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又跟众人解释了一番何为“兰香骨”,程如一也将先前在齐州的遭遇和沈念此人讲与她听。
弄清前因后果后梁战英不可置信道:“沈大人的骨头……竟然能救师兄的命吗?”
李三娘得知沈念之事后不由感叹道:“小严,你真是命不该绝……如此离奇之事竟也能叫你遇上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雀跃不已,林江月直接和唐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严况眼底也不由生出希冀来,程如一更是直接抱着严况低头埋在他颈窝里闷声道:“太好了……严狗子,太好了……你不用死了……”
李三娘仍旧震惊道:“取香骨的手段残忍阴毒,最后那研发此道的国师虽以此延长了皇帝的寿命,自己却也遭了报应,更有人说前朝便是因此灭亡,说是那些无辜丧命的冤魂缠着他,想不到金玉鸾身为前朝遗孤,竟不在意灭国诅咒,还敢行此法害人……也不知你们那位蒙难的朋友心里有没有怨。”
“可若是沈大人……沈大人他一定愿意救师兄的!”梁战英也由震惊化作了喜悦连连点头道:“对……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沈大人死后尸身香而不腐,墓上满是蓝紫色小花,温医官便是采了那花入药,才研制出了可以暂缓师兄伤势的药剂!”
“梁姑娘你口中的这位医官倒是本事不小。”李三娘也久违的露出了几分欣慰笑意道:“那就是有救了……有救了。”
梁战英眼含热泪激动道:“前辈,这要如何入药?我们立刻带着师兄回齐州去!”
李三娘这才仿佛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道:“不是,也没那么容易,还需要做两件事……”
……
夜幕之下,星海飘云遮了月光,若无屋内灯光映着,院落里便只剩漆黑一片了。
屋里面人影闪动,忙碌气息快要溢出窗缝,院内的两人却寂静相对,气氛冷凝。
“况儿……”韩绍真先打破了沉寂,握住严况的手长叹道:“白日里我去了县城那边……朝廷那边陛下派人来了,我得回京了……”
“我知晓。”严况难得的没有拂开韩绍真,生死一场,许多心态已发生转变。当得知一路上追杀他的刺客并非韩绍真所指派,他心里莫名的欣慰与安定,原是在他心里,一直都很在乎这个伯父。
严况努力抬起受伤的右手,覆在了韩绍真手背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温暖触感令韩绍真一愣,他竟瞬间红了眼眶,唇瓣阖动着颤声唤道:“况儿……”
“我的伤势并非无药可救,你就放心回京吧……伯父。”
“况儿……!你叫我什么?!”一声“伯父”惊得韩绍真瞪大了双眼,他颤颤巍巍握住严况手腕,热泪盈眶的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多好的孩子啊……是伯父对不住你,不知你这些年受了这样多的苦……还……”
“当年是我自己执意要留在镇抚司的。”严况明白韩绍真想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与你无关,不要自责。回京后,善待韩凝,小心三王爷。”
韩绍真似乎还有话想说,却瞥见不远处扒在门口望夫石一般的程如一。他抬袖擦了擦眼泪苦笑道:“傻孩子,就不用惦记我了。都说祸害遗千年,老夫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不会有事儿的……回去吧况儿,好好休息,别着凉了……龙泉府那边天冷,衣裳银两都带够了,我给你留的那些银票你兑了一半做现银带着……”
韩绍真只觉心里的担忧叮嘱不完,无奈笑道:“想着长话短说,还是念叨这么多……况儿,你别嫌烦,伯父这就走了。”
“回屋里去吧,屋里暖和……快回去吧。”韩绍真缓缓收手,对着门口的程如一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渐远的背影裹着昏黄灯光,那一瞬间,严况似乎才发现,他原来已经这么老了。得知自己伤势后的韩绍真鬓角华发丛生,脊背也仿佛垮了不少。
严况目送他出了院子,也转身走向久候在门口的程如一,却闻身后忽然响起一声——
“况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父子一定要活着再会啊!”
