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推开他的手,嘴上骂道,“你这呆子,人一小东西飞到咱们院子里,这大冬日的不觉得它可怜见儿的也就罢了,还开口就要吃它,实在是欠收拾来的。”
枣木听他话里的意思并不欲伤害这信鸽,忙是话锋一转道,“我前头说笑呢,说笑呢,这信鸽爱吃什么?我给它准备去!”
他说完转身就溜,怕停在这里给吕迟收拾了去。
明兰快步走过来,将那窗户关上,又将吕迟拉到暖炉边上站着,“我的少爷啊,您是怕自己不冻着?”
明柳另一边带着一群丫头进屋,手里端着的是各类洗漱的东西,热气腾腾。
吕迟将肩头的信鸽取下,仔细的看了看它的双腿,惯常有信都是绑在这上头的,可那信鸽的一双红脚丫上空空荡荡,半点儿东西也没有。他心里不由得大失所望,原本那一点儿期盼沉了下去。
吕迟抬手摸了摸那信鸽的小脑袋,道,“罢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这大冬天的飞到这里也是个缘分,一会儿给你喂顿好的,后头你想走想留便是随意了。”
他这话才说完,那信鸽却是猛地一抖,忽的对着吕迟抬起双翅却并不飞翔。吕迟才觉得奇怪,就见那细密的羽毛下有东西若有似无的露出点边角来。
他连忙将那信鸽抱好,小心的将它藏着的东西拆出来,是两块差不多大的小纸卷。
信鸽见他东西到手,便立刻飞到了一边,站在茶几上琢弄昨晚上剩下来的糕点。
“哎呦,那鸟儿倒是会挑好东西吃。”明柳明兰一起笑起来,连带着一屋子的小丫头也跟着有些笑意不止。
吕迟返身先将那两卷纸放进自己枕头下面,后还嘱咐,“我的床今天莫要收拾。”
小丫头虽然奇,却也立刻应了。谁知道大少爷今天又闹什么毛病?自从上一回吕迟不告而别,这趟回来,全府的人待他便是更加谨小慎微,就怕他再走一回。
等穿衣洗漱告一段落,房里的只剩一人一鸟,吕迟这才将取出那两卷纸,摊开细细的看。
“可莫要是什么其他人的书信,”他嘴里默念,心里求着老天可千万要是给自己的。
初看一眼可大失所望,那字迹虽然挺秀,可是显然不是褚瑜的。
吕迟正要将两张纸合上,绑回信鸽身上让它继续送,眼角却瞥见一句,“画册十八式的打秋千看着有趣之极,下回再见便要请你演示一番……”
十八式,打秋千?
吕迟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那春宫画册的十八式可不就是打秋千?那本画册可是他亲手画的独一家的东西,外物怎么可能重了去?
他不禁大喜,接着往下看,满张信纸若是给旁人看,瞧着都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话,可是给吕迟仔细的看却不是这么个滋味。
“这里的糕点总没有你那儿的好吃,馋的哭闹也不是没有的,她胆子大了许多,还问起你下次何时再来。”
这里说的显然就是褚灵,吕迟勾着唇角,再往下读。
“这些时日常常发梦,都是给你一脚提醒,后才发现是梦中梦,也不知我此时是否还在梦里,想你似要魔怔。”
不过寥寥几句,吕迟看得心头火热,恨不得将那小精怪从秦地拖过来温存一番。
纸卷太小,两卷不过也就说了这么点话,最后只余下两个字的空当:勿回。
吕迟连忙将信纸翻了一面,见那信纸背面空空荡荡,不由急骂道,“傻子!知道用两张纸,不知道两面都写!”
骂虽然是骂了的,然而心里到底是高兴多些。他坐在床沿将那信纸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后自己嘀咕,“也不知是让谁帮着写的,怪傻气。”
好在写的是旁人看不懂的东西,否则请人代写多窘迫?
吕迟在心里暗呸一声,褚瑜那人,恐怕脸皮厚的不知什么是窘迫。
明兰见吕迟半晌不出来,于是站在房门口问,“少爷,是传早饭还是去春熙苑再用?”
