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煦跳起来,两人差点儿又打起来。
内宅里鸡飞狗跳,程向腾头疼无比。
这还不比从前,他二房里女人们闹一闹,他出个声也就噤了。
现在郑氏可不怕他,仗着年长,喝斥不住不说,动不动用寻死的,口口声声你要逼死寡嫂啊,我找你哥哥说理去。
后来老夫人训斥她口无遮拦没个长辈样,当着孩子言辞不检点,失了妇德妇言,各种不妥的骂了一通。
郑氏是连老夫人的话都敢顶了,很有些侯夫人在西北,咱谁也不惧的劲头,说她说句实话就是不检点,那外头那种唱小曲儿的东西进门,岂不是该直接打死。
直到老夫人发起威来,说她顶撞不孝,老大虽然不在了,她也可以作主休妻。后来拐杖甩起来,直接用打的。
郑氏到底挨了老夫人一拐杖没敢有反抗动作。
但搁不住郑氏满院哭嚎,说这家快没立足之地了,如今人人都可欺负她去。
老夫人也不好一句句的再骂回去,也不好连哭都不让人家哭。
私下倒劝程向腾,熙哥成了世子,好处到底是二房落了。大房什么也没捞着,心里难免憋屈,这么闹腾渲泄一阵儿,也情有可愿。
虽然造型难看,但属内院事端,只要他们不往外捅事儿,就影响不了个什么门风或大局,不必过多约束她去。
程向腾算服了,这还是他那位风风火火骑马围猎的大嫂吗?原来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基本技能啊,人人都能拿出来耍一把?
···
不论如何说,郑氏这般闹腾,几个晚辈那般闹腾,程向腾不愿意再纵容。
他知道他们为何有恃无恐的闹,反正现在在外人眼里,大房孤苦,又失了爵位,怎么都是该同情的弱势一方。
他若用点儿什么强硬手段以对,传出去,就真成他谋人爵位,心虚不已,肆意打压不肯容人了。
到时候什么程门家风,一世清名,都被他自己污没了。
若是以前,也不算以前,一直以来,这门风声誉之外的名堂,程向腾都是一力维护相当在意的。什么烂糟之事儿都捂在锅里,一切好说。对外维持和谐表面,照样光鲜。
可现在不同,如果他们只是针对他,不管说他背信弃义也好,骂他欺压孤寡也好,什么说法他都能接着。
但现在他们那么糟挤武梁,程向腾绝不答应。
名声算个肺啊,武梁被传成那样,也照样想得开活得坦然自得,按她的话说,咱不伤天害理,什么时候都问心无愧。
他要娶她的,还有不到二十天,他就出孝了的。他们出孝就成亲,日子都看好了的,从此他们的名声就绑在一起了的。
有她的名声垫底儿,程向腾从来就不指望将来靠什么虚名去流芳千古。
但他绝不想,武梁还没进门儿,就被辱骂责难,他娶她,不是让她过府受累来的。
当然,她也绝不愿意来做个委屈小媳妇儿。
这内宅,得收拾,得整理。
既然世子已经是熙哥儿的了,就算被说成是谋来的,那也是他谋来的,要骂骂他好了,传什么闲话他都接着。
他要把这事儿,主动放到明面上去说。
——程府宴上,程向腾当众表述家事。
说世子这位子,原来他是答应了大嫂给程烈的。奈何圣上抬爱,落到了程熙身上。
如今大嫂对他失望之极,也再不肯相信他,吩咐他从此大房的任何事不准他再插手。
他对宾客人道:“所以,以后大房那边有事,还请诸位直接与大嫂及侄儿们商议吧。好在大嫂主内是很在行的,而侄儿们也大了,可以当家理事交友四方了,我也不必再多担心。”
宾客们有劝和的,说哪家都会有点儿这样那样的事儿,一家子嘛,好商好量共船共济,总会什么问题都解决得了。
有了悟的,知道这是程侯爷要与大房划清界限的意思啊。
有直接表示,咱家和你们大房,从无交集的。
……
那一天,郑氏本来就没准备让这世子的贺宴摆得顺溜,准备好了特别节目的。
如今既然程向腾先提了,于是质问、责骂、痛诉、哭闹,再演一遍。
程向腾不冷不热,态度生硬,“一家人,能友好相处最好,若不能,征得母亲同意,分家也好。”
郑氏不哭了。
不是怕了,而是这个提议,显然她没想过。
程向腾也不逼她表态,告诉她若不分家,这个定北侯府,还是他当家。以后要各自安分,否则家法伺侯。
···
就是在那时候,程向腾接到管事儿的禀报,说武梁那边宅子里,似乎有些不太平。
具体怎么回事儿呢,管事儿也说不清。
原来武梁接了柳水云的传信儿,交待了丫头们不用跟着,然后独自去了花房。
随后,就有噪杂声音传出。
客人们有的说是有人醉酒闹事儿,有的说是有歹人混入,但都并不知道事态严重。
但一向跟在武梁身边的人,可就紧张了。
尤其红茶绿茶她们,武梁不让跟着,她们就远远坐在能看到花房的树荫下等侯。结果自然看到一星半点儿的武斗戏。
红茶绿茶都是混出来的,自然看出双方火拼,并不管他们的事。但这里,到底是自家的地盘儿。万一最后夫人被殃及呢,万一败的一方走投无路暴起劫持呢?
