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她的手!都成什么样了!”
荣平拉起双鱼的手指给段元琛看。
她原本白嫩无瑕的一双手,现在指尖蜕皮发白,布了划痕,手背上还有一道很显眼的红痕,是白天干活时不小心被滚烫的铁锅给烫了下的,只拿香油抹了抹,现在发红,已经起了几个水泡。
段元琛瞥了一眼,没理会荣平,只道了声“经不住就回去!”,说完便纵马继续朝前,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晚霞里。
荣平气苦,看向段元琛背影,气道:“他太过分了!竟这么对你!我找我爹,让他评个理!”
双鱼摇头,道:“荣小将军,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那句话,求您不要插手,就是对我对大的帮助了。”
晚霞灿烂如火,映照着她美丽的一张脸庞。
她的语气平静,双眸明亮。
荣平怔怔望着她。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他喃喃道,最后说不出来话。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双鱼朝他微微一笑。
……
双鱼回到住的地方,像之前那样换了衣裳,连口气儿都来不及喘,便立刻又去了段元琛的书房。
他不在。
这半个多月来,即便他不在跟前,双鱼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到了便坐下去继续抄写,从昨晚断掉的地方接下去。
双鱼凝神抄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抄完了这一整篇。
外面天也早已暗了下来。
胳膊实在是酸,眼皮也渐渐黏腻了起来。
这半个月来,每天半夜方得以回房睡觉,四更多就必须睁开眼睛赶去伙房干活,双鱼一直咬牙,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等着墨迹晾干的功夫,坐在椅子里,一阵困意朝她慢慢袭来。
往常,边上段元琛若在,双鱼再困,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会儿他不在。双鱼精神便也放松了些,眼皮又酸又涩,实在熬不住困,抬手揉了几下眼睛,不知不觉,人便趴在桌上竟睡了过去。
……
亥时。
段元琛依旧没回。双鱼也没醒来,仍趴在桌上沉沉睡着。
桌角那支蜡烛烧短,烛泪沿着烛柱不断滚落,渐渐盛满了烛台,最后溢了出来。
烛火光映照出了双鱼沉沉睡梦中的一张倦容。
她陷入了梦乡。
她梦到了自己幼时最后一次和父亲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父亲要随朝廷大军出征。那个离家的清早,天还没亮,母亲便带着她送父亲出了大门。
那时候的她还年幼,但是那个清早时一幕,却深深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即便是在此刻的睡梦里,也浮现的那么清晰。
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个早上,风吹过来很凉,长在宅院旧墙头上的几株野艾蒿枯萎了,一只灰色的小鸟停在边上。
父亲抱起她,亲了她的脸颊,他的笑声爽朗,现在仿佛还回荡在她梦里。
父亲非常慈爱,在家时,从不吝于表露对她的喜爱。亲完她,父亲把她交给母亲,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家,让她不要牵挂。
母亲脸上含着笑,眼睛里却满是浓重的依依不舍。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当着边上下人们的面,抱了抱她,然后松开了。
母亲美丽的脸庞立刻爬满红晕,责怪般地轻轻嗔了父亲一句。
父亲笑了起来,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头,转身跨出门槛,翻身上马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良久之后,母亲还依然倚在门口望着他走的方向,迟迟不愿进去。
……
长大后,双鱼就很少哭。
但是现在,她却在梦里抽泣了起来,泪流满面。
她终于从梦境里醒了过来。
脸庞已经湿润了一片。
她睁开朦胧的泪眼,抬手想擦拭眼泪时,呆住了。
段元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站在桌前望着她。一双眉头微微蹙着,目光幽暗。
双鱼反应了过来,慌忙擦去脸上泪痕,飞快站了起来。
“殿下,我……”
烛台上的那支蜡烛燃尽了最后一寸烛芯,塌陷下来,忽然灭了。
屋里陷入了一片昏暗。
第17章
眼前突然变得漆黑,双鱼僵了片刻,急忙沿着桌案出来,凭感觉摸索着往侧旁靠墙的一个架子走去。
架上有个储了备用灯烛的匣。不想才走几步,脚却不小心绊到侧旁一张凳脚,没有防备,人便往地上扑了过去。