她提起这一茬,吕迟才回过神来昨夜说好的还要去请安,是以应了,“去春熙苑吧,我这就来。”
春熙苑里,老祖宗等吕迟也等得焦急难安。
昨天自吕迟走后,酒席没多久也就散了去。老祖宗想着吕迟临走前的那些话,心中惊疑不定又惴惴不安,实在想不到秦地还有哪家人似吕迟描述。
不如今天早上再问问的好。
芳锦又去厨房吩咐一遍饭菜要温好,温过头的便重新烹制,回身正要去再哄哄老祖宗,就见吕迟进来了。
“大少爷,”她连忙上前福了福身,笑道,“您可算来了,老祖宗等你有一会儿了。”
吕迟恩了一声,脚步不停快步往里去。
老祖宗坐在软榻上,一旁的忘忧正给她捏脚,耳边听着老祖宗絮絮,“唉,若是换上阿平阿修,我也没这么操心的,可阿迟这孩子,瞧着精明却素来是个好骗的,耳根子软的很,若是给什么狐媚子骗了去,哎,就怕这个……”
老祖宗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秦地哪一家的门第比自己还高,又有什么闺秀可说?她心里顺势便觉得昨天夜里的话是吕迟顺嘴说出来诓骗自己,让她放松的。
忘忧抿唇不语,不知怎么劝干脆就不劝了。
“大少爷来了。”
外头脆朗一声通传,吕迟的手就掀开门帘进了屋里。
“给祖母请安。”他脸上挂着笑,不快不慢的往里走。
老祖宗连忙对他招手,“坐到我身边来,”她说罢又转头对忘忧道,“快去厨房让人传早饭。”
忘忧应声而出。
老祖宗细细打量吕迟的神色,见他眉目之间全是喜气,不由得问,“一早起来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吕迟抿唇不语,老祖宗又是追问,“可是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个姑娘?”
自己喜欢的,会有什么拿不出手的额?吕迟想了想,他虽然想娶褚瑜,却也不能让他担着个女子的名声,是以也没什么弯绕,抬头直愣愣的便往老祖宗的心口戳,“他可不是个姑娘,他是个男的。”
“男的?”老祖宗给他说的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男的,不是说中意……”
她的话说了一半,脸色煞白起来,犹不确定的问吕迟,“男,男的?”
芳锦极其有眼色,立刻将屋里的小丫头斥了出去,后自己也缓步退到了门外头。
屋里只剩下祖孙两个,互相望着,一个面色如纸,一个目光寻常。
“男的,”吕迟点点头,又怕老祖宗不喜褚瑜,于是开口维护道,“我极喜欢他,您切莫拦着。”
老祖宗给他噎的没话好说,就怕自己当场厥过去,勉强笑着拍拍吕迟的手,“阿迟说的什么傻话,怎么会喜欢上男子?”
“喜欢这事情我怎么说的清楚?”吕迟见老祖宗脸色不好,也好歹往回收了收,“恩,这事情反正就这么着,您也别多想了,等过些时日您见着他了再看吧。”
老祖宗这下连应声都应不下去了,恰逢外头的小丫头将粥饭端进来,缓了这一波。
吕迟不觉有他,吃完早饭便就自己回了元宝居。老祖宗却又坐不住,让人去叫了吕朱氏来说,将吕朱氏也吓了个仰倒。
“真,真这么说的?”吕朱氏捏着手帕的手不住的抖,眼里的泪花都要给吓出来了,“喜欢的是个男子?”
老祖宗苦着脸,也是眼眶通红,“唉,这事情若是真的,可怎么办才好?”
吕迟是个什么脾气他们都知道,从小顺风顺水惯了的的,这家里没人拿他有办法。更别说前头才闹了一处离家出走的戏码,这会儿若是对他动硬的,哪个不怕他再跑了就不回家?
