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眉头扭在一处,道“太医那边懂得多,我一会儿问问去,”
这等人之常情,小少爷半点儿没羞怯。
褚瑜低声应了,这边随他去了,另一头自己心里也将这事情记挂上了。男子交合不同于女子,想来护养必定是其中要紧的一步。阿迟的身子不能损了,这是最打紧的。
明柳坐在后头的马车里,想着吕迟今早吃的太少,一会儿还该给他做些好吃的。她的身边还带了一个院子里算得上手脚机灵的丫头打下手。那小丫头高兴的两颊通红,怯生生的开口问明柳,“明柳姐姐,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她只知道自己侍候的是富贵人家,却不知到底是何等荣华。
明柳偏头看向她,想了想还是该警她一句,“一会儿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规矩还是小院里的规矩,记住就好,谨言慎行四个字不忘了,出不了错。”
小丫头连忙点点头,“我,我知道了。”
可她再知道,再有准备,也未曾预料到自己下了马车以后看见的竟然是巍峨的宫门。这等身份地位,岂是富贵荣华几个字能简单概括了的。
尽管小丫头已经吓得呆愣,明柳还是要骇一骇她,免得她莽撞。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明柳道,“若是你敢出去胡乱说点什么,脑袋落地也就是咔嚓一下。”
她说还不够,伸手利落的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刀。
那小丫头顿时吓得浑身抖若筛糠,哆哆嗦嗦的点头,“我,我不敢的。”她说着紧紧拉住明柳的衣袖,“明柳姐姐,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提点提点我。”
打个巴掌还得给个甜枣,这个道理明柳懂得。
她神色一转,笑眯眯的拉住那小丫头的手,安慰似的道,“那是自然,只要你尽心尽力服侍少爷,旁的就别怕了。”
一句话扔给那小丫头,霎时便化作了她的救命稻草,紧紧记在心头哪里有不听的道理。
吕迟站在马车边缘等了一会儿,见明柳还和那小丫头说话,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明柳,干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扶我一把?这么呆愣愣的,小心我给你扔了。”
褚瑜站在马车下面,冲着吕迟抬手道,“我扶你下来是一样的。”
吕迟斜睨了他一眼,将他的两只手推开,不落褚瑜的圈套,“你若是半路改成抱我,那多跌面?”
明柳身边站着的小丫头才有些定下心神,听见这一句又是脸色发白,明柳姐姐都可能随意给扔了,自己难道还能好些?
明柳听了吕迟的话,半点儿没把他的凶气看在眼里,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快步过去。
一边扶着吕迟下来,一边道,“回来住也挺好,这边的厨房奴婢用着比外头的顺手多了,您中午就喝了一碗粥,准保饿的,一会儿我给您做点好吃的,酥炸小黄鱼?”
吕迟听的了肉名却吃不了肉味,此时只能摇头,“不用,给我再炖一碗红枣粥便是了。”
话正说到这里,一旁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殿下!”
李勋远远疾步而来,走近了便侧身有些躲着吕迟,只急匆匆的对褚瑜道,“臣有事与您相商。”
他说完这一句,才飞快的扫了吕迟一眼,道,“吕公子。”
吕迟应了一声,“李将军。”
李勋点点头,连忙将头扭过去,心里好歹松了一口气。他抬手拉过褚瑜,低声道,“是边境之处有了变化。”
褚瑜回头看向吕迟,吕迟只对他摆摆手,“你走吧,我认路。”
褚瑜嘱咐一个内侍留下,又对吕迟道,“直接到我的寝宫,不必住那小院子。”
两人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避嫌也没什么好避的。
吕迟反应平平,倒是李勋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目光犹疑的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不过多一会儿没见,竟转都住进殿下寝宫里了?他真真是不能小看了吕家少爷。
“走吧。”褚瑜开口,先行一步迈开了脚步。
李勋快步跟上,心里感叹,这掉进去恐怕是捞不出来了。
褚瑜走了,吕迟也不着急,他身上左右不太舒服,是以慢慢悠悠的迈着脚步往前走。
等左拐右绕的走过一阵,花窗宫墙,几步之遥的间隔,隐约传来人声。
“我生下她,现在怎么不能回来照顾她?”
