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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夏五十七年初夏, 皇帝驾崩, 太子继位, 废丞相设立内阁, 江逸成为了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
  当初江逸辞离朝廷, 后来却突然回归, 皇帝与太子皆未追究过他儿戏一般的举措, 即使御史台的御史们跳了很多天。
  江逸轻描淡写的抓了典型,杀鸡吓猴,死了一个之后便再也没人改提过一句反对。
  许是许久不见, 很多人都忘了江逸是怎样的性子,相貌雅俊,手段却是骇人的狠辣, 言笑间就能轻轻松松咬了人的性命。
  更何况, 皇帝与太子显而易见的保着他,有点眼界的都看得出, 如今的江逸惹不得, 以后的江逸, 更惹不得。
  就像明显与太子作对而刁难他的皇长子, 皇帝驾崩之后, 江逸用最快最简单却又最残忍的手段将他网罗的谋士们一扫而净,然后登基后的太子一张圣旨, 便将他打法到了西北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皇长子的母亲淑妃为此差点哭瞎了眼睛,可是如今皇帝驾崩, 太子却不会对她有一分一毫的顾及。
  南宫玄当初也许心软过, 善良过,可是当初皇帝的不信任,彻底让本性纯善的南宫玄再也不会心软。
  他登了基,邵惊羽与江逸成了他手中最锋利打的两把刀,一把对外征战,一把除去手边所有的不和谐因素。
  有与江逸关系不错的同僚在私下曾经劝过江逸,如今登基的南宫玄能借着他的手除去他所看不惯的爪牙,总有一日也会借他人的手除去他。
  江逸笑了笑,并不在意。
  那人问他就这般信任南宫玄,江逸道,“并非是信任。”
  而是不会有这么一天。
  没有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也没有人理解他的行为。
  就连南宫玄也不理解。
  他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怕,树敌多少与他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政令推行的再难他依旧会义无反顾,户部的银子越来越多,惧怕江逸的人也越来越多,背地里想他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南宫玄替他挡下了朝野中的各种风声,与他在御花园说话。
  那时先帝已经驾崩过去五年光阴。
  人总是会变,当初南宫玄百般信任江逸,但是等真正到了那个位置,所有的一切还是有了变化。
  忌惮,肯定会忌惮,手握重兵的邵惊羽,权倾朝野的江逸,也许还有远在北平的亲弟弟,站得高了心也冷了,怀疑的也多了。
  可是后来,他依旧忌惮邵惊羽会分解他的兵权,会命南宫晔每年回朝觐见,可是却不再忌惮江逸。
  因为江逸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没有后路的路。
  一条除去皇帝,除去百信,没人会喜欢的路。
  触碰了贵族世家的根基,只要皇帝不再护着他,江逸根本活不过几天。
  后来甚至连他曾经的岳家江家也开始不满,江逸毫不留情的与江家断绝了关系,至此孑然一身。
  他没有家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戚戚冷冷的江府,只有零星可数的几个老仆人。
  许多人说他徇私枉法,说他贪污受贿,可是南宫玄见过,这么多年,江逸甚至连腰上的玉佩也不曾换一枚,甚至连上面的罗缨也带了许久。
  若不是他所施行的政令的确让百姓吃饱了,让户部银子多了,也让多年的贪污受贿现象少了,他真的会被盖上佞臣的名号。
  谁让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分毫,高处不胜寒,总是有无数人想拉他下来。
  了解他的人可怜他,不了解他的人在背后拼命的诅咒他。
  南宫玄有些于心不忍,他难得有心的与江逸喝了杯茶,依旧是两人都熟悉的碧螺春,南宫玄甚至替他做了决定,让他收一收锋芒,与朝中的重臣们缓解缓解关系。
  江逸却摆了摆手道不用。
  江逸如果能被劝得动,那就不是江逸,亦或许曾经有人劝得动他,可是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江逸当初离开京城时与他说春末便会回到京城,春末他果然回来了,只是回来时是孤身一人。
  他问他临安郡主何在,江逸面色复杂,像是喜悦,又像是悲伤,最后淡淡道,