“阿迟他,他是怎么说的?”吕朱氏还不全信,总想找出一丝纰漏来安慰自己。
老祖宗便将昨天晚上与今天早上的话八九不离十的复述了一遍,后道,“这事情,你回去和益儿旁敲侧击的说说,问问他去。”
内宅之事多半就她们两人商量了,然而这等事情总要给吕益知道,更别说两人这会儿的主心骨都给吕迟抽了个干干净净。
这事情转进吕益的耳朵里,已是入夜的功夫。
“阿迟同母亲说的,他已经有了心悦之人,似是去秦地认识的。”吕朱氏说的晦涩,后半句还没出口,脸色却就越来越苦。
吕益揽住她笑问,“前头不是发愁他不开窍?如今有了心悦之人,怎么还有了苦色?”
吕朱氏将脑袋靠在自己丈夫的怀里,闷声道,“可他,可他说自己喜欢的是男子!”
话音一落,就是吕益的双手也跟着一僵。
吕朱氏继续道,“还同母亲说,咱们宰相府都是高攀人家……”
这话吕朱氏和老祖宗多是不信的,这普天之下有几个宰相府高攀的?许是阿迟说出来哄人的才是。
吕益闻言将前后的事情一串联,心中却是有了隐约的猜测。
他还记着褚瑜从吕迟屋里衣衫不整的走出来,还记得吕迟这趟去秦地也是同褚瑜有牵扯的。如果宰相府都算是高攀了人家,且是个男子,除了秦王褚瑜还找得出第二个不成?
吕益的心头大震,却不好说出来吓到吕朱氏,只暂且将事情按捺在自己心里,手上轻轻拍了拍吕朱氏的后背,“莫要烦恼,待我去和阿迟聊聊,”
“我也是没有办法,他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定了心意哪里劝得回来?”吕朱氏擦擦眼泪,垂着头,“如果他执意要去,恐怕咱们都没办法,喜欢男子倒不是最打紧的,男子总不如女子细致,两人又无法有婚约约束,后面怎么说都没有个定数……”
“总还没定,你别着急。”
吕益话是这般安稳,只是一时心里也觉得惶惑起来。如果真是褚瑜,那这后头的事情便更难琢磨。阿迟的意思是一个,那秦王自己的意思呢?
吕益的目光微沉,心下有了另一番思索。
相较于他们的烦恼,吕迟在自己小院里倒是挺神清气爽。
那信鸽在屋里蹦来蹦去,凭空多了一抹生机。
“你可别在我屋里拉屎拉尿,否则让人一刀砍杀了你去!”
吕迟斜歪在软榻上,看着那红脚信鸽来回跳动,假模假样的警告它。
红脚信鸽听不懂他说话,脑袋却歪来歪去,灵动的很。
吕迟算是个睹物思人,见了这信鸽心里也欢喜,伸手轻轻的挠了挠它的下巴,问,“谁养的你,弄得这样胖?”
红脚信鸽轻啄一下他的手,咕咕地叫了两声,似是回答。
“你若啄疼了我,我就让人炖汤煮了你。”
屋里又是一阵嘻嘻的笑意。
枣木原本耷拉着精神,经过房门口恰好听见这一句,连忙探头进去问,“少爷,您改主意了?”
吕迟转头看过去,斜睨着他,“什么主意?”
枣木看看那站在吕迟手上的信鸽,又看看吕迟,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他回身要走,吕迟却叫住了他,“你别走,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枣木脚步一顿,老老实实的走进屋里,“少爷找我,什么事情?”
吕迟还记着昨天明兰和明柳说话时提起的,明柳喜欢枣木,他也看得出来,却不知道枣木这呆子心里有没有明柳。
明柳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侍候,吕迟心里很看重她,自然也不想她受委屈不高兴。
“我母亲院子里的那个小丫头,前头给你送过鞋垫的,这两天你可见过?”
枣木闻言脸红了红,“没有,”又有些奇怪,“少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吕迟面色一晒,“你管我问这做什么,老实回答便是,我就问,你打算娶人家不?”
枣木一愣,“怎么就说到了要娶的事情?”
吕迟轻嗤一声,“不想娶,为什么我一提你脸就红?”
枣木连忙摆摆手,“她给我送东西,全是因着前头救了她一回,又不是为了别的,再说了,我又并不中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