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她宁愿将孩子给祖母和娘带,也要赶回来跟元子青在一起,那时候在她心中,元子青的分量是远远大于小九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天的生活开始围着小九转。
——早上睁开眼就担心他醒了没有饿了没有,一直到晚上闭上眼睛睡觉,心中都还提着一半,好似随时准备醒过来去照看他似的。
不光是眉畔自己,就是元子青又何尝不是这样?从前他回家之后,是难得的休闲时间,夫妻两个凑在一起说说话,亲近一番。如今却是孩子孩子孩子……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顾了这个,自然就顾不了那个了。时间长了,虽然是最亲近的夫妻,却难免疏忽了对方。譬如此刻,眉畔就不知道最近元子青在忙什么。以前他还会跟眉畔说说这些,如今……哪有功夫?
眉畔这才醒悟过来,“是啊,我放了太多心思在小九身上。难怪一离了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样不大对劲。”
其实这也不怪眉畔,毕竟孩子还小,多在意些,本来是常理。但是一个人的心思全然扑在另一个人身上,时间长了自然会生出偏颇来。况且小九总会长大,距离她越来越远,若她一直这样的话,迟早就心理失衡,出现别的问题。
幸而行云早早看破,点了出来。
眉畔拉着她的手,“多亏你提醒了我。”
行云摇头,“主子心里有数就好。就算我不提醒,你早晚也能想到。”
眉畔想了想,下定决心,要多将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也分一部分给元子青,。想完了自己的事,看到行云,不由问她,“你呢?你年纪比我还大一点,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愧对你。若非为了帮我,也不至于一直耽搁。不过如今小九大了,王府的事情也理顺手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否则时间长了,石头那里不也会觉得受了冷落?”
行云道,“他哪里敢不满?”
“话不是这样说,你们是夫妻,我冷落王爷不对,你冷落石头就对么?况且孩子是你们两人的事。如今正好打算起来,不也很好?”眉畔道。
行云想了想,这才点了头。
眉畔便赶她回去,“既如此,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伺候,你看看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送走了行云,眉畔便琢磨着要替元子青做点儿什么,但做贴身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做不好,最后索性决定替他去将书房整理一番。——因为私人的东西多,元子青平日里是不要下人去收拾的,他自己得空了便整理一番。不过近来朝廷里的事情很忙,想必也没有心思做这些。
福王府虽然曾经被抄过,但真正特别紧要的东西都提前藏起来了,而且被抄走的,后来新皇也以补贴福王府的理由,让人原封不动送了回来。虽然少了一些东西,大件却都还在。
所以书房的布置跟从前差不多,只是用来装画轴的箱子换了一个——从前那个已经装满了,况且如今画的,大部分都是小九的画像,分开装也正常。
眉畔打量了一番,便开始动手。其实书房里也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地方,所以眉畔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便收拾完毕,只要再将那些拿下来的书重新放回书架上去即可。
元子青的书架是分门别类的,找到规律,要把书放回去也容易。不过到最后几本书时,眉畔才发现,书架里竟已经有了一套。她有些好奇的将那套书拿下来。然而打开才发现,这竟只是个空壳子,里头放的不是书,而是别的东西。
小小的一只铁皮盒子。
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呢?
对于要不要打开来看看,眉畔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实元子青藏着什么东西,她并不在意。毕竟即便是夫妻之间,也应该有自己的小秘密。但一来眉畔才刚刚被行云提醒,若是疏忽太久,容易跟元子青生出隔阂。二来嘛……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东西已经摆在眼前,实在是令人好奇得很,若是不打开来看看,实在是不甘心。
所以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打开看看,只要不对元子青提起,他便不会知道自己看到过。
也许是因为盒子藏得已经足够隐秘,所以并没有锁,眉畔很轻易的便打开了。
里头并排放着三只小小的瓷瓶。并且透着一股子淡淡的药味。想必瓷瓶里装着的,应该是制好的药丸。
眉畔手一抖,元子青背着自己,在偷偷吃药?!
莫非他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眉畔整个人就都被吓住了。因为元子青从前生病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所以即便后来他好了,还是会让人下意识的觉得,跟普通人比起来,他的身体会更弱一些。
现在他还偷偷的吃着药,背着自己没有透露出半分消息,一看就绝不会是好事。怎能让眉畔不多想?