“你又何必为难我,我们位阶相同,不能赶又不能驱的,你这会儿偷偷跑过来已是要降罪的,快些回去的好。”
两道人声听得不太真切,吕迟透窗看去,褚灵站在一个粉衣小宫女的身后,好奇的看着面前一个眉目秀丽的蓝衣女子。她们身边没有旁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阿灵,我是你娘亲,过来让我抱抱你。”蓝衣女子忽然弯下腰,目光殷切的对褚灵伸出手。
褚灵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粉衣小宫女伸手去拦,却给那蓝衣女子粗鲁的推到一边,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褚灵的面前没有了遮挡,如同小鸡崽子一般给那蓝衣女子牢牢地抓进了怀里。
“我的女儿,”蓝衣女子双目热切,紧紧抱着褚灵不松手。
褚灵给她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双脚不停挣扎扭动,嘴里唤着粉衣宫女的名字,“红,红,”
吕迟不知内情,但也看不下去一个孩子凭白给吓成这样,他正要开口,褚瑜留下的内侍便先行一步,上前厉声责问道,“怎么回事,还不将郡主放下?”
蓝衣女子骇了一跳,抬眼一见内侍连忙屈膝福身,只是双手仍旧紧紧地拉住褚灵不放。
一旁名字唤作“红”的粉衣宫女眼里含着泪,又是委屈又是无奈,“大人,她凭空冲出要将小郡主带走,烦请您做主。”
话说到这一句,吕迟的脚步才到了宫墙的拐点,露出半个身影来。
褚灵正哭闹,余光里瞥见吕迟,立刻认了出来,她含糊不清却大声的叫,“哥,哥哥!”
小女娃张开双手,恨不得飞到吕迟怀里让他抱一抱。
吕迟皱起眉头,偏头对明柳道,“去将人抱过来。”
明柳应了一声,也觉得褚灵可怜见的,上前伸手要抱。蓝衣女子却不愿意松手,明柳心下一横,也没客气,抬手用力的在她手背一点,不知中了哪一处,蓝衣女子的手无力的松了松,就这一瞬的当口,褚灵给明柳抱走了。
内侍垂眼盯着蓝衣女子,缓声道,“洗衣房里的人怎么能到这内宫之中?腰牌哪里来的,一路又是谁带你进来的,这背后多少弯绕都查清楚才好。”
蓝衣女子浑身一僵,又听那内侍声音凉凉,“将人待下去。”
话音一落,便立刻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将那蓝衣女子拖了下去。
蓝衣女子犹心有不甘,大声喊道,“我是郡主的生母,我受过殿下的恩宠,让我见见陛下,让我!”
后头的话忽然没了声响,不知是被什么捂住了嘴巴。
“闹剧一场,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那内侍转过头来,收敛了身上的戾气,开口十分温和。
褚灵还在一边哭个不休,在明柳怀里冲着吕迟唤哥哥。
吕迟转头看着褚灵,不知怎么一阵恍惚。他抬手擦了侧褚灵脸颊上的泪珠子,自语道,“的确长得很像。”
褚灵的小脸柔软,给他摸了两下也算得到安慰,渐渐的收了哭声。她估摸着吕迟不打算抱自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明柳抱着,眼巴巴的盯着吕迟,嘴里糯糯的叫他,“哥哥……”
无论是褚灵还是褚宏安,吕迟都不是头一回知晓他们的存在。褚瑜前面有过女人他并不在意,吕迟想,毕竟两人差着十岁,又是相好之前的事情了。只不过这不在意,同此刻见到一个曾经得到褚瑜宠幸的女子感受依旧大不相同。
吕迟心里头那点隐约的醋味冒了个头,便寸寸上涌不休。
“她是阿灵的生母?”他扭头问那内侍。
内侍点了点头,“她生下郡主后,原本是要她亲自养着的,只不过从前殿下忙于政务,对郡主的关心少一些,她便不愿意再亲自领养郡主,如今该是因着郡主得了殿下的青眼,是以想着将郡主重新带回自己身边。”
无法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便弃之,如今有了作用便想将人带回去养,褚灵在她生母的眼中从来是个工具而已。
