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云双的脸蓦地一红,在卓印清的身下侧过脸去。感受到他胸腔之中发出的愉悦轻笑之声,俞云双又有些不忿,将视线重新转过来道:“你就是我的驸马,我要吻你,又何须偷吻?”
“哦?”卓印清线条精致的面容上浮现质疑之色,“是么?”
虽然明知他用的是激将之法,俞云双却骑虎难下了。为了防止他那双仿佛能洞察出一切的眼眸察觉出自己的没底气,俞云双在他毫无防备之际,抬起右手覆上他的眼睛,翻起身来将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俞云双贝齿一咬下唇,酝酿了许久了,鼓起勇气倾下身,正待重新吻上卓印清的唇时——
“云双?”卓印清背脊倏地一僵,手在床榻上胡乱地摸索了几下,而后又抬了起来在俞云双的耳畔虚抓了几下,“你在哪里?”
卓印清在无措之间,修长干净的手指绕上了俞云双鸦翼般的发丝,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一般,继续向下摩挲。
发丝与指尖轻扯,激起一阵细碎的疼痛。
“云双?”卓印清的声音不同与往日里的温润,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俞云双一怔,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什么,匆忙将覆在卓印清眼睛上的手松开。
指尖之下,卓印清眼瞳之中的从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与慌乱,宛若被投入了一块石子的古井一般,泛起层层涟漪。
卓印清失去了触觉,俞云双方才那般做法,等于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所有感知。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触不着,留给他的只是一片混沌黑暗,确实是她大意了。
俞云双蹙了蹙眉,心中一片懊悔。
卓印阖了阖眼眸,再睁开时慌乱的神情不复存在,瞳色深幽地注视了俞云双半晌之后,倏然笑道:“我方才以为你忽然不见了。”
俞云双心口发涩,将脸小心翼翼地埋在了他的颈间。
卓印清伸手覆上了俞云双的侧颊摩挲着,修长的手指凉得如玉一般。
“是我的错。”俞云双低声道,“下次再也不会这般了。”
卓印清却摇了摇头,动作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我只是对于自己的病症还未适应。”
俞云双抿了抿唇。
两人这般依偎着不知多久,待到朝霞散去,初晨的阳光透过窗牖在厚重的床幔上照落,映出一片斑驳暖融的色泽时,卓印清拍了拍俞云双的肩头,开口温声道:“莫要再趴着了,该起身了,午时不是还要入宫去拜见圣上与季太妃?”
俞云双应了一声,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怎么了?”卓印清声音含笑,打趣道,“堂堂无双长公主,今日还要撒娇耍赖不成?”
“嗯?”俞云双的背脊一僵,嘴硬道,“起来就起来。”
说毕,起身便掀开绕在床榻间的帷幔下床。
卓印清自始至终一直懒洋洋地半靠在榻上,看着俞云双将榻前的帷幔挽起,勾在一旁的床柱上时,清眉弯起,对着俞云双轻唤了一声:“夫人。”
“怎么了?”俞云双收回了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卓印清道:“拉我一把,起不了身。”
八月中旬已过,即便经过这几日的悉心调养,卓印清的身体比起两人刚成亲时已经好了许多,除了偶尔的气力不济,与依然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容,其他似是已经恢复得如常人一般。
俞云双每日比卓印清起得迟,虽然不清楚他往日里起身时是如何应对的,却并不疑有他。将长发盘到了身后,俞云双牵住了卓印清伸出的手。
俞云双本以为凭着她的力气,将卓印清拉起来应是轻而易举,未料到卓印清却在使坏。
哪里是让她拉他一把,他分明便是将她往床榻上牵。
眼看着自己随着他的动作又被拉近了几步,俞云双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着卓印清将她拉到了身边,黛眉一挑道:“方才还说我撒娇耍赖,你这又是什么?”
卓印清眼尾描出一缕精致弧度,坦承道:“就是撒娇耍赖。”
俞云双原本还想趁机调侃他几句,却也被他的坦白噎了噎,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声轻笑传来,风流肆意。
眼前蓦地一黑,是卓印清盖住了她的双眸:“你猜我又要做什么?”
