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终于再忍不住,喊道:“但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
这一句话喊出来,屋中霎时一静。
徐弘终于戳破了那张窗户纸,闭了闭眼,终究说开了道:“我知道你不喜男人三妻四妾,也知道你不喜拘束在后宅中,自有一番手段抱负。你我青梅竹马,你该知道我对其他女人向来不假辞色,红颜知己、通房小妾一个也无。至于你在外忙外务,我从未反对,甚至一门心思支持,你该看在眼里。至于我的父母族人,你也知道他们最讲规矩,自有君臣规矩约束。”
“如果……”徐弘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引起她反感,字斟句酌道,“我是说如果我们成了亲,我保证,一切都跟成亲前一样。我不会弄出别的女人孩子碍你的眼,也不会插手你的外务,甚至你还住在熟悉的公主府里,起居一如往常,除了多了我这个房客。而我一向是最省心不过的。”
徐弘这些话,倒也真的切中了周瑛的心理。
在这个跟她隔了千百年朝代的地方,周瑛不曾期待过一个三观相近,心意相通的爱人。这个朝代男人三妻四妾分属应当,就连身为受害者的女人也是这种制度的拥护者。而对于默认一夫一妻制的周瑛来说,这种制度提醒了她外来人的身份,也基本断绝了她找到爱人的可能。
虽然她的公主身份,能最大程度地控制后院干净,但这只是碍于权势,只要他认为身为男人,有几个女人伺候是天经地义,那就绝不会断了偷腥的可能。而这个朝代,也最大程度地为男人出轨提供了方便,什么秦楼楚馆,暗巷私娼……比比皆是。甚至于这种偶尔在花楼应酬一二,并不真正纳妾养宠之人,都可以称得上顾家君子,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一想到有可能跟这种人过一辈子,周瑛都一阵恶心反胃,连出家为尼为道,都考虑过。
不过,徐弘说的却也在理。
只要不成亲,她的亲事就是现成的软肋,供敌人对手攻歼。如果她当真闲云野鹤,什么都不在乎也倒罢了,但在这一次和亲事件之后,她已经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朝代如果不手握重权,那就只能任人鱼肉。既然立誓要手握重权,那么这些个把柄软肋,都最好早早处理掉。
既然周瑛非要选一个人成亲,那么青梅竹马,为人品性、家世根底,她都了然指掌的徐弘,无疑比外头不知根底的人,要好得多。
甚至于徐弘的家世,也并不是问题。既然她已经决定要追逐权势,那么徐家的复杂关系背景,也就算不得劣势,甚至用的好了,或许还能起到意外的妙用。
当然,这当中最重要的,还是徐弘的诚意了。
周瑛静静地看着徐弘,良久,终于展颜一笑,开了口道:“好啊,我答应你的求亲。”
徐弘头脑空白了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不敢置信眨了眨眼,狂喜至极,恨不得绕着长安街跑两圈,再从头吼到尾,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徐弘就要娶周瑛为妻啦。
徐弘小心捧住周瑛的双手,表情认真而英俊,“周瑛,你放心,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周瑛一向知道徐弘英俊,很是一些小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但朝夕相处,早让这份美景变得没那么惊艳。但当徐弘低首看她,那闪亮的眸子,飞扬的笑容,仿佛点亮了那一份不世出的君子风华。
周瑛心神一荡,也不由笑了起来,这桩亲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勉强。
这边周瑛同了意,徐弘生怕再生变故,当天回去就求见父亲,在书房中一番密谈。
徐国公在翌日早朝之后,就向皇帝请见,诚恳表达了求娶汝阳公主之意,并在话中隐隐提及了徐弘跟周瑛情投意合,两情相愿。
皇帝听了之后大惊,没当即应下,只说考虑考虑,随后就召了周瑛进宫。
周瑛对这次召见并不意外。上回周瑛跟皇帝见面,还是因为和亲之事,到底不欢而散。两父女经久未见,这次徐家求亲一事,倒也算是个台阶,解了两人的尴尬。
周瑛见了皇帝,倒是有些惊讶。只半个来月未见,皇帝却多了几分虚弱和老态。
现在七月才过了半,暑气还未消退,未央宫却门窗紧闭,殿里也烧上了地龙。皇帝更是穿着大厚衣服,披着大毛斗篷,就这样脸色还发着白,额头没一丝汗意,不止如此,他衣服空荡荡的,背也没那么直了,甚至连拐杖都拄了一根,平添了几分老态。
先前一直有传闻说,皇帝因着这接连二皇子周琰,六公主周环做下的这等谋害手足、里通外国的恶事,而受了不小打击,甚而被气倒……但周瑛一直以为这是谣传,邻街的大皇子每日还意气风发上着朝,虽是倒了二皇子这个死对头合该高兴,但皇帝要真病了,他还能这副从容模样?
