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艳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暮色暗沉,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的鼻端萦绕着消毒水味、长久积存的酸臭味、尿骚味,耳边还响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大概花了半分钟,唐艳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她竟然……活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间房里待了多久的时间,不想去想、也不敢想——只记得自己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那张床上,有人按着她不让她动,她的浑身上下都在被撕扯、肏弄。
疼痛一波比一波更猛,像海浪一样完全淹没了她,让她弊闷,让她窒息,让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之上,身下是万丈深渊,碎骨粉身,也是超脱永生——
而她的身后,只有一根细细的红线拽着。那红线的另一头,绑着五万块钱。
这五万块钱足以让她咬牙活下来。
她还有吱吱,还有小艺小静。她必须为他们活着。
唐艳盯着天花板怔愣了好久。迷迷糊糊之间,窗外的天色渐亮,晨光熹微,天际铺陈开第一丝破晓霞光。
天亮了。
病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唐艳下意识拿目光去寻,进来的果然是丛远。他见唐艳醒了,摇了摇手里的塑料袋,走近低声道:“正好,我给你买了点稀饭来。得开始挂盐水了。”
唐艳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回自己嘶哑的声音:“几点了?”
“六点。”
“昨天是你……”
“是我。”丛远将手头的粥放下。
“那我……”唐艳侧过头看他,紧紧抿了抿唇,“我怎么了?”
丛远立直了身子,垂目看她。
“你的十个脚指甲都被拔掉了,但是你放心,没有感染;脖子的软组织损伤发炎,这两天得吃流质的东西,医生说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得再观察观察;你下面……被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都清理干净了,轻微发炎,血检显示是阴性;其余就是刀伤和淤青,这些相比较之下都是小伤,都包扎过了——”
唐艳见他欲言又止:“还有吗?”
“还有……”
丛远的目光像隔着一层纱,从她的胸上滑了过去,似乎有些许悲悯的意味。
“还有就是你的一个……乳头,被人咬掉……抱歉,我实在找不到了,所以……”
唐艳移开了目光。
她看着窗外的那棵树,半丛枝桠伸到了病床的窗前。那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一枝,颜色又极淡,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半晌,她开口道:“没事。谢谢你。”
丛远也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半天没说话。
隔壁床有人起来上厕所,“哐当哐当”在卫生间里捣鼓了一阵,他似乎才回过神来。
“对了。”他从包里翻出一张卡,递给唐艳,“这是他们留给你的银行卡。”
五万块钱。
唐艳接过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攒在手里,死死地抓住。
伤痕累累的手上还裹满了纱布。指节用力鼓起,露出青色的筋络。
丛远抑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唐艳仰脸冲他笑了一下,这回的笑算是真心实意。
“谢谢你啊。”
“又不是我给你的钱。”丛远嘀咕,“没必要谢我。”
“吱吱他们呢?”拿到了钱,唐艳似乎踏实了许多。
丛远帮她把床摇了一半起来:“昨晚我陪他们睡了一晚,今天他们在家里玩,好好的。我想待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他们买两套玩具回去。有那东西,小孩就不总是折腾了。”
“他们挺乖的。”唐艳忍不住道,“不用买玩具。”
“你就当我钱多得没处花吧。”丛远笑了下,难得将讥嘲刺得温和了许多。
见他终于笑了,唐艳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不拍我了?”
“我花了五千块钱的。”丛远提醒她,“五千。”
“那……”
“你准备好了告诉我。”丛远说,“我会征求你同意的。昨天我也没拍。我还不至于这样趁人之危。”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
他们这种拍独立纪录片的人,就是图“契机”二字。有时候浪费了一个月在拍一些无聊琐事,还不是为了等待一些特别有力的事情发生。
现在他算是等到了那只兔,却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唐艳撇过脸去,脸上却也笑了。
“你想拍就拍吧。”她说,“你给了我钱的。没事的。”
丛远心里一梗。
他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拨了拨指甲,问她:“你打算拿那五万块钱怎么办?”
“五万块钱啊……”唐艳长长舒了口气,“盘一家小店卖早饭,然后把小艺小静送去上小学。他们都快九岁了,还没有上过学……这些钱应该足够了吧。”
“嗯,足够了。”
“足够了……”
唐艳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幸福地笑了,眼里充满着神往。
“那我……”
丛远才起了个话头,唐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放在他包里,丛远找了半天才找到。入目看到屏幕上的“方姐”二字,他心都搓了半拍。
“是谁?”
“反正你不做了……”丛远答非所问,“要不别接了吧?”
唐艳盯着他看了半晌,手机铃声仿佛催命符,一声响过一声。
“不。”
她似乎从未有过这样坚定的时刻。
“接吧。我来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