“我怎么能知——”俞云双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唇覆上了一片温热,辗转缱绻。
呼吸之间尽是他的气息,清爽好闻,而唇齿却是另一番感触。
俞云双努力睁了睁眼,入目之处却是一片漆黑。
眼睛看不见,其他地方的碰触便愈发得强烈,俞云双撑在床榻上的手臂有些莫名的发软,就着一片漆黑想要重新寻一个支撑,便被卓印清准确地捕获,十指相扣之间,将她稳稳撑住。
门口响起一阵动静,是听到了两人动静的映雪端了热水进来,本打算立在内室之外问两人知否要起身,刚来到厅口,脚步便倏然顿住。
围绕着床榻的帷幔早就被俞云双盘起,此刻两人的模样便全部被她看在了眼中。
卓印清抬眸扫了她一眼,映雪匆忙垂下了头,端着木盆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半晌之后,两人终于分开,卓印清也松开了覆住俞云双眼睛的手,看着她眼角挂着一层淡淡樱色红晕,轻笑道:“这是你方才欠我的,我要回来了。”
俞云双低咳了一声直起身来,外强中干道:“既然是我欠你的,那不应该是我来么?”
卓印清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笑非笑道:“确实应该你来,要不你再来一次?”
俞云双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没辙,便只能从床榻上起身,将映雪重新唤了进来。
因为早上两人在床榻上的一搅合,待到俞云双与卓印清都整理完毕,坐着马车入宫时,巳时已过。
把守宫门的侍卫验过了牌子,两人方才入宫。
因为当今圣上俞云宸尚未满一十五岁,尚未大婚,而自俞云双的母后薨逝之后,先帝便再未重新立后,是以如今后宫之中地位最尊崇的,是俞云宸的生母季太妃。
俞云双今日携驸马归宁,便是要去季太妃的寝宫中觐见。
领路的内侍便是季太妃宫中最为得力的内侍高诚,见到了俞云双与卓印清相携走来,匆忙迎了上去,对着二人行了个礼。
俞云双在季太妃的膝下长大,与高诚十分相熟,见到了前来领路的是他,笑道:“太妃是不是觉得本宫许久未入宫,记不得宫中的道路,才会派了你来为我领路?”
高诚憨笑道:“季太妃娘娘从一早上起来便候着长公主呢,一直念叨着虽然长公主不到午时必然不入宫,却还是吩咐我早早便在这里候着长公主。”
俞云双闻言一顿,而后颔了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且在前面带路罢。”
话毕,俞云双又补充道:“走慢一些,驸马今日身体不适。”
高诚的视线随着俞云双的话,落到了立在她身侧的卓印清身上。
与俞云双的一身繁复宫装不同,卓印清一袭黛蓝色的文官服更趁得他长身玉立,清俊的面容上,神色一派舒逸闲雅。
饶是高诚在宫中见过了各色佳公子,对于卓印清的容貌气度,也不禁暗自在心中赞叹了一番。
向着两人做了行了个礼,高诚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走到了前方带路。
☆、第39章
季太妃的寝宫位于皇宫的西南侧,名曰养安殿。
养安养安,便是先帝驾崩之后,那些为先帝生过子嗣的太妃颐养天年的地方。
只可惜先帝的子嗣单薄,到了如今只剩下了俞云双与俞云宸两人,其余没有子嗣的宫妃都被送到了宫外,如今这养安殿中,就只剩下了季太妃一人居住。
身为当今圣上的生母,又兼有抚育元后的嫡女无双长公主之功,若论这后宫之中谁是地位最尊崇的人,季太妃当之无愧。只可惜先帝一生倾心于俞云双的母后,自她薨逝之后,凤位便一直为其虚悬,虽然最后迫于无奈将皇位传给了俞云宸,也并未将他的母妃抬为皇后。
如今的季太妃没有太后的头衔,无法入主皇太后才能居住的长乐宫,便只能住在养安殿中,看起来倒十分不伦不类。
俞云双知道俞云宸必然也有将自己的母妃抬为皇太后的心思,只是如今他新即位,脚跟还未站稳,无法顶着朝中群臣的压力敕封季太妃为皇太后,便也只能苦苦压抑至今。
思忖到这里,俞云双不禁摇了摇头。
即便位极峰顶之人,也无法随心所欲。譬如先帝于帝位的传承,再譬如俞云宸于皇太后的敕封。
卓印清便走在俞云双的身侧,似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侧过头来看向她,目露询问之意。
俞云双摇了摇头,轻笑道:“应是许久未入宫,一时间倒有些百感交集。”
卓印清一顿,眉目柔和道:“物换星移,人心常在。我们即便无法事事遂心,却可以做到无愧于心,不让光阴虚过。”
“遂心”这二字,俞云双只在隐阁之中与卓印清提过一次,如今从他的口中再次听到,便懂了他已然看出自己心中所叹所想。听了他的安慰,俞云双心头暖意融融,对着他勾唇一笑。
走在两人前面的高诚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二人恭维道:“方才小的虽然没有听懂长公主与驸马的话,却也能觉察出二位的琴瑟和谐。一会儿太妃见到了二位,定然会十分宽慰。”
俞云双自与俞云宸生了间隙之后,便再没有入宫拜见过季太妃,听到了高诚的话,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前些日子入宫的时候,听闻太妃身体不适,如今可已经大好了?”