  “走了。”
  南宫玄曾见过临安郡主对江逸的用情至深,所以她又怎么会走,怎么舍得走。
  可是江逸偏偏说她走了。
  南宫玄心头隐隐的疼了一刹那,突然明白走了并非只有一个意思。
  她许是有了意外,永远的走了。
  南宫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江逸,因为他自己在听闻这个消息时也有些难过,想起那个明艳又张扬的女子,依旧在心头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也许在江逸心中,刻下了深深的一刀。
  曾经的发妻病逝,好容易再次有了喜欢之人,却还是分离,南宫玄回忆起当初太子妃离开时的锥心之痛,叹了口气离开了江府。
  江逸猜得到南宫玄在想什么,他许是觉得他命苦觉得他可怜,却没有解释什么。
  上位者这样的想法对他而言有益无害,江逸不会多此一举,即使他不算太过难过。
  就像信中所说,他又有了一段值得他怀念很久的回忆,他知道了颜一鸣对他也是有情,他不会再有让他后悔一生的噩梦,这就够了。
  这些足够支撑他活很久,足够他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补救起来。
  后来若是支撑不下去,若是实在太过想念,选择死亡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甚至,也许,这是一种解脱。
  他与友人说不会在意众人对他的看法,不是因为信任南宫玄,只是他从未想过要活太久。
  大概十年,大概二十年,江逸又换上了一条全新的罗缨,也许等这些罗缨全数变得陈旧,也许当初颜一鸣留下的画慢慢失去了颜色。
  总归不会太久。
  所以他不知疲倦的透支,不顾氏族反对的一意孤行,他受过几次伤,被暗杀的,之后皇帝将身边的侍卫派到了他身边。
  也有人替他求过亲,就连皇帝,太后也替他做过亲,江逸全数拒绝了。
  那年南宫玄终于重新立了皇后,江逸问他还会不会想着太子妃,南宫玄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怎会不想。”
  “可是朕,连她的相貌都记不清了。”
  太子妃去世已经过去十几年,他依旧喝着碧螺春,可是却记不得她的样子。
  江逸笑了笑,“这样也好。”
  皇帝没有听懂,只当他说重立皇后也好,却不想他说的是忘记了太子妃的模样也好,毕竟太子妃与阿鸣有几分相似,皇帝不记得,就只有他自己记得了。
  所以他说这样也好。
  他还记得她,若是有来生,他也许还能找到她。
  江逸轻笑一声,却又轻轻咳嗽了一声,身边的李伯担心的上前问他需不需要看看大夫,江逸摆了摆手道声不用。
  “可是...”
  “下去吧”,江逸淡淡开口。
  半夜里,江逸的咳嗽声依旧清晰,他突然梦到了自己离开后的那天,他不曾看见自己离开后颜一鸣的模样,却梦见她拿着那封信哭了很久。
  江逸很想继续看下去,可是梦却醒了,颜一鸣的脸再次消失,江逸突然有些痛恨这逐渐虚弱的身体。
  于是第二天他又请了御医,晚上不再觉得心口发闷,可是却也没有再梦见颜一鸣,于是江逸又倒掉了碗里的药。
  李伯看着任性的江逸,却毫无办法。
  都说慧极不寿,江逸无疑是最聪明的人,多年来的劳累,不曾停歇的辛苦,李伯看在眼里只能背后偷偷的抹一把眼泪。
  他想起许多年前江逸带回来的那名女子,想起她在时江逸每日笑着的样子,突然想不起江逸已经有多少年没有那么笑过。
  江逸说他感谢颜一鸣又一时间的停留,他说他会好好的活下去,不会让她觉得愧疚。
  可是他却违了约,他没有让她愧疚,可是他却没有好好的活下去。
  他放她离开去了自己的生活,可是却没办法过好自己的生活。
  最后一条罗缨也渐渐失去了颜色,开始变得半新不旧时,南宫玄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招了江逸进宫,说他准备立太子,还想请江逸做太子的帝师,江逸第一次那般明确的拒绝了南宫玄,让他另择他人。
  南宫玄收起了笑容,他与江逸道,这世间并非只有感情值得倾注一生。
  江逸笑了笑,可是她却值得。
  南宫玄知道,他再一次劝不动了。
  江逸还是走了,他遣散了府中仆人们出了府,那一夜江府燃起了漫天大火,火势太大根本来不及救,没有人跑出来,包括江逸。
  有人说他终得报应,只有南宫玄与泪如雨下的李伯知道,这把火就是他放的,他根本没有准备跑出来。
  他熬了二十年,终是再也熬不住,最后那一刻他似乎听见颜一鸣熟悉的声音,她说来世再见。
  江逸笑了笑,眼观着大火蔓延,闭上了眼睛。
  那就,来世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