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此刻已经觉察不到这些了。她的眼睛里只有水。仿佛只有把水袋里的水全都一口气喝光才能纾解这种整整折磨了她两天一夜的干渴。
咳嗽一停下来,她立刻又大口喝水。
但才喝了两口,水袋就被这个男人给夺走了。
双鱼抬起眼,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我还要……”
段元琛没理会她,用木塞把水袋口子塞回去,挂回在马背上,说道:“你渴了这么久,不能一下子喝过多的水。先缓缓,等下再让你喝。”
双鱼知道他不肯给自己了,舔了舔终于终于有了润意的唇,试着想站起来,两腿却酸软无力,刚站了起来,又跌坐回了地上。
除了缺水,她也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现在虽然缓过了点神儿,手脚却仿佛软的成了一团棉花。
段元琛将她一把就抱了起来,轻而易举地送上了马背,扶着她坐稳后,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到了她的身后。
“回去了。”
他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即策马朝前而去。
……
双鱼路上慢慢吃了一点干粮,后来又喝了一点水,精神终于也一点一点地恢复了过来。但是人依旧没什么力气。马背颠簸,她只能像一开始那样依在身后段元琛的怀里,靠着来自于他臂膀和胸膛的支撑才能坐稳身子。
夜幕降临了。
耳畔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狼嚎,但现在,她却半点也感觉不到昨夜的那种恐惧。
心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就这样靠在身后那个男人的怀里,她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段元琛路上一语不发,既没说自己是怎么回头找到她的,也没有问她这两天一夜里她是怎样一个人煎熬过来的。直到半夜时分,距离定远镇只剩几十里路里,来到近旁一片小绿洲的一个池边时,他停了下来,扶双鱼从马背下来,让她在原地稍等,自己去饮马。
戈壁地的夜空里,总是那么星光灿烂。池水倒映着星光,美的就像是一幅画卷。
他饮马完毕,牵马回来时,双鱼忽然说道:“殿下,能等等我吗,我想洗个澡。”
她的全身上下和头发里,全是汗水干了后黏在身上的一层层沙土,就连自己都能闻到那股咸咸的味道。
段元琛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洗吧。我在边上替你守着。小心不要下水太深。有事叫一声。”
他牵着马继续朝前走去,身影最后消失在了水池边的一丛沙棘树后。
……
双鱼脱去衣物,解开长发,下到清凉的水里清洗自己的身体。
皎洁月光静静地照在她露于水面的一段少女胴体之上。胸脯如花房般膨隆而起,曲线美好而玲珑,肌肤柔白而无瑕,月光之下,犹如温润羊脂美玉,令人情不自禁想用指端去体会触摸它时的那种感觉。
她洗的很慢,最后终于洗完了澡,上岸穿回衣服,坐在水边,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湿润的长发,一边道:“殿下,我好了。你可以出来了。”
段元琛从树丛后慢慢走了出来,立于月光之下,看着她坐在月光下的水边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长发,。
他默默看了片刻,并没有催促她。
双鱼转过脸,朝他微微一笑,忽然道:“殿下,你觉得我好看吗?”
段元琛一怔。随即转开了视线。
“走吧,”他说道,“你当是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双鱼坐在水边依然没动,慢慢道:“殿下,我离开神京前,安姑姑为了能让我把你召回,教了我最后一个办法,你猜是什么?”
段元琛没有作声。
双鱼从水边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双眼注视着他。
“她让我用我的身子来伺候你,讨你的欢心。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刚才原本想试一试的。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笑容如月光般皎洁,一双眼睛微微闪亮。
段元琛依然没有说话。脸庞上投了一片月影,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因为我知道,即便我不知羞耻地去试,殿下你也一定会拒绝我的。”
她出神了片刻。
“今天我躺在那里,感觉到自己仿佛快要死了的时候,殿下你突然出现救了我。你不知道我当时的那种感觉……”
她叹了口气。
“皇上给我了六个月的期限,命我务必把你召回。现在时日所剩已经无几了。我也想明白了,别说六个月,就算六年时间,恐怕以我之卑微,也不可能让殿下您回心转意。之前是我不自量力了。此刻起我再也不会逼迫您回京了,殿下您也不必再躲着我了。我出京前,徐公公说,我这里有什么消息,可以经由庭州递铺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中,最多十来日也就到了。明日我就修书入京请罪。至于我舅父他们往后命运,自有天数。我也会尽快动身回去。至于我舅父他们往后命运如何,我虽有心,却也强求不来。人之命数,自有天定。”
双鱼说完,朝着他盈盈下拜,磕了个头。
“殿下,这一个磕头,是我为之前自己之所为向你陪的罪,我知你待我,已经万分容忍了。”
她复磕了一头。
