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茸和陈福都披着衣服上前来查看究竟。
“没事,院子里黑,她不小心摔了一跤。”韩震当然不会说真话。
院子里黑?
阿茸还没醒全,眯缝着眼睛扫一眼四周,檐廊底下十步一盏宫灯,宫院当中的十字路上也是十步一盏地灯,虽然帝后熄灯睡下后灯火都调暗了,算不上灯火通明如白昼,也绝对不会因为看不清路绊脚摔跤。
看来不是她没睡醒,而是娘娘和陛下没睡醒……
她发呆的时候,陈福已经上前去搀扶两人了,阿茸回过神来,也连忙跟上来帮手。
韩震却把他们挥开了,“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他说着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打横把巧茗一抱,便往寝殿里走过去。
阿茸看着他们的背影,头一回不知道该跟还是不该跟,按理说她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跟上去帮着擦洗一下,重新安顿睡下是应该的,她也不觉得两人回去后一点都不需要收拾就能回床上睡下。
可是皇上说了不要……
她打着哈欠,纠结地看向陈福,脸上明白地写着:陈公公,你快拿主意。
“行了,回去吧,回去吧。”陈福慈爱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阿茸便打着哈欠走了。
陈福自己个儿站在廊下,却也有些为难。
帝后或者需要有人服侍,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不过看两人那样子,十成十是吵架了,那这会儿回屋里去,谁知道是要继续吵,还是打算言归于好……
他在宫里久了,虽说不怕事,但也不好听墙角。
有些秘密,主子主动让你知道,那时看得起你,是给你脸面,是赏。
但无意中听到的秘密,说不定会惹来杀身之祸,他虽然有些个年纪了,但还没打算就此活到头儿不是。
何况帝后吵什么,他心里也有数。
陈福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招手叫来个小太监给他搬来个椅子,抱着佛手在正殿门外头坐下来守着,这样里面正常说话他听不着,但若他们扬声叫人进去伺候就能听见了,而且还能防着有些个不知轻重、胆大包天的跑来偷听,一举三得。
凤仪宫的浴室规格和紫宸宫一样,都是宽大的浴池,有十二个时辰不断的热水。
韩震抱了巧茗到浴室里,亲自拿帕子沾了热水,擦净了巧茗的手脚,又换了帕子给她擦脸,都擦干净了,才把人抱回寝间去。
整个过程里,巧茗都乖巧地配合着,因为刚才听他那样说,她知道自己没有疯,没有产生幻觉,她记着的事情都是真的,最重要的是另一个孩子没事!
这让她整个人轻松下来,只等着好好地与韩震谈一谈,不管当初把孩子抱走是为了什么,她有信心一定能把孩子要回来,韩震从来都不忍心让她伤心难过的,不然刚才也不会吐露实情了。
“他在哪儿?”
当韩震把巧茗放回床上时,她再次问。
韩震在她对面坐下,答:“在很安全的地方,有专人照顾着,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是男孩还是女孩?”巧茗又问。
“男孩子,比锵儿晚一盏茶时间落地。”
“那他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
“我想见见他,好不好?”
这回,韩震没有回答。
巧茗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要解决这件事或许没有她想的那样容易。
然而,身为一个挂念孩子的母亲,一点点困难并不能使她退却。
“陛下,”巧茗握住韩震的手,然后觉得好像还不够,又往前倾着身子,靠进他怀里,揽着他的脖子撒娇道,“让他回来好不好,我想他。”
韩震依然沉默。
当巧茗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什么?”巧茗立刻支起身子,难以置信地重复着,“为什么?”
韩震静静地看了她一阵,用尽量柔和地语气道:“双生子是不祥之兆,又有混淆皇嗣的隐忧,所以只能留下一个,以前也都是这样做的。”
以前?
巧茗觉得这话有点怪,然而她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怪,但以前的事和她的孩子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轻易便抛开了,只追问:“什么是只能留下一个?你要把他怎么样?他会死吗?”
说道最后,因为恐惧,声音尖锐上扬,还伴着不可抑制地颤抖。
如果是那样,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不会!”韩震安抚她,“我保证不会!我会让他好好活着,会有适合的人教养他。”
“那……让他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求你了……”巧茗哀求,“我会好好教养他的,锵儿已经是太子了,我会教小的这个安守本分,不会有不该有的心思,还会教他们兄弟相亲相爱,不会有事的,陛下,我们以后也还会有别的孩子,别的儿子,我都会教好他们的。”
韩震把她拥进怀里,垂眸道:“我知道你会。但是你想过吗?他只比锵儿晚了一会儿工夫落地,就注定与皇位失之交臂,一辈子只能做个藩王,这本身对他就不公平,孩子以后长大了,不管他多懂道理,难道一点不平衡也不会有?一点埋怨也不会有?与其这样,倒不如从来也不让他知道,只让他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就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有锵儿一个就足够了,我们可以全心教养他,以后也不需要别的孩子。”
“可是……”
韩震说得太有道理,巧茗一时找不到适合的话反驳,说了两个字就顿住,好半晌才接下去,“让我看看他,哪怕就一眼呢,求你了……他生下来,我还没见过……”
她想的是,等见了孩子,再想办法做打算。
“不见更好,免得见了你更舍不得,反正他注定要被送走的。”韩震叹气,“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所以一开始根本不打算告诉你,没想到你却……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安心,再这样下去,孩子没事,你倒要把自己折磨出事了。”
所以,他不是一点都不心软,一点都不能再商量的。
巧茗抓住了这么个信息,立刻继续求道:“我们可以给他做个记号,”她太着急了,有点语无伦次,“去不掉的那种,那样就不怕两个人混淆起来,不会怕旁人认错了,就不会有混淆皇嗣的事发生了,在身上,不,身上大家都看不到,脸上,额头上……”
她以为这是很好的主意,却不知为何,惹得韩震大发雷霆,厉声打断她:“不要胡闹了!这事儿已经决定,不会再更改!”
