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利亚火腿
宁珩那儿仍半点重新联系她的意思都没有,姜百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感觉天都灰暗暗的,发奋买了一些考试材料窝在家里做,而她爸妈则再苦读交规准备考驾照买车,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捧着一本书,十分滑稽。她每晚都梦见宁珩,梦里的他们还在一起,后来,每当宁珩出现,她的潜意识都知道这是在做一场悲喜交加的美梦,甚至还能在梦里跟他说一句——
“你抱抱我吧,我知道醒来就又看不到你了”。
“要不……你再试试旧爱庄什么啸?”细胖子喜气洋洋约会回来见到死气沉沉的姜百万,忍不住开始出馊主意。
姜百万摇摇头,庄寄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在移情别恋后她渐渐也看清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那也不是根好草。
一天,做题做得头昏脑胀,她半躺在床上一边喝自制酸奶一边神游太虚时,有人轻轻敲了敲卧室门,姜维走进来,像是有话要说。
“爸。”她懒懒叫了一句。
“万万,我看你最近闲得很,过几天陪我出席个酒会吧。”姜维坐在床边,以前总穿个杂牌大白背心的他现在穿上了ralph lauren,整个人愈发精神了,颇有几分优雅艺术家的风度,“我本来让你妈跟我去,她呢,说自己老了不好看,又不准我带什么年轻的女伴,就让我带上你。这不,你还没男朋友,让爸爸帮你在酒会上物色物色。总之,你去买套漂亮的裙子,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过去。”
“酒会那么高端的东西是千金小姐才参加的。”姜百万自怨自艾道,“我去了,就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你爸爸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也是豪门。”姜维不可一世地说,拍拍她的额头,“就这么说定了!”
见姜维要出去,姜百万坐起来伸手叫住他,“爸,你总得给我点钱买裙子吧!”
“拿去拿去。”姜维掏钱包的动作越来越像暴发户。
姜百万当晚就去了名牌汇聚的大百货逛了一下那些以前连进去看一眼都不敢的店,然后发现——五六千的衣裙有的还不如淘宝上两三百的衣服好看呢。小市民转了又转,最后毅然决然回家上网淘了件三百多块的裙子。
邋遢近半个月的姜百万在酒会当天重新拿出化妆包,对自己下了一番狠手,以前不怎么用的双眼皮贴、假睫毛、卷发棒都用上了,人模狗样地出现在自家客厅,姜妈妈直夸好看。
到楼下时,姜百万难以置信地看见一辆凌志停在楼下,听姜维说,那是人家派来接他的,因为他是酒会的贵宾之一。
她爸爸真是出息了。姜百万坐在后座,偷偷脱掉高跟鞋,看了好久的风景,发觉车子正在往百果湖的方向走,疑惑了半天,她问:“爸,今天开酒会的企业家是哪位?”
“哦,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御通集团的董事长宁殊贵,生日酒会。”姜维回答,“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得我,收到邀请函时有点不敢相信。听人说他有一幅我的画作……”
他之后说了什么姜百万都没听进去,心忽然狂跳起来。宁殊贵的生日会,宁珩肯定参加,他看到自己跟着爸爸来,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为之,从而更加鄙视嫌弃她?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么多天的浑浑噩噩、患得患失,却要在今天猝不及防地见到思念已久的宁珩。可酒会上不单只有他,可能还有裴景筱、宁一俭、一乐等人,让他们看见自己……
“停车。”姜百万忽然叫道。
“姜小姐忘了拿什么东西吗?”司机没有停车,礼貌而微笑着问,“这里不好打车回市区,如果您缺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一会儿我让人给送来。”
“好好的停车干嘛?”姜维只当女儿是害羞,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指着前方,“看,都快到了。”
汤山疗养院,御通集团的度假会所,就在小路的尽头。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欧式小楼错落有致,百果湖就在附近,时而还能见到几只白鹭飞起。
“停车!我……我不去了!”姜百万有点急了,躁动不安。
近乡情更怯,可能就是指现在这样的情境。她多么盼望再见宁珩一面,可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时,她竟然不敢。
“呃……好吧,我掉个头送您去大路好打车。”司机刚踩下刹车,后面就响起两声车辆喇叭。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为难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后面那车是……”他顿了一下,语气略抱歉地说:“姜小姐,我先开进去,您再下车吧。”