哪知道这传闻竟是真的。
周瑛忙上前扶住皇帝,扶着他坐下,“怎么几日不见,父皇就病成这样?太医呢?”周瑛嗅了嗅殿中的空气,没闻到一点药味儿,不由更加皱眉,“开的药呢?父皇早上没喝吗?”
皇帝倒没觉得周瑛僭越,反而因着女儿关心,挺受用,但到底轻描淡写道:“朕好着呢,着了点风,御医大惊小怪开了一大堆药,朕喝了两回,也没什么用,才停下两天,就让你发现了……”
两人就着喝药一事,拉锯了半天,皇帝总算答应了好好喝药。也因这一点由头,皇帝和周瑛间的生疏一点点褪去,倒是恢复了一些以往的亲近。
皇帝正色问道:“徐国公为徐弘求亲,这事你可曾知道?”
周瑛点头,“表哥问过我,我答应了。”
皇帝惊讶道:“我记得徐家小子对你有意,但你一直没松口,是不是因为这回和亲……”
皇帝轻轻一叹,“朕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你真的不用委屈自己,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避祸。你完全可以像你三姐姐那样,慢慢挑一个情投意合的,朕一定会给你做主。”
周瑛坦然笑道:“父皇,我没有委屈自己,我确实是真心想要嫁给表哥。”
皇帝摇头不信,一针见血指出道:“可你提到徐弘时,却分明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周瑛不由失笑,别人家严防死守,生怕自家女儿看上人,生出思慕之心丢丑,也就皇帝这种心疼女儿,又有资本的,才上赶着要女儿找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了。
随后周瑛到底有些怅然,若非皇帝真把她这个女儿放在了心里,也不会从她一句话中,就猜出她对徐弘有无情愫。如果没有和亲那一桩事,这个父亲真的是再无可挑剔的了。
周瑛淡笑道:“当时我和亲一事几成定局,所有人,有劝我认命的,有避而不见的,有落井下石的……只有表哥不惜抛却身家前程,也要守着我,护着我。这样的人,我想除了表哥,我也再难遇上第二个了。既然早晚要嫁人,那嫁给表哥对我来说,想来是最好的选择了。”
皇帝嘴唇动了动,想要道歉,但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远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他闭了闭眼,良久一叹,“徐家小子也算有心了,既然你定了主意,那就如你所愿吧。”
周瑛谢恩道:“多谢父皇。”
很快皇帝下了旨,将周瑛指给了徐弘。
这一桩旨意一下,别人倒还罢了,徐贵妃却不同意,把徐国公叫进宫质问:“我早就说了,管好你的儿子,别让他成天跟那个妖女混在一起,如今竟都定亲了,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徐国公回道:“臣人微言轻,娘娘如有异议,不妨跟陛下说去。”
这当中敷衍徐贵妃如何听不出来,她怒极反笑,“先是让你那好儿子当大皇子伴读,那时我尚未怀小五,倒还罢了,如今小五已经长成,你这个亲舅舅不帮着自家外甥,反而站在我死对头的儿子身后,如今更要给弘儿娶一个我深厌之的女人为妻……我的好哥哥,你是打定主意跟我作对到底吗?”