巧茗从来没有被他这样凶过,先是吓得呆住了,然后涌上来的便是羞恼,尤其令她愤怒的便是他的狠心,那也是他亲生的孩子啊!
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韩震不光是她的丈夫,是他们孩子的父亲,他还是帝王,整个大殷,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和命运都是完完全全地捏在他手掌心中,根本容不得反抗。
“你不让我见他,我就也不要见你!”
巧茗跳下床去,使足了全力对韩震又拉又拽,当终于让他从床上站了起来之后,她便改为推。
“你出去!”她推搡着他往门口去,“我不要见到你!如果你不带他回来,那你也永远不要踏进这个门来!”
陈福靠在椅子上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不过坐着睡没有躺着舒服,他也不大习惯,自是没那么容易睡沉,所以从殿里有了吵闹之声起他便醒了。
他先是支棱着耳朵听了一句,然后迅速地捂住双耳,正打算接着打盹,可还没闭上眼睛,就见殿门一敞,人影一闪,皇上出来了,然后,殿门又“哐啷”一声给关上了。
陈福看得分明,那在皇上身后关了殿门的,是皇后娘娘!
哎呦,皇上被皇后娘娘赶出来了!
事情闹大了!
按说夫妻吵架,丈夫被妻子赶下床来,根本不算事儿!
陈福在家乡的时候,还见过屠户家的媳妇拿着杀猪刀追着赌输了钱的屠户从村子里跑到大山里呢!
但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给媳妇赶出来的,那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皇帝啊!
饶是陈福这个自认见多识广的人都有点懵。
“摆驾,回紫宸殿。”不待陈福反应过来,韩震先开了口,然后不管不顾的,就那么穿着寝衣走了。
陈福连忙跟上,不过他没敢开声叫其他从紫宸殿过来值夜的太监,毕竟皇上这个模样,近乎出丑了,能少一个人看到还是少一个人的好。
打从那天起,原来极为黏糊的帝后之间,关系突然降到了冰点。
两个人表面上都看不出来什么。
韩震呢,早起上朝议事,之后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在紫宸宫用膳就寝,除了就寝的地方换了,其他一切正常得不得了。
巧茗呢,比韩震还好。
因为她从之前食不下咽、寝不安枕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胃口好了,睡得香了,她到底年轻,心事放下了,前段时间瘦下去的很快便长了回来,一天比一天看着容光焕发。
只是两个人谁也不提对方,就好像没有那个人存在似的。
得,这是怄上气,冷战上了!
巧茗这边儿,阿茸还敢多问几次,多劝几句。
“娘娘,要不然你就去看看陛下,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到时候在跟陛下撒娇求一求,他肯定会答应你的。”
阿茸什么都知道了,她当然打从心里向着巧茗,并且觉得皇上这么做太过分了!简直是坏人!
但是,再坏他还是皇帝,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所以阿茸觉得巧茗这样跟他硬拗着不好,会吃亏。
“我不去!”事关自己的亲生骨肉,巧茗便没了从前的灵活,有点一根筋儿的犯别扭,“明明是他过分,为什么要我先低头。”
她这一年来叫韩震宠得有些不知自己是谁了,总觉得那个男人少了自己不行,所以才敢这样跟皇帝叫板。
韩震那边儿呢,陈福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而且,凡是最近见过皇帝的人,都明显看出来他心情极坏,暴躁易怒。
陈福知道根由,也试着提过几次,“陛下,您看,今天的晚膳是上凤仪宫去呢,还是就摆在紫宸宫?”诸如此类的。
开始时,韩震大多不言声,等到饭点儿了,他不动地儿,那自然就是要留在紫宸宫用膳的。
后来问的次数多了,大概招他烦了,有一次陈福话才开了头,韩震就把茶盏给砸了。
再后来,陈福就改成问:“陛下,今儿天气好,要不要出去走走,去看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当然是住在凤仪宫跟着亲娘的,所以这问话是换汤不换药。
这回韩震叫人把陈福拖出去打了五个板子。
五个板子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紫宸宫里头哪个人敢实打实的打总管大人啊,所以陈福根本没事儿,就是有点丢脸!
不过打那之后,他也明白了,皇上这是警告他,不准提呢!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帝后还是没有一点儿和好的迹象。
巧茗每日里只是专心的照顾韩锵,恨不得将应该给与另一个不在身边的孩子的,也统统都弥补在他身上。
这天午睡起来,她拿了拨浪鼓在韩锵摇篮旁逗他。
小家伙吃饱睡足了,精神头好,活泼得不得了,循着声音一把抓住了拨浪鼓就往自己那头儿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