姜百万脸色有点发白,僵硬地往后看了一眼,小心肝儿一颤,一辆白色帕梅拉在他们后面。她闭上眼睛转回头,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架势,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纠结的感觉抓心挠肝的,实在太难受。
车子进了汤山疗养院,在大厅的停车坪缓缓停稳,姜百万手忙脚乱地穿鞋子时听姜维说她是“小家子气”,她不管不顾,慌乱地下车就想往外走,余光瞥见后面那车停下了,宁珩下车,一个泊车小弟接过钥匙。姜百万有点发愣,背过身去。
宁珩明明可以直接进去,却偏偏走了过来。
“姜大师。”他微笑道,风度翩翩,伸出右手,“我是宁董的三子,宁珩。”
姜维受宠若惊,他虽一直心高气傲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被如此显赫的商贾世家熟识,而且还是在还没有自我介绍的情况下。他和宁珩握了握手,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飞黄腾达全部倚仗眼前这个年轻的“伯乐”。
寒暄间,宁珩往她这儿瞥了一眼,失忆了似的,即使姜维说了句“这是我女儿”他也无动于衷。
男人真心狠,前阵子能对你柔情蜜意,现在就能冷若冰霜。姜百万的心在这一瞬间好似撕成了好几瓣,她巴巴地看着宁珩,而他竟然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她视而不见。转念一想,自己有错在先,难道还指望别人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来到酒会大厅,贵胄千金们优雅昂贵的衣裙和首饰让一身淘宝款的姜百万感觉到,自己确实来错了地方。在看见裴景筱还是那样高贵明艳地和宁珩父母熟络谈笑时,她忽然顿悟,自己不过是掉进一锅海鲜粥里的小虾米,在上桌之前总是得被人捞出来扔掉的。
你看这样富丽的山庄,你看这样华贵的大厅,你看这群来自上流社会的权贵,两个世界,两种人生。我和宁珩,再不可能了——姜百万的心平静下来,酒会结束回家后,她要重新振作,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忘掉宁珩,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握拳ing~嗯嗯!
“姜大师,哎呀在这里见到您真是荣幸呢,我老公前几天刚抢拍了一幅您的大作,真是太美了。”“也就只有宁董事长才能请到您,听说您连大杂志专访都推掉了……能给我签个名吗?”“这是您的……哦哦,女儿?真是又高挑又漂亮!什么?还是考古学硕士?不得了!虎父无犬女!”
姜维被一群夫人围着,应接不暇,唯独裴景筱站在远处,用一种怜悯又轻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和姜百万。有着极高艺术天分的她看来,姜维是登不上台面的,姜百万也是一样。她为什么会这么想,看看姜百万现在在做什么就知道了。
“哇哦,海胆刺身……清蒸黄油蟹……这什么?嗯……伊比利亚火腿,看起来还不错哎爸爸。”姜百万拿个盘子,挽着她爸爸只顾一个劲儿拿拿拿,就跟在食堂吃自助餐一样绿着眼睛流着口水。
一个西服笔挺的男人走过来,先鞠一躬,“姜大师,宁董邀您到贵宾厅一起用餐。”顺手,又把姜百万那个满当当的盘子接了过去,让人拿走。
姜百万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口未动的美食就这样忽忽悠悠飞走,却只能跟着绷着脸强装淡定的姜维走向贵宾厅。
一张长桌,宁殊贵和妻子贾莱思坐在尽头,他们身后的背景墙挂着几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长桌两边都是宁氏子弟,其中,宁尉和宁珩分别坐在他左右侧,宁一俭在宁珩身边,而一乐则挨着她妈妈坐在宁尉那一侧。
看得出来,宁一俭、一乐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恐怕一乐心里还在想着溜出去吃一碗麻辣烫。
“姜大师,这是家宴,你不要拘束。”宁殊贵不怒自威,比了个“请”的手势,“我陆续欣赏了几幅你的作品,觉得你是个现当代不可多得的艺术大家。所谓大器晚成,这么多年你一直坚持自己的风格和理想,让我很是钦佩。”
宁殊贵说话的时候,早就见过姜百万的贾莱思、宁一俭、一乐表情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宁珩。
宁一俭还地伸手动了动宁珩,他还是毫无反应。这是个让爷爷认可姜百万的机会,为什么宁珩不把握住?宁一俭满肚子疑问,但这种场合也不敢造次。
姜维带着女儿在一侧末尾两个位置坐下,姜百万小心地抬眼看看,斜前方的宁珩目光低垂,连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虽说是家宴,可气氛可不如普通人家吃团圆饭时那般热闹。因为采用的是西式分餐制,每个人的菜品都由侍者一一端上。姜百万本期待着默默享用一顿美餐当做单方面和宁珩的告别宴,可第一道前菜和汤一端上来,她傻了眼。
嫩姜丝芫荽沙拉,姜蓉浓汤。
☆、蔬菜沙拉
别人面前都是看起来很正常的各种蔬菜沙拉和鸡肉菠菜浓汤。姜百万看向宁珩,发现他的目光瞥向这里,表情阴狠得要命。她背后一寒,望着两道下不了口的菜肴,倒吸一口凉气。
她明白了,自己所在是一场比鸿门宴更有杀气的全姜宴!
