。
邵衍和严岱川赶到医院的时候,邵母还在检查,邵衍问起邵母为什么会进医院,李玉柯就没好气地去瞪一旁手足无措的邵父:“问他!”
邵父对上儿子意味深长的目光,快要冤枉死了。老婆最近身体不好,平常夫妻俩也是会按时通电话的,今天到b市还早,他主要担心邵母还在睡觉,就没通知她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情。到后来一忙就全给忘了,哪能想到会刚好在商业街被撞上啊!
诊疗室的门一开,等在外头的一堆人全都齐刷刷地围了上去。
李玉柯心想着自家妹妹要是真的被气坏身体她肯定要和这没良心的老男人拼命,嘴上迅速问:“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白袍医生冷着脸瞪了众人一眼,语气很不客气:“谁是病人家属!?”
邵父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我……”
“病人都多大年纪了,平时避孕措施也不做好一点,高龄怀孕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家里居然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医生雄厚的声音把邵父耳膜震得沙沙响,“刚才病人还还说自己最近每天都在喝甲鱼汤,实在是不小心了!要不是今天情绪激动被送来医院,继续这样吃下去早晚要滑胎的!”
邵父眨眨眼睛,对上医生严厉的眼神,忽然觉得今天的风吹得有点喧嚣,以至于让他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他在心底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纪,说话都磕巴起来:“避,避孕?高龄,高……高龄怀孕?!”
包括李玉柯在内的所有人都把视线刷的一下集中在了这位当事人身上。
严颐弥勒佛似的笑着,抬手拍了一下老连襟的后腰,嘿嘿两声,笑得耐人寻味:“啧啧,平时真是小看你了啊。兄弟,讨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