程如一察觉到严况肩膀发颤,上前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的。”严况握紧了身侧人的手,语气也坚定了不少,得了回应的韩绍真似乎也离去了没再回应,程如一便挽着严况进了房内。
唐渺担心严况伤势畏寒,还特地给他点了碳炉,此刻屋里暖和,程如一凑上前去就要帮严况更衣,却被严况按住了手。
“怎么,严指挥怕生不让我看啊?”程如一打趣道:“我这身子早就让你看个遍了,礼尚往来嘛。”
严况叫程如一锲而不舍,顿时有些紧张道:“阿渺和阿月他们也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你现在是病号,别管别人,就顾好你自己。”程如一见严况不愿意,也不好勉强,只能道:“睡觉总要脱外衣吧?”
“我自己来。”严况扯开腰带,便脱外衣便道:“你的伤还没养好,不再等些日子吗。”
“你的伤势要紧拖延不得……况且我的好官人啊,你当我是血牛?拖得越久,我放的血也越多啊。”程如一也脱了外衣上床钻进被窝,又掀开被子冲严况招手,像个小猫在被窝里不断朝人甩尾巴一般。
严况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吹了灯过去,谁知刚一进被窝就叫人搂住了脖颈。
“你这是……”严况不由一怔,却觉耳边触感温软,低语带着热息惹得他心底燥热。
“大官人……给你喂解药啊。”
……
第二日一早,程如一跟唐渺在密室中对着唐门三姐弟的画像道别,其余人都在门外等候。
今日李三娘拍了拍严况肩膀道:“气色不错啊小严。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是知道自己有救了,还没吃上药病情见好了?”
林江月也应和道:“是啊,师兄今天脸色看着真好,好像还时不时笑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眼了。”说着林江月还揉了揉眼睛,用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韩凝:“喂,你看见没?”
朝廷那边催的急,韩绍真昨夜便先行一步回京了,留了几个人护送韩凝许他慢慢回。韩凝闻言也点点头,忽然又道:“但是大嫂好像没睡好,我看他方才还打哈欠呢。”
“好了。”严况忍不住打断道:“韩凝,你也早些回京,别在此逗留太久。”
“呜呜呜大哥……”韩凝闻言哭丧着脸道:“回京又要被关禁闭太没意思了,还是这段时间跟着你们的日子有趣!痛快!大哥,你不让我跟你们去龙泉府,那,我跟三娘前辈和梁姑娘去齐州府帮你取药也不行吗?大哥……我舍不得你跟大嫂啊!”
李三娘闻言笑道:“你这孩子,我跟梁姑娘去了齐州府拿上兰香骨,之后还是要去苍山暮雪谷帮你大哥炼药的。到时候你又何去何从?”