徐国公抬起头,看向徐贵妃,他老于世故,当然心里清楚,徐贵妃哪里是不满徐弘娶了个不合她心意的女人为妻,分明是借题发挥,不满徐国公府两头摇摆,两边下注。
徐国公回道:“娘娘放心,我跟五皇子身上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跟大皇子却只是由弘儿跨了点边儿,如今弘儿已经跟大皇子划清关系,徐国公府自然会专心辅佐五皇子。”
徐贵妃脸上怒意渐消,一双美目打量了徐国公半晌,终究笑道:“这才是一家人嘛。我刚才话说得有些急,哥哥千万勿恼。等到大事一成之日,首辅之位定是哥哥囊中之物。”
☆、第92章 生变
周瑛的亲事定下,礼部着手成亲事宜。
照着皇家的规矩,公主出嫁的流程可着实不少,从定亲到成亲,少说也要一年。也因着皇帝给周瑛做面子,又因为周瑛要嫁的徐国公府是实权人家,所以礼部使足了力气,倾其家底张罗了起来。
当然,这一些就跟周瑛无关了,她只管把自己保养得美美的,当一个新嫁娘就好。
甚至由于礼部一手操办,周瑛连自己的嫁衣都用不着做。不过,因着不想跟未来的夫家交恶,也不想让徐弘难做,所以她也照着时下的规矩,为未来的公公婆婆做了几样针线,权作心意。
徐国公跟徐国公夫人,周瑛之前就见过几次。
徐国公年轻时肯定是个美男子,如今虽是人到中年,却是更添几分成熟,又兼常年勤于弓马,身材保持很好,不见半分臃肿,许是因为位高权重,素来不苟言笑,故而更显威仪。
与徐国公相比,徐国公夫人的容色却减了几分,但年轻时也应该称得上是个清秀佳人。就是现在也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端庄从容的雍容气度。
如徐弘所言,在定亲后,这两位对周瑛的态度亲近了一两分,但也守着君臣的规矩,绝不会借着公公婆婆的身份,来指指点点,让人平添尴尬,也不会过于疏远,失了亲近。
在定亲之后,周瑛逐渐减少外出的次数,虽是新嫁娘如此讲究,但也因周瑛身上风头太甚,才逃了和亲,又嫁给了京城一等的金龟婿,为免引起有心人的联想,还是避些风头为好。
不过周瑛的亲事在京城中传了没几天,就被另一桩事压下。
二皇子周琰自尽了。
原本自二皇子周琰失势后,跟随的官员就鸟兽散尽,只剩下那么一两个忠心的,还暗自期待着二皇子周琰东山再起,可惜二皇子周琰这一自尽,可算是真正再没翻身之地了。
二皇子周琰的死是否有内情,周瑛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大皇子周琏可算高枕无忧了。
大皇子周琏除了开头装了几天伤心,等二皇子周琰一下葬,在朝中可算是风头无两,甚至由于皇帝近来病体缠身,不时不歇上几日朝,倒更显得大皇子周琏出众了。
而在亲蚕礼上,称病已久的皇后出面时,更是提醒了众臣大皇子的嫡出身份。
就在大皇子周琏在朝中大放光彩,几乎成为众臣心中的隐形太子的时候,皇上却出人意料地令五皇子周瑄入朝听政。而这个时候,五皇子周瑄才仅仅八岁。
八岁就入朝听政的皇子,这可绝对称得上是史无前例。
至于五皇子周瑄本人如何,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要借此传达的意思。
一时间,大半的朝臣都开始观望起来。
大皇子周琏当然不快,大好的形势这样腰斩,凭谁都不会认命。但是当他再拿对付二皇子周琰的策略,来对付五皇子周瑄时,所有的拳头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根本起不了一点作用。
因为五皇子周瑄本来就连四书五经才学了一半,被皇帝赶鸭子上架,来朝中听政,也不过是当个吉祥物,既不发表意见,也不担当实职。大皇子周琏诸般计策,压根无处施为。
大皇子周琏也不想对付这么一个小毛孩子,但是就算五皇子周瑄再无害,只要有皇帝在他背后撑腰,那就算他只是个无知无识的小孩子,也绝对有跟他一争的实力。
甚至就算五皇子周瑄没有作为,他背后的徐贵妃,乃至徐国公府也不会袖手旁观。
大皇子周琏都到了这般地步,当然不会拱手相让,打定主意争到底。
