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彩云间很少同族通婚,三百年前有人同族成亲,结果生下来的种子天生无丹。”薛云深擒住许长安玩火的手指。
天生无丹的不是植物人,是路边常见的普通植物。
“那对水仙夫妻悲痛万分,但依然不肯舍弃自己的孩子。他们将种子种在自己后院,勤加照顾。慢慢的,种子发了芽,长成一株漂亮的玉台金盏。”
“夫妇两人很是高兴,后来玉台金盏结了花苞,快要开花了。虽然孩子不能变人形,也没有成年期,两人还是决定为孩子庆祝一番。”
“那日夫妇二人出门采买,原是半个时辰就能回来,路上却因为小事耽搁了会儿。故而等他们回到家中,难免就比预计的晚了些。可是只晚了这么小会儿,半盏茶功夫不到,他们的孩子,那株漂亮的玉台金盏,就被不知哪里来的野猫,撕咬得支零破碎,再也救不活了。”
“夫妇乍见此景,险些当场癫狂。这事惊动了官府,府衙查出野猫是两人邻居故意拿鱼干引来的,便抓了邻居问话。”
“残害幼儿,在彩云间无论哪个国家都是要砍头的。可是夫妇两人的孩子不是人,只是株植物,律法没有哪个条例说摧毁植物也要斩首,邻居请来的状师振振有词。闹到后头,县令以故意损坏他人财物为由,只判了邻居无关痛痒的三年牢狱。”
“夫妇二人气不过,在三年后邻居出狱时,于闹市门口将邻居杀害。此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也正是经过此事,同族不通婚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玉台金盏之事,发生在雪莲当政之时,他们绝不可能明知故犯。”
薛云深的话说完,卧房内再次安静下来。许长安盯着火光久了,只觉得眼睛灼伤般难受,不由微微阖上了眼皮。
究竟是什么导致雪莲有花无蕊,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雪莲仅存的后人迟砚魂飞湮灭之后,已无从知晓了。
这个时候,许长安与薛云深两人,并不知道迟砚零散的魂魄让凌霜君收了起来,也不知道迟砚在他界将另有一番柳暗花明。
过了会儿,到两人喝药时辰,薄暮与楚玉各自端着朱漆描纹托盘进来了。许长安喝完那一大碗滋味难以言喻的安胎药,放下碗时刚好和薛云深眼睛对了个正着。
用清水漱了漱口,勉强压下嘴里奇怪味道的许长安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薛云深闻言大骇:“什么?你要去哪里?这里不是我们的府邸吗?”
面对神色颇为紧张的薛云深,许长安不自然地干咳声,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你我还未成婚,留宿墨王府会惹闲话。”
“可是你我孩子都有了!”薛云深据理力争到中途,陡然想起未婚先孕并非什么光彩事情,当即将理直气壮的神色一收,改为可怜兮兮地商量道:“你留宿墨王府不方便,那我留宿司马府行不行?”
许长安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
薛云深整个人都颓了下来。
许长安见他这幅样子,只好哭笑不得地俯下身子,凑在他耳边悄声道:“你当初不是挖了个地道么?”
于是,大病初愈的楚玉与伤势未好的薄暮,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上半息还沮丧委靡的墨王殿下,下半息两眼骤然放出光彩来。
第85章 长安你为什么都无动于衷
许长安从隔壁的墨王府回来,先去找了他爹, 可惜他爹还在宫里没回来, 只好转道又去了他哥的院子。
许道宁正往食盒里装东西,瞥见许长安人影,忙不迭招手道:“长安快过来, 我给你熬了安胎滋补汤。”
说着,许道宁把汤盅端出来, 揭了盖塞到许长安手里。
面对兄长的殷殷好心,欲言又止的许长安, 唯有视死如归地喝完了那满满当当的整盅滋补汤。
“兄长,”一动不动地瘫在太师椅内,许长安想起过来的目的, 声若游丝地问,“怎么把刺收起来?”