“好了。”严况拍拍韩凝肩膀道:“等我服下解药后,便回京城去看你跟你爹。”
得了允诺,韩凝才点头安静下来,一旁的梁战英也和林江月嘱咐叙话:“不光要照看师兄他们,也顾好自己。”
林江月点头道:“放心吧师姐……这些年我一直念着回家,可又不敢回去,师兄的事也是契机。”
昨日李三娘与众人说明,兰香骨无法直接入药,需得取了前往苍山暮雪谷,以昔年炼制雪清丹的那口丹炉,由李三娘亲手炼制。
若要得救命丹药,奇物奇地奇人,缺一不可。
密室内,唐渺和程如一对着三幅画像深鞠一躬。唐渺红着眼眶坚定道:“爹,我要陪师兄去治病,要暂时离开了……您别担心我。姑姑,我会照顾好表哥,三叔……表哥跟我说了你的事迹,你和我爹是一人所害,你们的仇,我一定会报。”
“爹的仇我也会报,小少爷你自己活好便罢。”
唐渺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红衣唐渺站在暗门处又道:“保重,离了唐门,你可没有我这个影子了。”
“唐……嗯,这段时日,唐门就交给你了,”唐渺愣了愣,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面孔,不知如何称呼,但还是俯身深鞠一躬。
“多谢你。”短短三字道不清两人之间的恩仇羁绊,红衣唐渺却摆了摆手道:“谢爹吧。还有,以后我不叫唐渺了,那终究是你的名字。”
“唐泓,清泓的泓。我也想清楚透彻的活活看。”说着,唐泓转身推开暗门:“车马已经备好了,趁着天好快走吧。”
唐泓引着二人出了密室,久违少见阳光映着前路一片闪亮,湛蓝天色一望无际。细软皆已装点上车,严况也在车里等着程如一,林江月商量跟唐渺轮番赶车,此刻林江月正牵着缰绳坐在车头。
“哥哥,我在这里等你,清儿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的……不论发生何事,哥哥都别再丢下清儿。”
程如清依依不舍拉着程如一的衣袖,唐珍也来相送,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此刻程如一望向她,她便也冲程如一点了点头。
“哥哥会回来的。”
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帘外后方是一声声热切叮嘱和殷切眼神,韩凝还追着跑了一段路喊着“大哥大嫂保重”,林江月也大声与众人告别,唐渺掀起帘子冲着他们招手。
程如一也靠着严况撩起车帘,灿阳映衬下,每个人的面容都那么清晰。他忽觉手背上一暖,紧扣十指的瞬间,程如一恍然才发觉……
行路至此,原来早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说:
巴蜀唐门篇到底结束,唐门情景剧情告一段落,即将进入最后一个地图单元,龙泉府(苍山暮雪谷)篇,感谢你的一路支持陪伴,点点赠送海星给小严治病助力吧hhhh
第140章 风雪夜话(终章篇)
皓雪银月,茫茫无际,松柏朝月逆风抖落满身积雪。雪原上马车迎风奔驰,马蹄踏破乱琼碎玉,飞雪纷纷抹去车辙印痕,眨眼间又是一片天地无瑕。
车前亮着一盏小灯,微光被风雪引得忽明忽暗,好在夜落新雪,灿灿银光映得这长夜如昼。
正驾车的林江月瞥了眼身侧道:“你这破灯也不顶事,怪冷的,你回车里去呗!”
一旁的唐渺整张脸都埋在毛领和兽皮里,闻言连忙从毛绒绒里露出双眼道:“师姐,我是怕你一个人犯困。”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林江月目光往马车里瞟:“是不是里面那俩抱在一起睡着了?”
唐渺提着灯晃了晃,压低声音道:“对对对。你说我在里面吧……感觉总感觉自己头顶好像再发光似得。不过话说回来,程哥并非习武之人,受伤没好全就出来奔波,身子折腾虚弱,师兄也病得厉害,让他俩安稳睡会儿也好。”
林江月会心一笑道:“照三娘信里指示,咱们就快到了!今晚咱们都能好好儿歇歇了!”
林江月此刻换了一身厚实的红袄,斗篷上的貉子毛随风颤动,她挥动马鞭,骏马疾驰足下溅起雪泥,直奔前面的炊烟灯闪而去。
……
帘外光影辉映,几声犬吠唤醒雪夜沉梦,程如一从严况怀里醒来时身上还是热乎乎的。
“到了。”严况顺手用斗篷裹了人扶着对方下车,厚帘掀起,光与声同时将视听拉进一片欢腾氛围之中。
眼前十几间平房连成一片,像是整整齐齐码好的豆腐块儿,烟囱上白烟袅袅,刚一飘出来便被风雪卷走了。进院来最前头的是饭堂,里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院内桅杆上的花色旗子迎风摆动,正有小厮进出搬酒,栅栏下的雪堆成了天然的冷窖,有个厨子正在雪里挖菜挖肉挖粘豆包,饭堂门口挂了三层厚帘,仍旧挡不住内中的欢声笑语溢出。
“诶,来且了啊!大黄小毛别叫了!”