“她母亲是殿下的侍妾?”吕迟难不介怀,拧眉问道。
内侍多半知道吕迟的身份不寻常,但内里详细的当年之事也不好明说,略一犹豫只道,“并非殿下的侍妾,只一寻常宫女,后被贬去了洗衣房里。”
吕迟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
他的眼睫微垂,片刻后扭头让明柳将褚灵递还给那粉衣宫女,后道,“殿下说阿灵念着上次的糕点,一会儿我差人送去。”
粉衣宫女连忙福身谢恩。
褚灵满目失望的趴在粉衣宫女身上,泪眼汪汪的停在原地,目送着吕迟离开。
褚瑜的寝宫布置简单,里头只有几个打扫的宫人。此时见了褚瑜身边的内侍带了吕迟进来,虽不知吕迟的身份,却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匆忙行礼。
吕迟进了屋内,也不客气,抬手压了压床上的被子,道,“这被子太薄了,加两床来才行。”
宫人在外头给内侍低语了两句,心里大概有了数,这会儿进来听见吕迟这么说,自然半点儿不敢怠慢,心里惴惴的照做了。
等铺好被子又多弄了一个暖炉,吕迟便蹬了脚上的鞋子,滚进床铺的里侧,仰面躺下了。
他的眼睛盯着床柱上精致的纹路,心中的一点不高兴压也压不下去。
明柳站在边上陪着他沉默好半晌,以为他是饿晕了,上前小心的问道,“少爷,您,您是不是饿了?”
吕迟沉闷的应了一声,有些不知怎么应对心中陌生的情绪,干脆也就真应了这饿,他叹一口气,扭头郑重对明柳道,“红枣粥,别忘了多放糖。”
明柳松了一口气,快步的走了出去。
而那一头,褚瑜还不知吕迟的经历,正听李勋描述边境之处新传来的情形。
“吕公子身边的枣木今晨已经越过边境线,想来如若一刻不停的行进,明晚便能到达此处,不过这不是要紧的,传闻二皇子褚清亲自到了边境处,传闻中有些荒谬……”
褚瑜背着身,听到这一句回过头来。
李勋继续道,只不过后头两句说的十分犹豫,“传闻,传闻中,”
“什么?”褚瑜抬头,“直说无妨。”
李勋心道,这话难以直说啊,信报一来他也看了好几遍,犹是不太能信,怎么如今人人都兴起喜欢男子的事情了?
不过迟早都要说明白的事情,李勋把心一横,继续道,“传闻中,褚清到边境是为了亲自将吕公子接回晋国,从前在晋国之时,似乎两人来往便十分密切……”
这话说的暧昧不清,可多半也是事实,李勋末了想了想还不能这么祸害吕迟,又补充一句,“似乎是这样,只不过多是褚清去往宰相府,反着倒是没有的。”
他说完抬眼偷偷看向褚瑜,见他脸上神色阴沉一片,心里知道他对这事情必然是十分介怀的。
“只不过这都是旁杂的小事,”李勋见褚瑜不开口说话,也不好让场面冷下去,继续硬着头皮往回拗,“说不住信报错了也是可能的,褚清他若是真到了边境处,恐怕也不会是为了这点儿事情。”
褚瑜抬了抬手,止住了李勋乱七八糟的话头,“只要事情往后没有其他变化,静观其变就是了。”
他说完大步往往外走,没管身后的李勋如何。
李勋在御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怕一会儿因着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更不敢再见吕迟,连忙快步跑了。
又说褚瑜出了书房,径直便是往自己寝宫去,他心头翻江倒海,止不住的将李勋的话往深处想。褚清对阿迟……他从前不知道,此刻想起来却觉得有什么不可能?
自己喜欢的人,怎么想都毫无缺点,更不说阿迟从来都是招人喜欢的性子,谁能不喜欢他?细想起来,褚清对吕迟的确有几分不同之处。
不过阿迟是那样自在随性的性子,他若是中意褚清,又如何会有所拖延?褚瑜想到头一回见吕迟时两人的相处以及如今吕迟的毫不掩饰,心中思定吕迟同褚清不会有什么过往。
然而无论怎么想,这醋吃到了嘴里就很难消解酸味。自己视若珍宝的人怎么容得下他人的觊觎。
寝宫里躺着一个满肚子酸味,打滚想发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