厅里很安静,在这种庄严的气氛下大家都知道食不言的道理,这恐怕也是宁一俭和一乐不喜欢这种大家庭聚餐的原因,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一乐小心翼翼地使用着餐具,尽量少发出声音。
姜百万艰难地拿起叉子,吃了一口沙拉,生姜和芫荽的强烈味道混合交织,虽都没有毒,但她却跟吃砒霜一样,眼中盈满即将告别人世的悲伤泪水。姜蓉浓汤的味道更是惊为天人,一个个老生姜手拉手在她的口中载歌载舞。来!干掉这一碗,以后还有什么艰难困苦不能克服?
宁珩收回目光,唇角向上扬了一扬。
以为这就结束了?
主菜之一端上来时,姜百万长舒一口气,自己这份看起来终于跟其他人一样了。米其林水准的精致摆盘,赏心悦目,超薄伊比利亚火腿片中间卷着金黄色的面包,分量不大却用了一个超级大白盘,还不如天津煎饼果子来得实在。唉!她喝了口矿泉水,叉起来一口吃下——
“爷爷,这道伊比利亚火腿佐蒜香烤面包味道很正宗呢。”一乐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她年纪小,大家都宠着她,宁殊贵微笑着点点头,慈爱地说:“乐乐喜欢是最好的。”
别人是蒜香烤面包,姜百万嘴里含着炸生姜,世界再次天崩地裂。
她算是明白了,今天给她的菜肴都是特制的,是由宁珩的魔爪操控的。该!她咽了下去,他怎么报复她都是应该的,毕竟一句对不起难解人心头之恨。等这顿生姜宴吃完,她也不欠他了。
生姜洋葱小牛排、生姜丝瓜千层面、生姜布丁佐糖渍生姜片,吃完这一轮,姜百万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全身,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感冒。不得不说,宁珩很了解她,她最厌恶什么,就命人做出来端给她。
别人是酒足饭饱,姜百万不停反胃,空调明明跟给力,她背后已经汗津津的了。
放下刀叉,大家总算可以利用咖啡时间交谈交谈。宁殊贵看起来对宁一俭的公司并不是很满意,一再要求他把典当行交给别人打理,回到集团内学点东西,问他想去宁尉还是宁珩那儿。
“我看宁珩那儿适合你,前阵子搞出那么一档子事,我看他也无心再担大任,不过辞职……我目前是不会同意的。”宁殊贵忽然把矛头转向了宁珩,“就算你向我坦白留学期间创业的事,我也不认为那种公司能和我们御通相提并论。你要去挪威,是自贬身价,一切又重新开始。明白吗?”
宁一俭一言不发,自从他上次一时冲动告诉宁珩颜淼淼车祸背后涉及的利益关系,宁珩和二叔之间好像裂了一条缝,前几天他听说宁珩向爷爷提出辞职,爷爷没有同意。他算是明白了,小叔根本无心当集团一把手,远走国外是避开将来家族纷争的最好办法。宁一俭偷偷看了看宁尉,老辣的他很平静,宁珩如果辞职去了国外,他等于成为了第一继承人。
要去挪威。
听了这话,姜百万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leif的邀请,那是宁珩自己闯出来的一条路,如今他要继续走,不比这里差。只是,宁珩这一走,除了传统春节外,八成再也不会回来了。
本就没什么希望之光,如此一来,前方更加漆黑。
姜百万忽然兀自笑了笑,是苦笑,也是自嘲。再次告诉自己,不可能了,再不可能了。
“董事长,您宴请的宾客已经到齐了。” 立在宁殊贵身边的侍者轻声说。
“知道了。”宁殊贵站起来往外走。
这是一场商业气氛很浓的生日会,家族聚餐结束,大家都到外面同颇有来往的商业伙伴互相寒暄。姜百万找到空当跑去洗手间大吐特吐,生姜、洋葱、芫荽这类东西吃下去和吐出来都是一样味道,吐完了胃还一抽一抽的。
虚脱的姜百万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抽了张纸擦眼角逸出的泪,等她休息够了,打算拉着姜维一块儿回家去。
“我得到姜大师的签名了!”洗手池那边有人在说话。
“姜维的画还不足以称为大家。”裴景筱的声音,敢情全场就她一个明白人,“他是怎么红起来的,还得问问宁总。”
“呃?宁总,你指的是……”
“御通制药的宁珩。若不是他一掷千金要买姜维的画送给宁董事长,他的画能这么水涨船高?”裴景筱有些清高地说,又话中有话道:“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听说‘万维’的真名叫‘姜维’时略微明白几分。爱屋及乌这句成语用在宁总身上再合适不过,然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挺适合现在的他。”
“我有点听不懂哎。你说,那姜维的画以后到底……还能不能保值?”