院内几声犬吠引人注目,一名正要搬东西的小厮闻声立刻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双手插袖道:“几位快进来暖和暖和!马车细软交我就是!”
众人谢过后撩开层层帘子进门去,屋内灯光十足,加上人多更是增添暖意。饭堂并不大,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了,正在喝酒吃饭的食客瞧见严况他们,立即好几桌招呼着他们过去拼桌,更有热情的直接要拉着他们过去。
程如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昔日看见这股热情劲儿,估摸着要以为对方是想把自己给吃了,便只能尴尬笑笑往严况身后躲,林江月跟唐渺也怪不好意思的跟人来回推脱,严况也拉着程如一往后退,连连说“不用不用。”
谁知他们越推脱,这些人反倒是越热情,却闻身后忽来笑声,一道黑衣身影轻巧挤进人群挡在中间,背身拱手笑道:“这几位是祖奶奶的贵客,安排了单间。”
这黑衣人说话倒是顶用,食客闻言都感慨着笑嘻嘻的回去吃饭了,那黑衣人也随之转过身来,竟是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
“欢迎来到浮生客栈。主人飞鸽传书一周前便到了,说将有四位贵客到来。几位请随我来吧。”说罢,少年微微颔首,举止神态竟是十分优雅,与满屋豪爽粗犷风气截然不同。
“你是?”林江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黑衣少年接过信笺,边看边微微点头:“我是麦子。”说着他伸手往柜台那边一指:“那是耗子。”
先前李三娘让他们去自己在龙泉府的客栈暂住等待,并叮嘱他们找两个叫“耗子麦子”的伙计。当时乍一听这名字,众人还以为是什么土里土气甚至贼眉鼠眼的人,结果这麦子年岁不大,身长清秀,而在柜台边发呆的耗子,也跟麦子一样是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年,长得端正只是有点婴儿肥,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棉衣,领子上都带着一圈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绒绒黑毛。
“呃……”唐渺看着耗子又看看麦子,发出了质疑的声音,其余人也表情精彩各异。
麦子见状扬唇笑笑,引着众人从柜台旁的通道往客房走,同时了然道:“名字只是代号,都是主人一时兴起想的,让诸位贵客见笑了。”
“这客栈,全是三娘的产业?”程如一倒很是喜欢此处的氛围,忍不住四下打量。
麦子点头应道:“是主人年轻时一手支撑起来的,如今主人年迈云游四海,此地便交由我跟耗子照看了。”
林江月吃惊道:“你们两个孩子,照看这么大的店?”
麦子笑而不语,带着几人进了后院开了三间客房:“有什么需要的,屋里有个铃铛,拽一拽我们前面就知道了。屋里灶上有热水和馒头,几位贵客好生休息。”
麦子说罢微微颔首离开,几人也各自选了客房。屋里头是土炕方桌,简朴利落,小炉灶屋外风雪呼啸,屋里被火炕烘得暖和,墙体也砌得厚实抗风,荞麦枕头厚棉被,叫人一躺上去便困意丛生。舟车劳顿,唐渺跟林江月钻了被窝很快便昏睡过去。
另一边严况跟程如一也已躺进了被窝,只是二人先前睡了一路,此刻却不困。
“真暖和……”程如一感叹着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随后从怀里摸出贴身丹药喂给眼前人,严况刚含着药丸吞下,程如一却忽地低头钻进了他怀里。
“怎么了?”严况顺势揽着他轻抚人后颈,程如一埋在他胸口声音发闷:“最后一颗了……早知应该让三娘多做几颗。”
“够用了,别担心。”严况伸手轻抚他后脑,替人摘了发簪搁在窗台上,又道:“睡吧,颠簸数日,今夜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