高诚“嘿嘿”笑道:“因着那些日子凌安城中阴雨绵绵,太妃娘娘气血虚,确实没有缓过劲来。如今天气好转,太妃娘娘的身体已然大好了。”
俞云双点了点头,却再没有什么其他的言语。
三人一路缓慢前行,待来到一处辉煌大殿门口之时,俞云双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养安殿”三个鎏金大字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高诚停下脚步,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眉开眼笑道:“我们这便到了,还请长公主与驸马爷在门口稍后,小的去通禀太妃娘娘。”
话毕,高诚转身向着养安殿内走去。
俞云双趁此机会打量了一番卓印清,有些担忧道:“一会儿见到季太妃,少不了三跪九叩,也不知道你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卓印清故作诧异道:“吃不吃得消,你早上不是已经知道了?”
俞云双斜睨了他一眼。
卓印清勾了勾唇角:“以前我为秦隐时,你可以与我在隐阁之中谈笑一个下午而不拘束,现今知道了我是卓印清,我没有怎么变,你却愈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俞云双凝眉想了想,似乎还真的是这样。
“不若这样。”俞云双开口建议道,“反正一会儿出宫之后,你我二人便会直接回到长公主府。到时候我向府中的下人吩咐一声,以后你我若要见面,中间便再置一个屏风,这样我见不到你的面色,也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
卓印清凝视着俞云双颇为认真的神色:“长公主倒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我倒是觉得这主意甚是不错。”俞云双凤眸之中含着一丝柔媚,睇了卓印清一眼。
两人正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高诚便从季太妃的寝殿中走了出来,躬身对着二人道:“太妃娘娘请长公主与驸马爷进去。”
俞云双应了一声,与卓印清一同走进了养安殿。
虽然季太妃自先帝驾崩之后便换了寝殿,可如今寝宫内里的布局却与她以前身为贵妃时所居住的霜白殿如出一辙。就连俞云双儿时喜爱玩的那一把檀木做的小短剑,也被季太妃重新悬挂在了外殿的朱红木柱上。
俞云双犹记得当时自己的身高还未抽条,季太妃便命人量着自己的身高,在木柱上钉个青铜钉子来悬挂那小剑。而后随着俞云双渐渐长高,季太妃为了方便俞云双摘取那木剑,便也将青铜钉子慢慢钉高,即便到了俞云双换了真正的铁剑的时候,她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依着她的身高来钉钉子。
俞云双也曾问过一次季太妃,为何自己都不用木剑了,她为何还要如此。
那时的季太妃嘴角挂着温婉笑意,莹润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柱上一个个钉出的痕迹道:“待你出宫立府,我便不能像这样日日见到你了。到时候我每每看到这一溜痕迹,都能忆起你这般高的时候长什么样,再长高一些又是什么模样,也算是给我留一个念想……”
视线划过那被檀木剑遮在下方新钉出来的一排痕迹,俞云双眼眶微微发涩,仰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吐了出来。
今日的季太妃身着一袭紫檀色宫装,庄重威严的颜色,却将她的容色衬得更加慈和。温婉的眉目下,依然是一片风华盛颜,只可惜即便她保养得再妥帖,眼角却还是留下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说来季太妃与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恬淡清雅,与世无争的,这也是当初先帝会将俞云双交与她来抚养的原因。
只是自俞云双与俞云宸分道扬镳之后,俞云双却宁愿先帝当初将她交与其他人抚养,也好过与她变成今日这般。
季太妃原本坐在正殿上首处会客的四方扶手椅中,看到了俞云双与卓印清二人并肩走进殿内,竟然从扶手椅中站了起来,亲自迎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