她犹豫了一下,飞快的打开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了一粒药丸。赤红色的丸子,只有豌豆大小,带着一股很浓的药味,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眉畔迅速的将这一粒药丸藏进了自己随身的荷包里,然后如法炮制,收了另外两种药丸。最后才重新放好瓷瓶与盒子,将书套合上,做出自己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东西的样子。
退出书房时,她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只觉得整个人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元子青既然瞒着她这件事,说明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件事。眉畔虽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是心中也还是难免会有些怨怪。——从前她没有因为他的病而退缩,难道现在就会吗?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一起去面对和解决呢?
这样想着,眉畔是在觉得心情难以平静。
她放慢了脚步,任由脑子里的那些念头胡乱的转来转去,一直到慢慢冷静下来,才走回了正房。
找来了瓶子将药装进去,眉畔决定明日就拿出去,找人问问到底是什么药。因为元子青的遮掩,她也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应该避着人,所以谁也没说,更不打算让人知道。决定一个人乔装打扮,出去随便找个医馆药铺。
然而因为这件事,眉畔心中到底十分难以安宁,一直在屋子里坐着发呆,并且已经生出了各种各样奇怪可怕的念头。
直到丫鬟们进来通知她,该去周映月那里接孩子了,眉畔才陡然回过神来。
小九的年纪还小,所以每天上课的时间也十分有限,早上送过去,学一会儿,然后跟双胞胎玩一会儿,便可以接回来了。眉畔因为可以顺便跟周映月说说话,一向都是亲自接送。
到了长宁侯府,三个孩子正蹲在院子的墙根处,头碰头的不知道在玩儿什么。周映月转头看到她,抬手抹了抹汗,“来了?让他们再玩一会儿吧。”
“这是在做什么?”眉畔问。
周映月道,“哦,有一只小鸟受伤了,掉在院子里,被他们捡到了,早上包扎了一下,喂了药和粮食,到底没熬过来。这会儿他们打算把它给葬了。”
“什么?!”眉畔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就想要上前将孩子给拉开,“怎么……”
“怎么给孩子玩这个?”周映月笑着道,“让他们知道敬重生命,爱护小动物,也是好事。”
眉畔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毕竟除非以后不把孩子送来,否则早晚这些东西还是会接触到。虽然眉畔还是很难理解让这样小的孩子就懂得生死,有什么好处。
两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孩子,周映月转头看她,若有所思道,“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嗯?”眉畔抬手抚了抚脸,本来想要否认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变成了,“你看出来了?”
周映月微微一笑,“太明显了。”
眉畔不由皱眉。如果连周映月都能看出来,那自己如何瞒得过元子青?
“是有些事。”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件事,暂时谁也不能说,哪怕周映月知道了也不会随便说出去,但至少她应该先查清楚真相。所以眉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周映月道,“不想说就不说。只是这世上能有什么大事,让你愁成这幅样子?遇到了事,解决它便是了。”
眉畔何尝不知道?所以她也觉得如果元子青的身体出了事,应该赶紧告诉她,联系曲宽,或者来周映月这里淘换一下有没有好药材,然后赶快医治,才是正事。
但元子青没有这样做,反而自己偷偷摸摸的吃药,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说明问题不能那样解决。
不过……不需要动用曲宽,到底应该不是什么绝症。这也是让眉畔稍稍放心的地方,否则她根本等不到去调查,直接失控的去追问元子青真相了。
“我心里有数。”她对周映月道。
周映月皱眉,“对着我何必强颜欢笑?我不问是什么事,若真有用得上的时候,直接开口便是。”
眉畔点头。
虽然没有把事情说出来,但被周映月这么安慰了几句,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等到三个孩子埋完了小鸟,甚至还煞有介事的给它立了一块碑,下人抱着去洗了手回来,眉畔才向周映月告辞。
小九显然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思,一脸兴奋,频频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妹,十分不舍的模样。眉畔只当是没看到,“回去陪祖母和曾祖母说说话,明天再来找弟弟妹妹玩儿。”
结果回了家,又被福王妃和太妃问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一样也看出了她脸色不好。眉畔只好推说天气越来越热,所以身体有些不适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总算是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不过这也让她发现,要瞒过元子青是不可能的,看来只能找个梗合理的借口了。
想来想去,回到隐竹园之后,眉畔便索性直接倒在床上睡了,交代下人们晚膳不必叫醒自己。
既然瞒不过去,索性直接大大方方的“身体不适”,元子青也就只能关心一下病情,问问要不要请大夫之类,不会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元子青回来听说她睡着,连晚饭都不要吃,不由大为惊讶,连忙问道,“可请大夫了?”
