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玦反应过来,赶紧尴尬地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等擦干眼泪,深呼吸了口气,吴玦才转过头问:“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我宁愿你为了城中村和我势不两立,和我斗下去。这才是我了解的林佳河。你怎么可能会去为了那种无心之过而买单?”
林佳河握住她的手,直直看着她:“是,你说的没错。林佳河不是个会为无心之过买单的人。我只是想为你的痛苦买单。”
刚刚止住的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吴玦想,原来自己到底只是个平凡庸俗的女人,也会会一个男人动听的话而感动。
林佳河试探道:“吴玦,让我用我的余生来补偿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吴玦摇头:“你已经不欠我,不,实际上你从来就没有欠我什么。就这样吧,我不会再为难你。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她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淡淡对他一笑:“保重,佳河。”
说完,她便转身,一步一步走出病房的门口。
“等等。”他还未到门口,他却又叫住她,,“走到这一步,城中村那里你要怎么办?据我所知,这些其实都是叶市长的一手策划。”
原来他已经都知道。
只是没有自己的顺水推舟,或者说推波助澜,城中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她无意毁掉江城的记忆,也从来排斥那些为了利益而对文化记忆的大肆损坏。箭在弦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其不发。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我现在会尽己所能将城中村保下来。”说罢,她自己都不禁嘲弄一笑,“昨天我还要亲手拆掉那条老街,现在却又在这里说这种话。我真是个荒谬不过的女人。可即使这样说,大概也只是句空话,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有本事说拆就拆,说留就留。”
“你先将拆迁时间尽量往后拖,其余的我来想办法。”顿了顿,他似乎是有些无奈的开口,“虽然你刚刚对我说了保重,只是恐怕接下来为了城中村,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得常常碰面。希望你不要太不自在。”
吴玦淡淡笑了笑:“既然已经释然,就不应该在意见与不见,我之所以说再见,不过是因为自此以后,我还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见面的理由。现在因为公事,我当然不会觉得不自在。”
“这样便好。”他像是沉默思考了片刻,在吴玦再次迈步之前开口,“你昨天为什么会扑上来?”
吴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敢面对那种场面。”
不敢再一次看到有人以那种方式消失在自己眼前。
回去后,吴玦简单地将事情给周醒说了一遍,虽然她描述的轻描淡写,但是在提到林佳河跑上马路去撞车的那一段时,坐在她对面用餐的周醒还是惊的差点咬到了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愣了半天,忽然又噗嗤笑出来。
他笑着摇摇头:“真是想不到林佳河会做这种不理智的事。他竟然能为了你连小命都不要了。”
吴玦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反驳:“他干这种蠢事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赎他犯下的错。”
周醒叹了口气:“吴玦啊吴玦,你一向聪明,何必这个时候自欺欺人,你想想,如果换了别人,他会这么做吗?”
吴玦噎住,即使不愿承认,也不能反驳这个太过明显的事实。实际上,在医院中,林佳河就说过他只是为了她的痛苦买单。
她其实一直知道林佳河对她的心思,甚至还卑劣地利用过这种感情。只是她却无法去正视,因为害怕一旦正视,她便从此泥足深陷。
她终究只是一个世俗女人。撇去之前的恨意,被林佳河这样的天之骄子爱上,她如何不可能心生波澜,暗自得意,那些不可告人的微妙虚荣,如何不可能蠢蠢欲动。同样的,自然也会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因此,即使她决定重新拥有一段感情,也不可能是林佳河这样的人。
周醒见她没有回应,便继续道:“说实话,自从林佳河退出城中村项目后,我想了很多。其实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做错过什么。我们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他身上,确实有失公平。我知道你的顾虑,即使没有恨,你和林佳河也不可能去谈爱,对吗?作为你的哥哥,我当然也不愿意你和他在一起。在这种家庭中生活,很多快乐都会剥夺。这几年我真的有体会,所以不希望你重蹈我覆辙。”
“我没有爱上他。”吴玦生硬而言简意赅地回应了周醒所有的话。没有爱,自然就无须再说任何。
周醒稍稍怔住,本来在喉中的下文全部被吞了回去。他无奈地笑笑:“算了,你向来聪慧,哪里需要我指点。”
他这样一说,吴玦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于我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她顿了顿,又加了句,“至少现在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些。”
周醒也知多说无益,便转了话题:“那城中村那边,我们该怎样做。”
“我已经通知工队拆迁暂时延后。”她顿了顿,“不过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拖太久,叶市长那边肯定就过不了关,再者,耗太长时间韦宏也有不小损失。”
他皱了皱眉:“你说林佳河会想办法。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办法?”
她摇摇头:“他说想办法,是因为城中村对他意义重大。他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没有告诉我肯定就是还没想到办法。”
吴玦再次来到城中村,已经是两天后。她已经通知拆迁队推迟动工时间,只是具体时间并未确定。她知道,叶市长那里肯定时时刻刻关注着城中村的动向,所以她不能毫无理由地将施工队撤走,那两台巨型铲车还停留在原地,就像是两尊怪物一样,在城中村入口处虎视眈眈。看起来随时都是要将这条古街吞噬的模样。
三五个工人在路口处闲着无事打牌。
吴玦正头痛着如何继续拖延下去,忽然听得身后一阵车辆的停靠声。她下意识转头,看见几个个西装革履的两辆黑色奥迪走下来。她想着,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大人物来城中村?然后,她就真的看到了一位大人物,国画泰斗秦远之。
秦远之显然也看到了她,稍稍愣愣,对她笑了笑,大致是没有想起这个一面之缘的女人是谁。
吴玦想了想,走上前:“秦爷爷好。”
秦远之拍拍头:“你是……”
吴玦笑:“前段时间您生日,我和程予正一起见过您的。”
“哦。吴……吴……”
“吴玦。”
“对对对,小姑娘叫吴玦,瞧我这记性。”秦远之拍拍额头自嘲。
“秦爷爷能记得我,晚辈就已经很荣幸了。秦爷爷,您这是……”
“我不是听说政府要拆城中村嘛,所以赶紧请了国家文物局的同志来看看,这可都是文物古迹,哪能说拆就拆,不是胡闹嘛。幸好佳河告诉我了这事,如果能认定为古迹,政府可就不能随便拆了。”
吴玦暗叹了一声,没想林佳河竟然想到这个方法。秦远之是何许人也,跺跺脚就能使文化界发生点小地震,凭他的名气,直接上书文物局,对城中村来个古迹认定,地方政府想拆也没办法了。
吴玦点点头:“那晚辈不打扰你们参观了。”
秦远之和蔼地对她笑笑,便随着一行人走入了城中村。
看着他们走远,吴玦想了想,走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往了医院。
吴玦敲了敲虚掩的病房门,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
“那个……”不知为何,经过那场小事故,吴玦竟然对林佳河有些难以面对。不是别的,就是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