双鱼惊呼一声,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并没扑倒在地,而是落到了一个臂膀里。
她发现自己被段元琛给托住了。
他的手从侧旁伸了过来,一把托住了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臂正压到了她柔软饱满的胸前。
隔着衣服,她仿佛都能感觉到来自于他臂膀的那种坚实和有力。
双鱼的心忽然跳了起来,脸庞也随之涨热,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段元琛仿佛也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就放开了她,人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不到,别乱走。”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随之响起。
双鱼在昏暗光线里睁大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身影朝着那个架子走去。
很快,书房里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
方才被他臂膀压过的那片胸前柔软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触感。心知他是无意,只是双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却更热了,灯火亮了竟不敢看他,见他转过身,似就要朝向自己了,慌忙说道:“今日已经把楞严经的舍利弗篇抄完了。剩下的我明日再继续。不早了,殿下您早些歇了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转身便走了出去。
双鱼出了那间书房,快步回到自己住的地。
这段时间,六福知她必定要在段元琛那里抄经到临近半夜才回。起头一直熬着等她回了,自己才去睡。这几天白天干活实在辛苦,昨天晚上不小心在台阶上绊了一跤,摔了腿,叫了军医给打了夹板,也不能走路了,这会儿已经睡了。
双鱼简单洗漱后,从外间睡的已经死死的六福边上轻手轻脚走过,回到里屋自己睡的地方,爬上了床。
之前这大半个月,因为太过疲累,她每晚几乎是沾枕就睡,睁开眼便要赶去伙房干活,每天忙忙碌碌如同一个被抽打着不停旋转的陀螺,根本无暇去想心事。
只是今晚,或许是方才趴着已经合过一眼,或许是梦中回忆的幼年那一幕太过深刻,她竟辗转难眠,想着十年前便与自己天人永隔的慈爱父母,想着此刻不知情境如何的舅父和表兄卢归璞,又想着皇帝给的半年期限,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了,只剩两月。即便自己能熬过段元琛口中的这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到底是何态度,她此刻心里也没半点底。
倘若他执意就是不遵召命,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而她无法完成皇帝的命,舅父和表兄命运又将如何?
迷惘和愁烦涌上心头,双鱼双目渐渐变得酸热。黑暗中闭目,以手紧紧压住双眼,好将那阵酸热之感给逼回去。
……
第二天五更不到,昨夜合眼没多久的双鱼便下意识地惊醒了过来。
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加上之前太过疲乏,此刻醒来,两边太阳穴还有些抽疼,眼睛也酸涩不堪。忍着想再躺回去睡一会儿的欲望,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洗脸。
双鱼收拾完便出了门,准时赶到了伙房。忙碌完早饭后,正默默洗着碗碟,荣平找了过来,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段元琛一早就离开了庭州去了鸿兴军镇,临走前留了话,让她不必再在伙房干活,也不必再抄写经书了。
荣平说这消息时,很是高兴,说完就要带双鱼走。
双鱼一愣。
“七殿下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荣平挠了挠头。“没说。他吩咐完就走了。”
“他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
“鸿兴镇离这里多远?”
“三四天的路吧……”
双鱼呆了片刻,猛地从水槽边站了起来,连还沾着水珠的手都来不及擦,转身就往外走,一口气赶回到都护府找到了正和手下几个副将忙着议事的荣恩,问段元琛突然去鸿兴镇的原因。
荣恩莫名其妙。
“七殿下去了鸿兴镇?什么时候?”
双鱼心里明白了。
他一定是为了甩开自己,所以才这样突然走了的。便把刚才荣平告诉自己的消息说了一遍。
荣恩面露无奈之色。
“这……”
他叹了口气。
双鱼沉默了片刻,道:“荣大将军,能派个人带我去鸿兴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