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值勤的齐熠在她身旁,听她如此说,不由得微微一愣:“殿下,现在?”
“就是现在,”司马妧颌首,“全军列阵,中军随我往白虎门!”
“是!”齐熠抱拳道,末了又忍不住问:“今夜开战?”
司马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深深看了齐熠一眼,道:“他们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便全看我们的威慑是否足够。”
他们,包括顾乐飞、陈庭、十二皇叔、吃喝玩乐,还有众多在镐京城中秘密为他们做事的人。
鸽子能飞出来,就代表白虎门的守将已被他们说动,不管守将是出于何种理由。
总而言之,若司马诚真的出了事情,宫变必在今晚。
司马妧好奇司马诚到底怎么了,不过因为怕鸽子上的消息会外泄,顾乐飞写得极简单,她并不清楚详细实情。
不过,虽然她不清楚宫变的主导者是谁,但是她清楚,宫变者要么与她势不两立,要么必须与她合作。无论那些人抱着何等想法,她手上的十五万军队就是顾乐飞等人与那些人谈判的最好后盾。
任你打算立谁为新帝,只要她不答应,这道圣旨连镐京都飞不出,遑论整个大靖。
司马妧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让军队夜间突然集合,一来是谨防不测,二来也是给镐京的那些人心理压力。
至于主力往白虎门集结,那纯粹只是她的预感,预感白虎门可能是镐京最早打开的城门。
人在围城内的顾乐飞、陈庭和司马无易也十分清楚。他们之所以能站在高延对面,和这位当朝宰相、如今镐京实际上的掌权者面对面谈判,所依仗的不是掌握了他的弑君秘密,也不是什么谋害前太子的秘密,而是司马妧驻扎城外的十五万军队。
没有她的军队震着,高延转身就会杀了他们,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恭恭敬敬对两人行礼道:“既是有殿下手令,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速速去见林荃将军,让殿下的军队早日入京支持新皇登基才是。”
陈庭和司马无易互相看了一眼,微笑道:“高相领路罢。”两人都发现了高延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自然,除了北门中的左右神武军统帅效忠于他之外,他没有其他任何军队。如果林荃也听司马妧的话,打开白虎门,十五万大军一拥而入,那还有什么新皇登基,他们高家不被司马妧干掉就该谢天谢地了!
现下的情况,虽然人少的是对方,可是后盾强硬的也是对方,故而是高延被陈庭和司马无易挟持着去见林荃。
高延望了望黑漆漆的街道,不知道他命令等在暗处的人,有没有将自己的情况禀报给远在皇宫的高娴君。
幸好,幸好他来之前告诉高娴君,若他子时过后还不归,便让她自行召集文武百官,通知神武军准备宫变。司马诚曾拟过一封立太子和立皇后的圣旨,这道圣旨是真的,只是还未宣布而已。先宣布此道旨意,再说天子已驾崩,那么即位的当然就是刚刚立下的太子!
如今、如今只要他慢慢拖时间,拖着不回去,待传位圣旨一下,皇位一换人做,看司马妧还有什么理由清君侧!
话虽如此,高延却还是心里发虚,走路发飘。他不知道原因何在,直到他见到右屯卫大将军府中的林荃,还有坐在林荃身边的顾乐飞。
他的脑袋顿时一嗡,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高相且慢,”顾乐飞缓缓开口,“林大将军有话要问你。”
林荃的脸色说不出是好是坏,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高延:“驸马告诉我天子已死,可是真的?”
若司马诚未死,他或许还要摇摆一下,可是若连皇帝都不在了,那……
“铛,铛,铛……”
万籁俱寂的将军府,远远听得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近了又远了,算一算,这该是子时的更响。
高延转过身来望着众人,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不错,天子已驾崩,但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诏书已下,如今天子崩,即位的自然是太子。”
“新皇即位,大长公主莫非还有理由领兵围城?”