“这一个,是为殿下你今日折回救了我。救命之恩,双鱼铭记在心。”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段元琛依旧那样望着她。
两人沉默着。
忽然他转过了身。
“走吧。”
他只这样道了一声。
……
双鱼是在下半夜回定远镇的。回房后没立刻睡下去,就着烛火提笔写了请罪陈情书。直至拂晓,请罪书终于誊写完毕。
东方微明。
双鱼身体已然疲惫至极,睡意却依然没有半点,独自出来到了镇尾一片荒地,抱膝坐于路边一块巨石上,对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际出神。
微风掠动她发梢衣摆,她坐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化人像,忽然听到身后似有响动,转头,见段元琛正朝自己方向骑马而来。到了近前,他放缓了马速。
双鱼忙从石上站了起来。
段元琛驭马停在了她面前。
他的神情和平日看起来差不多,只是眼中略带了血丝,看起来昨夜回来之后,似乎也没睡。
“殿下。”
双鱼朝他恭谨地唤了一声。
段元琛道:“你不必给皇帝写什么请罪陈情书了。我虽不回,但写了道呈折,已交人发往神京了。我叫人今日就送你回庭州……”
他顿了下。
“你回京也好。我舅父会替你安排的。你自己路上小心。往后保重。”
双鱼惊讶无比,为他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
据她先前所知,从段元琛十四岁那年离京后,至今这十年的时间里,他从未与自己的皇帝父亲有过半点往来,哪怕是只言片语。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时候竟突然给远在神京的皇帝去了一道折。
他在折里写了什么,她自然无从得知,但隐隐也能猜到,这应是为了自己。
“殿下……”
双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怔怔望着他。
段元琛看了她一眼,最后朝她略微点了点头,驭马转身疾驰而去。
第19章
几天后,双鱼回到庭州,等荣恩回府,便去求见。得知她打算回京,荣恩十分惊讶:“七殿下已经被你说动了?”
双鱼摇头:“没有,但殿下往京里送去了一封信。我再留下,也只是徒增殿下烦扰,不如就此回去。至于陛下那里到底如何定夺,就听天命了。”
此前京城来传召的几个使者,段元琛莫说有回应,便是连面也没让他们见着。这次皇帝改派故去的沈弼之女前来,荣恩自然暗中也留意了下,前些时候,见段元琛反应依旧冷淡,原本渐渐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临了他竟会给皇帝去信,虽然不知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无论说什么,比起之前毫无反应,无疑是个惊喜。
荣恩沉吟了下,道:“也好。我这就安排人尽快送你回京。”想了下,又安慰她,“沈姑娘也不必过于忧虑。你此行虽然未能达成期望,但殿下既然肯给陛下去信,我料想也是为你美言的。殿下其人,面上看着冷清,实则重情念旧。否则十年前,他也大可不必……”
他突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双鱼脑海里浮现出还在定远镇的那个清早,两人遇到时,他叫自己不必写请罪书时的一幕,微微出了神。
“爹——”
门外忽然传来荣平的声音。
荣恩抬头,见儿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我送沈小姐回京吧!”他说道。
……
自从沈弼的女儿到了庭州,荣恩就觉察到儿子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在自己面前,三句必定离不开她,遇到和她有关的事,也是与乎寻常的热心。
儿子年十八,尚未婚配。他似乎钟情于沈弼之女,荣恩早就看出来了。
他倒不是不喜欢沈弼的孤女,相反,这个故人之女很入他的眼。只是,凭了他的直觉,皇帝既然派她来做他与儿子之间的说客,荣恩总觉得皇帝应该还别有意图,加上她的特殊身世,不会只是仅仅派她来当说客这么简单。
自己的儿子这时候倘若贸然插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荣小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荣恩还在想着怎么回绝儿子的要求时,双鱼已经微笑着开口,“但是真的不好再劳烦您了。都护已经择好送我回京的人。这里更需要荣小将军。”
荣恩见双鱼心思玲珑,猜到了自己所想,便顺势道:“是。荣平你还另有要务!送沈姑娘回京的事,我交给别人了。”
荣平不甘,还要再开口,荣恩已经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和沈姑娘还有话说。你出去!”
荣平无可奈何,看了眼双鱼,见她不语,只好掉头走了出去。
……
六福的脚休养几天,已经好了些,得知明天就能动身回京了,犹如脱离苦海,起先乐开了花,忽然想到七殿下那里依旧如故,双鱼此行并未能达成皇帝派给她的事,回去了福祸如何还未得知,心下不禁又为她犯愁,唉声叹气。
双鱼安慰了他几句,出了屋,收着白天洗了晒着的几件衣服时,忽然看到角落里人影一晃,吓了一吓,定睛见是荣平,吁了口气。
荣平于情窦初开之时遇到了双鱼,心里实在是喜欢她,私心巴不得她一直能留下来才好。眼看她要走了,想必大可能再会回来的,而自己入京,更是渺茫不可期之事,想到今生可能再也见不着了,心里惆怅,方才忍不住又跑了回来,却在外头踯躅许久,也不敢进去找她,忽然听到她的脚步声,一个紧张就想藏起来,见被她看到了,只好走了出来。
双鱼其实也觉察到了,荣家的这位小将军有些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