在宫内一个有皇后作后盾,一个有徐贵妃作靠山,前者虽然位份高,更名正言顺,但到底失宠多年,两边倒也旗鼓相当。在朝堂上,大皇子周琏入朝听政四五年,办下不少实事,在众臣中印象分不低,另一边虽是夺嫡人选只是个小毛孩,根本干不了实事,摆在朝堂上,只是个漂亮的吉祥物。不过,五皇子到底有皇帝在暗中撑腰,声势俨然不输大皇子周琏。
两边斗得如火如荼,周瑛成亲的日子终于快到了。
在周瑛成亲前,皇帝又下了旨意,为周瑛再次加封号“懿德”,并加赐德阳等五县为周瑛的汤沐邑,余者良田庄铺,更是大手笔赐下,其规格都超过了二公主周珂这个嫡公主。
不过御史们暂且抽不出时间声讨这个,皇帝的另一项赐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皇帝封五皇子周瑄为郡王,封号为诚。
名义上是说,五皇子周瑄作为周瑛的亲弟弟,送亲时只是个光头皇子,未免不太好看,所以才赐下了这么个郡王封号。
但前头二公主周珂出嫁,大皇子周琏一样是光头皇子,甚至他如今成家立业,孩子都快上学了,这当爹的还只是个皇子,也没见皇帝说不好看,加赐个封号,给个体面。
皇帝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了。
周瑛也不是看不出来,皇帝想要为五皇子周瑄铺路的意思,但行事这般匆促急躁,却也实在出了周瑛的意料。不过在入宫谢赏,见到皇帝衰老的样子后,周瑛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这道旨意一出,满朝尽皆哗然。
别人倒还罢了,大皇子周琏只觉自己争了这许多年,俨然是个笑话。
大皇子周琏于次日称病,不再上朝。皇帝许也内疚,令太医令亲自去看诊,甚至赐下了一大堆人参燕窝之类的养身之物,但大皇子周琏真正想要的封赏,却始终不曾赐下。
大皇子周琏闭门谢客,像是灰了心,就连皇后召见,都不应召,只称自己病重不孝。所以周瑛没在自己的婚宴上看到大皇子周琏,也就一点都不意外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比皇后的面子大。
不过,虽然不曾请到大皇子周琏,周瑛这一场亲事,排场却一点都不小。
不单请到了身子虚弱,已经越来越少上朝的皇帝,就连在宫中一向王不见王的皇后跟徐贵妃,也联袂来参加了婚礼,至于如今炙手可热的诚郡王,当然更是在场。
也因着这成亲的两位新人,一边周瑛还是诚郡王的姐姐,另一边徐弘是诚郡王的表哥,所以这理所当然的,这一场婚宴与会者,多一半是诚郡王一派的人马。
余下中立者,也是见皇帝都到了,自然也悉皆到场。
周瑛出嫁时十里红妆的盛景,自己是没看到,但看这满堂一个比一个来头大的宾客,再加上这富丽奢华,几乎换了模样的公主府,也知道她这一场婚礼,肯定是皇帝刻意想要补偿了。
周瑛其实并不介意被皇帝当幌子,为五皇子周瑄加筹码,毕竟她也得了好处。
因着皇帝难得有兴致,且精神头也难得不错,所以祝了酒之后也不曾离开,留下与众人饮宴。既然皇帝在,徐弘跟周瑛商量之后,索性让周瑛留在席上,陪着皇帝尽兴。
五皇子周瑄这段时日憋屈坏了,这会儿来了周瑛府上,早乐得撒了花。仗着这是自家姐姐府上,直接进了后院,一会儿上假山,一会儿捉鱼玩,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侍卫,乌泱泱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跑过去,终于等到新娘子入场,他才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喜堂找姐姐撒娇去了。
周瑄跟周瑛也有些天没见了,毕竟宫里宫外不方便,且有徐贵妃从中作梗。这回周瑄终于见着周瑛了,也不抱怨周瑛久不入宫,只跟个小尾巴一样,从东跟到西,粘人极了。
这乖巧的样子,倒是让周瑛更心疼了。
就连新郎官徐弘也要退一射之地,周瑛坐下来后,除了陪皇帝说笑,就是关心周瑄了。
如今徐贵妃志得意满,对于自家儿子还是爱粘着周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