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汤汁将他盖的严严实实,倒不怕人看见。
隔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个闷闷的回应。
“少爷,是我,枣木。”枣木站在净房门口,道,“少爷,我这些天不回家去住,就住在院子里您看成吗?”
吕迟道,“你这千里迢迢来回几趟,奶娘心中定然挂念你非常,怎么还不愿意回去了,养你莫不是同养个棒槌般?”
枣木声音越发苦,“我也想回去,可我怕回去给我娘打断了腿,您这儿她不好来,还能收敛些,我想着等她消了气再回去也行。”
“什么气?”吕迟问,他慢慢从水里钻出一双肩膀,在池子边上靠着。
枣木往前走了一步,身形隐约已经能让吕迟看见,“还不是气我带着您出去乱跑?她认定了都是我的过错,说要拿藤条抽死我,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您也知道的,除了您的话,天王老子也难说得动她。”
枣木的语气酸溜溜。
吕迟闷声扑哧笑了,他应道,“罢了罢了,随你吧,明天让人请奶娘过来,我自己同她说。”
得了自己要的回答,枣木的声音立刻轻快起来,“哎,那我明日就请人帮我和她说去。”
宰相府闹过一阵,慌过一阵,终于在吕迟回来以后平稳下来。
夜里是去乐安院里吃的晚饭。
吕朱氏言辞之间隐约有些责怪,不过还是关心的多,细细地问了他在外头的经历,得知一路上有不少周折,很有些心疼。
“下回要出门可不能再耍这样的脾气,要同你父亲商量过才是,如今朝局变动,哪里由得你胡乱折腾?”
吕迟也认吕朱氏的话,点头道,“我知道的。”
吕朱氏原以为吕迟会不高兴,可没想到他应承的爽快,一时也有些欣慰,“出去一趟,倒也不是没有长进,懂事许多,这便好这便好。”
吕益对吕迟一贯笑眯眯,抬手给他夹肉,“这肉炖的酥烂入味,你一向是喜欢的,多吃点。”
吕迟捧着碗,想了想还是小心的问吕益,“父亲,如今外头的局势是否已经绷着?我从边境处过的时候,两边都排着重兵。”
他现在想起褚瑜对自己说他要造反的话,才知道人原来一开始就不是说笑的。
吕益含糊的点头,一句话讲话题带过“局势的确与以往不同,只不过你不用多管这些,京城里总是很太平的。”
吕迟原想接着问,却给吕益的后半句说了个气闷。他给自己划了两口饭,后道,“过了年我就转十七了,有些事情也该知道,否则成日和个傻子般呆愣怎么办?那跌的还是咱们家里的脸面。”
吕朱氏给他说的笑出来,“你这嘴巴怎么一日比一日能说?你父亲只不过是心疼不让你操心罢了,他对你的体贴你自己受着,阿平阿修想都想不来呢。”
吕迟撅了撅嘴,放下碗筷,瓮声瓮气的道,“我吃饱了先回去。”
说和起身就走,也不管身后吕朱氏和吕益开口留他。
“没变没变,”吕益拉着妻子的手,声音轻快的道,“还是原来那个阿迟。”
吕朱氏美目一转,怪了一句,“还不是你纵的?旁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咱们家里正正是颠倒过来的,可我还要在外头给你担下那名声。”
吕益笑着应了,“是我不好,让夫人委屈。”
两人如同十八九岁的初婚夫妇,笑闹作一团。
又说那边吕迟依旧给当做个不懂事的大少爷对待,气哄哄的正回自己院子。半路恰好碰见忘忧,手上捧着不少东西,身后却没带另外的小丫头。
她一见吕迟,立刻屈膝行礼,面上笑容松快,已经没了从前的窘迫与局促,“少爷,正好要给您送东西,瞧了半路碰见你。”
吕迟看了看她手上的东西,问,“这是给的什么?”
忘忧道,“几套冬天的衣裳,春熙苑的几个嬷嬷做的,手艺比绣房的好。”
吕迟点点头,“那你先去吧,我还走慢些,消消食。”
忘忧应了,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停下脚步道,“忘忧还有一事要谢过大少爷。”
吕迟有些懵,快两个月不见,有什么好谢的?
忘忧低头轻声道,“前头奴婢对少爷不敬,少爷没有责怪反而为奴婢解了闲言碎语,前月老祖宗为奴婢指了婚事,年后便要嫁了。”
吕迟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嫁人是喜事,往后可还留在府里当差?”
忘忧点头,“往后还如往常一样。”
“还不错。”
忘忧便不再往下说,又屈了屈膝,行礼先走了。
吕迟心中舒一口气,这段时间不在府里,倒也不是全没好事。
那点给人当成琉璃珠宠着的烦闷到底淡薄,转头便给他忘了个干净。
翌日中午。
吕迟坐在窗口看书,外头传来人声,枣木快步行到窗口同他道,“少爷,我娘来了。”
吕迟放下手里的书,直起身子来,往外看去,李奶娘正好行到院子中间。
“奶娘!”他高声叫了一句。
李奶娘循声眯眼笑起来,脆生生的应道“哎,少爷。”
她手上拿着一只大包袱,里头也不知装着是什么。
吕迟转身穿好鞋子,迎到房门口。
李奶娘恰好也在房门口站住,后便给明兰明柳拉到屋里,“外头冷的很,奶娘里面坐。”
吕迟也跟着道,“有些日子没见奶娘,也怪是想念的。”
李奶娘给他稍微一点蜜糖就弄得心花怒放,只不过转头看枣木的目光依旧凶悍,她歪过身子一脚踢过去,“你个兔崽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回家?”