陈庭冷笑一声:“端贵妃弑君杀夫,她的儿子有何资格当新皇?”
“端贵妃弑君杀夫?”高延回以冷笑:“证据何在?没有证据,便是诽谤!立太子的诏书可是真真正正,绝无半点虚假!”
顾乐飞冷冷道:“司马诚自己得位不正,还想让他的儿子当皇帝?”
“得位不正?”高延亦冷冷道:“那只是大长公主的说辞。先皇传位于五皇子,传位诏书无半分虚假,如何得位不正!”他一声厉喝,白发老者怒目圆睁,竟是颇有气势,一时居然唬住众人。
气氛凝滞之时,忽然门外跑来一个传令兵,急匆匆道:“禀告大将军!”
林荃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知道这些人是赶不走的,便直接道:“说。”
“城外……城外的军队突然集结,而且大批往白虎门涌来!”
高延的眉心一跳。
顾乐飞笑了笑:“高老头,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只要殿下的军队一入城,是新皇还是假皇,一切自有决断。”
林荃阴着一张脸拆台:“本将还未发话,驸马爷已决定要打开白虎门了?”
这位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站在哪边更有利?脑子这么不好使,难怪现在还只是“代为”执掌南衙十六卫。顾乐飞微感无奈,正准备开口和他分析一番利弊,便听有一个传令兵匆匆道:“报——”
“禀告大将军,府外、府外有数千神武军包围了府邸,说大将军伙同逆贼弑君叛乱!”
神武军?北门的人?顾乐飞一怔。
高延眼前一亮。
高娴君竟然想到了请神武军包围林荃的将军府,这招釜底抽薪,妙!
面对屋内脸色骤变的众人,高延的语气突然变得狠戾:“大长公主想要皇位,那就给她!不过十二王爷、驸马爷、还有陈大人,你们的命,今天就拿来送她登基吧!如此亲近之人命丧黄泉,不知道她会不会心疼啊?”
“我们死了,高相也活不了。高家满门再加一个贵妃和皇长子,都给我们陪葬,说起来我们也不亏,是不是?”自进来之后便未曾开过口的司马无易,此时方才缓缓出声道:“现下这般情况,你我双方说什么都是空话,高相不如去城头和大长公主谈判。”
“她点头,便皆大欢喜,她摇头,你我双方,就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第109章
韦尚德没有想到,这一次深夜被召入宫、特地嘱咐他带上印鉴的结果,竟然是被扣在宫中,变相监禁。
和他一起被扣的还有包括大行台尚书令万谷、御史大夫赵源等五十余名肱股大臣。
守在殿外的神武军本是他所辖制的北门四军之一,可是那个女人不但早和神武军将领串通一气,还借着召他入宫的机会夺取他的大将军印,竟是要以此印直接控制北门四军,进而控制整座皇城!
妖妃!
他就知道,万万不该让这女人在侍奉先帝之后还继续在宫中伺候当今皇上,蛊惑人心,妄图掌政。
妖妃!
“本将要见陛下!”
韦尚德大喝。
高娴君微微一笑:“本宫说过,陛下现在除了本宫,谁也不见。”
韦尚德的心中涌出深深的无力和不安感。
当这群臣子在深夜入宫却没有看见皇帝,却在殿外看见许多拿着佩刀的士兵,心中都有不祥的预感。
当他们入了灯火通明的大殿,竟然只看见抱着皇长子出现的端贵妃时,众人心中均是咯噔一跳。
接下来,果不其然,高娴君先是命冯常侍宣读了立太子的圣旨,之后便命群臣跪拜新太子。
有老臣质疑圣旨为假,这女人倒是大大方方让质疑的人检验,居然并无任何错处。圣旨为避免造假都用特殊的水纹纸书写,格式和第一笔的书写位置都固定,且有两份备份,仓促之间一时不可能完成。
这份圣旨要么是蓄谋已久的完美造假,要么就是……真的。
碍于这圣旨乃是司马诚的手迹,又无确凿是假的证明,大臣们心不甘情不愿跪拜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
可是……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
因为接下来高娴君竟然直接宣布天子病重,由太子监国,鉴于太子年幼,当由太子生母垂帘听政、遥控朝堂!
