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天发生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顾依都要怀疑那些嘶吼和叫骂都是她的幻觉,不过一场噩梦。
“你想和我说什么?”顾念终究还是如此应了声。
知道顾念动了恻隐之心,顾依像是送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却依旧眨也不眨的定定盯着顾念的身影,唯恐放过对方的每一次细微举动。
顾依柔声说:“你知道的,我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人,如今还能活着与你讲话已是万幸,只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些这样一副躯壳的我深深为此自卑着,非常。”
顾念不可避免的触动到了心底的某一根心弦,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对方身上的骇人伤疤。
凹凸不平的深色肌肤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再多看一眼。
犹如有密密麻麻的小虫顺着她的大腿往上爬,顾念皱了下眉头,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
顾依笑得凄凉:“别说他人了,就连我自己,也时常不能接受我如今这般丑陋恶心的样子,就连我自己也不想多看我自己一眼。”
“其实……”
顾念不忍的抿了抿唇,“并不是”三个字卡在喉咙里。
顾念欲言又止的功夫,仿佛急于宣泄自己内心的苦痛,顾依幽幽说下去:“你知道吗,我也曾光鲜亮丽的站在舞台上,我是整个舞台的中心,我自认为没有人比我耀眼,没有人比我夺目,还有那些一直追随着我的粉丝,他们为我而骄傲,为我而自豪……”
顾念:“……”
顾依:“但是这些都没有了,在那场火灾发生的那一刻,被烧得一干二净,我的父母,我所骄傲的资本,我的一切,后来,我的爱人也不要我了。”
顾念想起来,询问道:“你是说郑子杰?”
顾依慢声道:“他以前说过要娶我,等我玩腻了,想退出圈子的时候他就娶我,蜜月旅行,然后生一男一女,欢喜度日,可是后来我问他还爱不爱我,想不想娶我的时候,他答不上来,逼问的急了,才道出真话。”
顾念的心被顾依的话所牵引着,见顾依停住,顾念随后心疼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
顾依深深缓了一口气,脸侧的疤痕也随着她的动作稍稍动了动。
“他说他看见我就恶心想吐,他有头有脸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娶我这样一个毁了容的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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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激动处,顾依说着说着嗓音里便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抽泣声,她静坐在床沿,默然了一瞬。
被对方静默注视着的顾念不知为何心口处狠狠一抽。
到底还是不忍对方有如此的经历,顾念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对方,若这些事情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应该也不会比顾依乐观多少。
又或者更糟。
顾念暗自思付的空余,顾依忽然笑了笑。
她一眼也没有瞧为此愣住的旁人,依旧凝眸看着顾念的眼睛,轻声说道:“听我讲这些是不是很无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向你抱怨这些的。”
顾念慢慢摇头。
顾依说:“我只是……”
顾依咬了下嘴唇,道:“那日我在新闻里看见郑子杰向公众公布了他的婚讯,所以一时激动,才做出那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顾念没吭声,顾依问:“你能原谅我吗?”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若是再决绝的头也不回的离开,怕是说不过去。
顾念走出房间,但在抬脚的时候加了句:“熬好的鸡汤再不喝就凉了,我去拿碗盛好。”
大家都心知肚明,顾念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顾依没说什么,最激动的那个人却是李娟,瞧见两姐妹同归于好,好似是自己中了头奖一般,笑得合不拢嘴。
饭桌上李娟谈起自己远在小县城里的弟弟,看样子姐弟间的关系不错,言语里皆是浓浓的宠意。
顾依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听着李娟细细讲述那些细小琐事,待李娟停下来后才不经意似的询问道:“既然你和你弟弟关系这么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从没有见你回去看看?”
“小县城里能挣得钱不错,我出来就是为了多攒些存款,”谈及到金钱的事,李娟的口吻沉重不少,“他年纪也不小了,该娶媳妇儿了,房子和礼金什么的可是一笔不小的数。”
顾念若有所思的看了李娟一眼,没来得出声,先被顾依抢了先。
顾依拿着瓷勺的那只手动了动,用勺子轻轻在浓汤里画着圈,道:“你不想家人吗?”