“王妃说只是没胃口,过两天就好了,不必请大夫。”
元子青进屋看了一趟。眉畔其实是醒着的——发生了这种事,她满腹心事,怎么可能睡得着?但却一直闭着眼睛装睡,元子青只好自己带着孩子吃了晚饭,梳洗沐浴过后,才重新进来。
眉畔这会儿睁开了眼睛,元子青询问了一下,又替她把了把脉,见确实没有不妥,这才道,“明儿若是还不好,就请太医看看。”
“好。”眉畔乖乖的应了。
她小心的打量着元子青,从头看到脚,可怎么也看不出来他身体有什么不对劲。毕竟若是生病了,气色上总应该可以看得出来。
这个问题眉畔琢磨了一整晚,也没有弄明白。元子青不愿意打扰她休息,便先去了书房。眉畔又不免会多想,他会不会是趁机去吃药?这么一想,心情就十分难以平静了。
这一夜眉畔并没有睡好,一直到元子青从书房回来,她才闭上了眼睛,但是一睡过去,就是各种各样可怕的梦境袭来,让她屡屡惊醒。到后面连睡都不敢睡了,索性睁着眼睛到天明。只有元子青醒来的时候,闭上眼睛假寐了片刻,而后佯装自己也刚刚醒过来。
元子青一看她的脸色就不由皱眉,“瞧着比昨日还糟糕,待会儿一定记得请太医。”
“不是什么大事。”眉畔心头忽然一动,“待会儿出门送小九去长宁侯府,回来的时候找个大夫随便看看便是了。兴师动众的,若是什么事也没有,反而让人笑话。”
“也好。”元子青道,“你自己小心些。”
这一下出去看大夫的事情便过了明路,眉畔也松了一口气。
于是将小九送去长宁侯府之后,她便让马车转道,找个有医馆的地方停下来。
先是正儿八经的让大夫把了脉,只说是没休息好,连方子都没开。然后眉畔才屏退了下人,将昨日自己收起来的药拿了出来,“请您替我看看,这分别是什么药?”
大夫经验丰富,即便是成药,只要闻一闻,刮下一点沫儿尝尝味道,用了什么药材便可以猜出大半。知道了药材,便可以借此推断药方了。即便不准,也有八九分。
这种事情想来并不少见,所以大夫立刻拿起药丸,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然后十分肯定的道,“夫人,这是避子药。”
眉畔努力按捺住自己,才没有让脸上出现震惊的表情。元子青藏着避子药偷偷在吃?他……他这是图什么呀?“您确定吗?”眉畔忍不住问。
大夫哼了一声,“我们医馆也有这样的成药,您若是不信,我让药童娶一丸过来,你自己看就是了。”
“不不不,我不是不相信您。”眉畔连忙道,“只是没想到罢了。这三丸都是一样的吗?”
“都是一样。”大夫道,“最多是成分有些微差别,药效应该相差不大。”
他没有问眉畔药哪里来的,做什么用的,这位夫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这里头的隐私,大夫可不想掺和进去。反正他只是判断了一下,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眉畔本来要走,忽然想到一件事,“这避子药,男子也可以服用吗?”
大夫笑了,“看来您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男子服用的药,与女子的用药大为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夫人的丈夫偷着服用这种药,不想要孩子?真是古怪!
“那这种药,对身体可有坏处?我的意思……您应该明白。”眉畔又问。
大夫道,“服用此药久了,的确有可能影响身体,子嗣艰难。”
眉畔脸色一白,将药丸重新收起来,对大夫道了谢,又拿出一块碎银子,“这是诊费,有劳您了。”
大夫知道她不缺钱,而且花钱买个安心,所以也没有拒绝。
眉畔转身离开医馆,忍不住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结果出乎意料。但总算不是元子青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至少她不必担忧了。
只是眉畔立刻又咬牙切齿起来。她当然知道元子青为什么这样,因为他不愿意自己再承受生产的痛苦和危险,所以用了这个法子。难怪他平日里碰自己时,从不避讳,原来已经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了。
吃的还是时间久了会造成子嗣艰难的药。说不准他吃个三年五载,到时候即便停了药,也没有任何影响了。
就算是为自己好,眉畔也不太喜欢这个真相。
她本来的打算是顺其自然,有就生,没有算了。就像元子青说的,孩子是缘分。但现在知道元子青竟做出了这样的事,眉畔又惊又怒又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的丈夫爱她入骨,一点点的危险都不愿意让她承受。这本来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眉畔想到这里,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只是不高兴,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揭穿吗?元子青一片用心,自己纵然不感谢,却也不能不承认,受惠的人只有自己。若是揭穿了,反倒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