众臣目瞪口呆。
天子早上还好好的,就算被气着了,也不可能气得起不来床,怎么到了深夜会突然病重?这女人,这女人明明就是想要借着皇子夺权!如今镐京正处在重重包围之中,她非但不想着如何解除围困,倒还抢先命神武军夺了韦尚德的将军印,莫非要让北门四军和南衙十六卫自己先打起来!
“皇上!皇上!臣等请求觐见陛下!”万谷大叫起来。
赵源站在殿中央,怒目圆睁,也不行礼,对着高娴君一声怒喝:“妖妃!你竟企图乱政祸国,老夫第一个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高娴君一手抱着襁褓中的皇长子,一手把玩着韦尚德的大将军印,勾唇一笑,风情万种:“赵大夫,形势比人强,如今谁饶不了谁,你还看不明白么?”
她扫了一眼在场大臣,眼神忽而一厉,冷冷道:“皇上病重,特命太子监国。本宫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不从者,斩!”
一个斩字,煞气十足,斩钉截铁。
为了她的皇太后位置,为了她儿子的皇位,不过是杀几个大臣,高娴君绝不会犹豫。
不过当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臣子只需要关起来便是,那些忠于高家则可以早早出去继续为她做事。她召这些人来,不仅是为了宣布旨意,还是为了拿到韦尚德的大将军印。
有了这枚印鉴,和司马诚的另一半印鉴相和,她便可以控制人数多达一万五的北门四军。
有了这支禁军,她才有实力让皇儿登基,还有去救出她的父亲。
高娴君清楚,高延出事了。
子时已过,高延人不至,却有消息说他和南衙十六卫起了冲突。这也就是说,林荃已经有了防备,甚至有可能动用十六卫的禁军力量挟持高延、冲入皇城,甚至打开城门放司马妧入京。
司马妧,那个女人。
真是棘手。
换做以往,高娴君会觉得和司马妧分享一点儿权力没什么,只要她的实力能帮助自己成为皇后。
可是现在……
高娴君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酣睡的小婴儿,眼中一抹柔情划过,然后迅速变为狠厉。
她的皇儿是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不容与任何人分享哪怕一丁点权力!
“来人!封锁宫门,命羽林军将南衙禁军全部替换,所有人不许出宫,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违者杀无赦!”
“以太子之名拟旨,宣右屯卫大将军林荃速速入宫觐见!”
“是,末将遵旨!”
当神武军的将领头也不回地往外匆匆而去,一场无声的政变大幕缓缓开启,浓黑而安静的夜色仿佛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高娴君挺直脊背,拖着华丽的裙摆,抱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大靖太子的婴儿,缓缓走出大殿。而在她的身后,大殿的门被士兵迅速合上,上锁,五十余名三品以上的当朝大员就这样被强制性关在了殿内。
赵源恶狠狠道:“妖妃!当诛!”
“韦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万谷看着殿门被合上,烛火因着风全部颤了颤,他顿时慌乱起来,有些六神无主。
“看着现下情况,我们这些老骨头暂时还死不了,万大人放心吧,”韦尚德拢袖苦笑,“至于明日如何,便要看大长公主的了。”
万谷茫茫然:“看大长公主的?她、她远在城外啊……”而且她还是逆、逆贼呢!
“那又如何,”赵源冷笑一声,提醒万谷,“只要她不同意,妖妃的任何一道旨意都飞不出镐京,什么皇后皇太子的,不过就是翁中的鳖罢了!”
对啊,万谷恍然大悟,然后又觉讽刺,怎么大靖皇室安危和他们臣子的性命竟要依托给逆贼?那、那这样的话,大长公主还能算逆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