李娟说的理所应当,但话语里还是有一股子失望劲,怎么也散不开:“不可能不想的,只是山遥路远的,我爸妈也觉得不必浪费往返的车费,耗时间不说,还浪费钱。”
顾依闻言蹙紧眉。
李娟的话让她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已逝的父母。
截然相反的态度。
她十多岁的年纪便离开了在那座在她看来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偏远小镇。
那年头溪山还未开发,通往外面的道路也不方便,从小她便将离开那儿视为自己的目标,她羡慕那些自外归来后穿金戴银的归乡人。
顾依还记得当时村头有家暴发户,男主人是在外做生意的,每每回来就摆足了排场,是镇子上的大名人。
她想,有一日,她也能如此风光。
可是等真出去了,就再也不会有回乡的念头。
她不愿再和那个偏远镇子有任何联系,她努力的融入所生活的圈子,和朋友谈最新款的衣服包包,聊大牌首饰,但从不谈及自己家乡的一丝一毫。
她就读的艺术中学是寄宿制,每年也就回去两三次而已,和许辰的交集,也是通过身边朋友才认识的,关系一直不错,后来上了大学,也就理所应当的在一起了。
那时她已经是杂志模特,并开始尝试着接拍一些电视广告,某些方面,许辰确实帮过她许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是家里的骄傲,她享受那种光芒四射的感觉。
想到这里,顾依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眼正耐心喝了碗里汤的顾念。
这是她的同胞妹妹,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感觉。
顾依还记得十九岁那年顾念考来她所在的城市读大学,在火车站看见顾念的那一刻,顾念穿着很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戴了一顶黑白棒球帽,风尘仆仆的模样。
那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许辰。
晚上许辰送她回家,对顾念的评价是,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瞧起来很机灵。
后来许辰说:“你妹妹很像你,但没有你漂亮。”
她知道她们五官是相似的,不同的不过是穿衣打扮与气质。
顾依也说不上来那种感受,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享受许辰如此的说法。
有种无法比拟的愉悦感。
她是家里的骄傲。
身边的人从来不会将她们两个人弄错,清艳动人的是姐姐,俏丽好动的是妹妹,这些是她从外人口中听来的。
之后……
之后她一炮而红,红得发紫,就算她只发一张照片,几个简单的“早安”或“晚安”,就能迅速的被推上热门。
“安于现状”这四个字从来就不是为她而生的。
她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爬,认识更多的人,交往更上层的圈子,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酸与辛苦,就连许辰也不理解她。
她不在乎。
人本就是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活,又何苦再去管旁人在想些什么。
她甚至能看到自己集荣耀于一生,不再艰难低于人下的模样。
功成名就,然后嫁入豪门,安心做一名阔太太,谁不想。
别人梦寐以求的,自然也是她想要的。
郑子杰能给予她一切自己所想要的东西。
那样美好的憧憬与蓝图。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
筷子掉落在地上,正柔声与李娟交谈的顾念一惊,下意识侧眸看了一眼同样怔住的顾依。
掩去所有的不良情绪,顾依笑笑:“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就……”
“没事的,”李娟赶忙道,“我去厨房重新拿过一副筷子就好。”
说完对方转身离开,顾依把目光转向顾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冷不丁的出声询问道:“对了,常常与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傅明寒对不对?”
顾念没有直面回答,她呆了一下,不解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依摇摇头:“我见过他很多面了,没有理由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顾念没说话。
顾依叹了口气,道:“看起来他对你不错,你们要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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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李娟已经重新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顾念看她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接过李娟手里的那双木筷,将话题一转,一笔带过。
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就像是某种特定的直觉,她并不想与顾依谈及傅明寒。
顾依却没有就此打住的念头。
她轻轻一笑:“姑娘家大了,总该嫁人的,何必害羞呢。”
顾念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顾依道:“只不过傅明寒这个人我早早就听说过,看起来并不是像是体贴的人,我只是担心……”
一边说着,顾依向她伸去一只手,还没碰到对方的指尖,顾念就条件反射般将手从桌上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