“艺术品这种东西很难说,也许畅销就是一种价值,又或许只是昙花一现。”
这对姜百万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打击,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人。想不到爸爸的画也是宁珩炒作出来的,他在背后为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做了这么多,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偷了清单给颜叔叔。
宁珩是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只是她太自以为是,凭着一腔正义感,辜负了他。很多人都是被自己作死的,原来,她也不例外。
等裴景筱和另一个人出去后,姜百万赶紧也出去,只想找到爸爸拉着他赶紧回家。
可姜维在几杯酒下肚后有了点醉意,又因为被许多人吹捧着,摇摇晃晃的怎么也不肯回去,直嚷着要多喝几杯难得的好酒,为更多人签名。人在金钱和荣耀面前总是难以把持,无奈,姜百万使尽浑身力气扶他到一个人少的角落,想着出门去找找送他们来的司机,能不能把他二人再送回去。
一转身,一只忽然抬起的手臂拦住了她,抬眼一看,只见宁珩冷厉地望着她,眉心微蹙。
姜百万下意识咬住下唇,退后一步,心里又酸又苦。对他实在太愧疚,害他被董事长骂,被家族的人看笑话,还不得不引咎辞职。
“宁珩……”她低声唤了一句,以往的活泼不见,讪讪而羞愧地试着解释:“我不知道我爸来的是你父亲的生日会,就盲目地跟着来了。现在我正要回去的,你放心。”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宁珩回道,亦是一语双关。
想起裴景筱的话,姜百万愈发惭愧,今天从这儿回去,打死她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更别提妄想和他继续。
那天,宁珩派人到墓园给颜淼淼送一束花,对方回来后报告了一条重要的信息,宝能制药的老总鲍国胜竟然先到一步,戴着墨镜十分遮遮掩掩。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他多次给颜霖汇款,最近一笔更是高达十万元,可很快就被颜霖赌了个精光。原来,颜淼淼的亲生父亲就是他,许多年来,颜霖利用这个事实多次向鲍国胜“借钱”,颜淼淼的母亲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只能尽量瞒着淼淼。
这次针对御通制药的清单泄露风波,正是鲍国胜一手操控,其中既有商业纷争,又有对女儿之死的怨恨。只不过,宁珩力挽狂澜,岐黄仲景丸的非议虽还在,可负面影响已降至最低。
大家都是棋子,互相利用罢了。颜淼淼和姜百万,一对情真意切的好闺蜜,只不过是阴谋的牺牲品。如果,淼淼还活着,姜百万绝不可能参合进来。然而既然参合了,他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
“我不会原谅你。”宁珩再次补刀。
“我知道的。”姜百万垂头丧气地回答,然后鼓起勇气抬脸问:“你……真的打算去挪威了?”
宁珩没有回答,沉默地和她对视。
姜维醉醺醺的,没一会儿站起来又说要喝酒,姜百万只能转身去扶,跟着她爸爸摇摇晃晃的,还得不断去抢他手里的酒杯。“万万哪!爸爸今天很开心!”姜维一把搂住她,笑嘻嘻地说,“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爸爸从来没听别人发自内心叫一句‘老师’,也从来没有人用崇拜的目光看我一眼,真的,你知道吗?人就是这样,你没钱的时候……就是瞧不起你,包括你和你妈!”
“爸,你醉了。”姜百万有点悲伤地说,他不管不顾家庭的这些年,自己和妈妈所吃的苦他又怎会理解,早年她妈妈一个人扛着煤气罐、踩着高凳子换灯泡、为了省钱自己修水管被淋一身水的时候他又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