以及,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专选这样的时候,来嘉义夫人府闹事儿?
无论如何,得告诉侯爷知道。
——程向腾对这样的时刻很敏感。
尤记得从前武梁跑出京去,就是趁他府里正摆宴脱不开身时候。
再想多些,不由一阵心惊。郑氏那般不愤闹腾,会不会只是东声击西,又趁这功夫派人对武梁那边不利去了?
当场将一众宾客交给程熙,带了人就往武梁那边去了。
——走到栈桥时就恼火得很。
这一路走来,其中原由他已经弄清楚了。但,凭什么啊?这里是嘉义夫人府啊,咱府里是缺人咋的,凭什么咱家的栈桥边,守的是姓邓的的人啊。
并且,两个人在花房里做什么,为什么外面需要有人守着?
既然柳水云跑了,既然为非作歹的人已经清理干净了,他们为什么不出来,有什么事不方便外人知晓不能到外面说?
程向腾一头火,但脑子到底清醒。如果那边真有什么不宜观瞻的事发生,总不好自己带着人去围观去,到时吃亏的还是武梁。
当下手一挥,让手下的人就地“驻扎”,自己一个人上了栈桥。
不知道有没有刻意,反正他的脚步声那么轻,让武梁硬是没听到。
但他们两人的情形动作,程向腾是看了个明明白白。——衣衫不整,不成体统!没有旁人么?不会请大夫吗?为什么要亲自给他裹伤?
还有邓隐宸的话,程向腾也听了个真真切切。——心怀不轨,该死的贱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明明火冒三丈,却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而是止步屏息,和邓隐宸一样,等待着武梁的回答。
在邓隐宸的想象里,武梁的答案要么是,要么否。两种答案他都能接受,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程向腾的认知里,武梁绝对不会同意,这种信心他有。——她是他的人,他们就要成亲了,跟你姓邓的有个屁关系,痴心妄想。
不过,她应该也不会否定得太诀绝。
她遇到为难时刻,一般不会*的把事搞僵。她会比较委婉迂回,既力求达到目的,也不让城池失守,那才是她的一贯作法。
但是程向腾内心里,当然很希望武梁别那么迂回,最好直接甩姓邓的几嘴巴去:让你胡说八道,让你狗嘴胡吠。胆敢对本夫人提这样的要求,去死吧你……那才趁心快意。
总之,两个人都等着武梁的表态。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武梁那个败类,只愣了那么一瞬,就说了句让邓隐宸傻眼的话。
她说:“啊,这样啊?那……让柳水云自生自灭好了。”
不是使着劲求他饶命吗?就这么轻飘飘地又放弃了?
邓隐宸脸上表情破碎。
程向腾绽出个大笑脸来。
然后,武梁忽然又嘟囔道:“不过,邓统领,那柳水云可是绝色啊。你如果救了他的命,他万一感恩戴德以身相许,你不就求仁得仁更加圆满了?”
邓隐宸:¥·%*#¥·%*#摩尼马拉井巴哈……
程向腾爆发一阵大笑。
真的,痛快得很,什么不快都没了。
被笑声惊动,武梁于是一脸惊喜,叫着“侯爷怎么来了”,欢快的小鸟一样跑上前去。
邓隐宸默默低头,自己动手,把纱布打个结,把衣衫穿好。心里知道,她最后那句来得突兀,定然是已经察觉程侯爷来了,才故意说的。
她平时,尤其是两人独处,从不会叫他“邓统领”。
心里不由一叹。
真真领教了,小脑袋转得是真快啊。就这么一句,危机解除,哄得那位笑成那样了。
可是,这样算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拿剑来戳,好让那位笑得更傻,好让他从此死了心?
——然后,邓隐宸继续领教着某女的说谎本领。
武梁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讲给程向腾听。全程无说谎,甚至包括她帮着柳水云,伤了自己手掌,也让柳水云伤了邓隐宸的事儿都说了。
只不过有技巧的略过了她抱紧他,两人肌肤相亲的细节。
所以,也不算说谎吧?绝大部分真,只有技巧的隐藏那么一点点儿,算说谎吗?
他惯常审询犯人,知道最难审的就是那种,九分以上的真中,只掺那么一点儿假。何况她还不掺假,只隐藏。
邓隐宸不知道为什么想嗤笑一声,不着边际地想着,嘿,她还具体高素质的犯罪才能。
如果她犯事儿,如果他来审,谁赢?旗鼓相当棋逢对手的较量,会很有趣吧?
又想,人家以后的日常,是不是常常会有那种智慧的碰撞?程向腾死死放不下她,九曲十八弯的,终于要娶了她。和她这种聪慧,也有很大的关系吧?
他未必完全猜不到她会隐瞒些什么,但瞒得合情合理,一样让人心情愉悦呀。
邓隐宸知道武梁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就在那儿细说经过。她也是说给他听的,她在默默跟他统一口径,又向程向腾展示她的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