好在枣木早有防备,往旁边猛地一躲,将将没给她踢到。
“奶娘踢他做什么?”吕迟道,“枣木在我这儿三五不时的就要被敲脑袋,若是还要给人踢,那我都要觉得他可怜了。”
李奶娘道,“敲脑袋?敲脑袋好,省的他这么笨,皮糙肉厚的踢两脚也不打紧。”
枣木心中叫苦不迭,见自己娘亲还要动手,连忙躲到吕迟的身后,告饶道,“哎,娘,你别打了,我怕的很。”
李奶娘给明兰明柳拉到了座椅上做好,吕迟则歪到软榻上。
李奶娘不解气,指着枣木道,“你就成天给少爷添麻烦,这回跑出去,少不了有你出的坏主意!”
吕迟给她说的哈哈大笑,道,“奶娘是冤枉了枣木了,这里头的坏主意没有枣木的份,全是我一个人使得坏水。”
李奶娘给吕迟说的脸颊一红,却还不松口,殷切的对吕迟道,“少爷,我是从小带过您的,您生性良善,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的,若非这个不成器的成日撺掇,你是不能糊涂的。”
明兰和明柳在一旁听得直憋笑,枣木的呆气多多少少都是从李奶娘哪里学来。这一句句说的,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如果是别人,这张嘴不成器,闭嘴犯糊涂的,铁定让吕迟翻脸。可李奶娘从小带他长大,真真是掏心掏肺好个没边的,吕迟生不起气来。
“奶娘这真是错怪了枣木,”吕迟直起身子,“你消消气,今天在这里留饭,也算是我帮枣木同你赔罪,后头既往不咎,省的他成日缩在我这儿同个鹌鹑似的发愁。”
第五十一章
杯碗上桌,李奶娘还耐不住絮絮的劝吕迟,“少爷,下一回可不能这般莽撞的出去了,我听当家的说,现在外头可不太平,这回安稳回来是好的,可是下一回怎么着实在是说不准的事情。”
换上旁人,吕迟多半听不得这么唠叨,只不过李奶娘从小抱他长大,又把自己儿子留在他身边侍奉,作为外人实在是有些感情的,相较起来他的脾气便撒不太出来。
好在枣木知道他的脾气,眼里瞧着吕迟虽然还是脸上带笑,可吃饭的动作却跟着停了下来,便心头突突跳,连忙抬起筷子给他娘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娘,您吃这个,元宝居里的手艺可不是说说的。”
李奶娘面上冷着看枣木,嘴角却有些笑意,一言不发的将那肉吃到了嘴里。
一顿饭吃完,气也便没有了。
“晚上记着回来,不然你爹明日亲自来求了少爷把你带回去,不知好歹的东西,家里连等着你做了几天好菜,鬼影儿都不回来一个!”
李奶娘站在门坎后头,望着枣木斥道。
枣木连连点头,“今天一定会去,娘记得把菜热上。”
李奶娘这才脆朗的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吕迟站在房门口,轻舒了一口气,道,“出去时简单,回来要应付的可真多。”
话才说完,外头就来了个应他话的,是春熙苑的芳锦。
她屈膝福身,笑道,“少爷,晚上老祖宗那儿摆酒吃,请您过去。”
明柳笑意吟吟的问,“请问芳锦姐姐,还有谁要去?”
芳锦倒也答了,“二少爷三少爷,还有大小姐都是要去的,”她跟着看向吕迟,语气轻快带点玩笑,“大少爷若是不赏脸,恐怕其他几位主子要伤心死了。”
吕迟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伶牙利嘴的,回去回了,既然是吃酒的事情,我自然是会去的。”
芳锦便又重重的屈膝,答应着反身回去了。
中午闲来无事,吕迟躺在软榻上,原本是个闭上眼睛就睡的性子,此时却想着褚瑜怎么也睡不着。
他说要来接自己,是不是当真的?吕迟心想,若不是当真,那他少不了砍杀他一顿,可若是当真,他如今的身份再入京,那是怎样一番凶险?
吕迟又是惆怅又是心疼,翻来覆去的在软榻上如同摊煎饼。
外间明柳和明兰正做针线,两人轻声的说着话。
“我听说老祖宗院子里的忘忧要嫁了,可是真的?”问的是明柳。
明兰应了声,“是真的,老祖宗亲自指的,王管事的儿子,你想来也见过的。”
“哎呦,王常啊?”明柳十分吃惊,后又啧啧两声,“王常模样俊,待人也妥帖,忘忧平素张狂,不想这时候交了好运,往后日子可不轻松自在?”
“老祖宗身边得脸,能差到哪儿去?”
明柳伸长脑袋往里间看了一眼,后道,“咱们在这儿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呢。”
明兰笑道,“可不是,”她顿了顿,看着明柳,意有所指,“枣木他家里同王常比半点儿不差,模样也不输的,恐都不知给多少人盯着呢。”
明柳脸一红,以为明兰是说她,连忙推辞,“嘁,就他那个呆子?”
正说到这一句,里间的吕迟忽然插话,“他呆你就不呆?”
明兰明柳没想到吕迟听着,一起愣住,后明兰猛地大笑出声,拍着明柳的后背道,“明柳,少爷都发话了,你这呆名声是去不了了。”
吕迟也在里头跟着扑哧一笑,外头隐约可闻。
明兰又跟着道,“你还别说,枣木给人看中不是假的,就夫人院子里那个如意,前头给枣木送过鞋垫的那个,中间不知少爷他们走了,还来过一趟,不知要给枣木送些什么。”
明柳哼了一声,“干我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的额,可是心里头却抓心挠腮的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