还未成年的时候, 许道宣控制不好自己的硬刺, 三不五时常常摸坏许长安的东西, 许长安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哪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现如今轮到得了颗铁树精妖丹,硬了身刺的许长安搬救兵了。
这些日子收拾曾王叛乱遗留下来的摊子, 整个朝廷都忙得不可开交。是以官职在身的许道宁与许慎两人,至今仍未想起要教自幼刺就软趴趴的许长安如何收刺。
经提醒才记起这茬,许道宁歉意地看了眼许长安,而后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仆从。
“收刺这事,说来是也很简单。”许道宁道,“只需记住隐而不露收而不发,像这样……”
许长安聚精会神地学了半炷香的功夫,自以为已是功到垂成,简单收刺不在话下。他同兄长告了辞,预备去找薛云深检验成果,恰逢奶娘抱了胖墩墩的大侄子元祁过来。
说来也是奇怪,元祁自化为人形,几乎没有见过许长安几面,却半点不怕生。见到粉色背影,就立马扭动身子,朝许长安伸出了肉肉的小胖手:“酥酥!抱!”
当初那粒泡在琉璃缸里黑黝黝的荷花种子,眨眼长成了白白胖胖的大侄子,许长安对此感到十分新奇。眼下听元祁说要抱抱,他也没多想,顺势张开手想从奶娘怀里接过元祁。
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含着大泡眼泪的元祁撕心裂肺地嚎着,扑入了闻声赶来的殷如雪怀抱。
至此以后元祁见到许长安就躲,到了十岁还对他爹许道宁骗自己说叔叔是颗刺软趴趴的仙人球之事耿耿于怀。
出师不利的许长安,从大侄子那儿铩羽而归,很是郁闷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结果刚进门,就看见一人一龙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你们俩在做什么?”许长安边脱避风氅,边随口问道。
薛云深还没来得及接话,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半条胳膊长的小银龙就已经顺利跃上了许长安肩头,耀武扬威地冲薛云深龇牙咧嘴。
“它怎么又回来了?”俯视着自家王妃肩上的银色,薛云深语气分外嫌弃道。
如果说墨王殿下此生最厌恶什么,小银龙沈炼毫无疑问名列前茅。
大概是生而相克的缘故,还在四海波时,薛云深就从未对小银龙有过好脸色。现在,他瞧着小银龙安安稳稳,丝毫不怕被刺扎的模样,心中的仇视毫无理由地开始变本加厉。
“他跟凌霜君一同来的,凌霜君是救了我的大能修士。”许长安道,他并不清楚薛云深心里的弯弯肠子,见小银龙不知从哪里弄了满身水,便从袖子里摸出块汗巾,试探着地擦了擦它的龙角。
约莫是没感觉到恶意,前爪紧紧揪着只小袋子的小银龙也不反抗,任由许长安替它擦着龙角。
说起来,小银龙是许长安醒来不久,在房内发现的——那位素未谋面的凌霜君留下纸条,只字不提去向,仅仅托许长安代为照看小银龙几日。
擦完龙角,许长安动作轻柔地将小银龙捉到膝头,给它拭起爪子来,直到全部擦完,才松开手。
得了自由,小银龙扒拉开束紧的袋口,小爪子伸进去掏了掏,套出粒圆滚滚的粉色糖果来,紧接着它犹豫了下,把糖果递给了许长安。
“给我?”许长安惊讶地停下了手中动作。
小银龙晃了晃小巧精致的龙角,见许长安没接,又将爪子往他的方向递了递。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许长安凝视小银龙藤黄的竖瞳。
小银龙茫然又无辜地望着许长安,过了片刻,它见许长安还是没有接过糖果,便干脆地收回爪子,塞进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薛云深看出不对,微微皱了皱眉头:“它不像之前我们遇到的那条。”
“他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听楚玉描绘过那夜场景的许长安摇了摇头,他看着小银龙吃得龙角乱晃的模样,接着道:“连进入这条龙身体之前的事情也通通忘光了。”
所以才会是一副天真懵懂,无忧无虑的神态。
嚼着糖果的小银龙并不知道两人在谈论什么,它津津有味地吃完嘴里的糖果,又掏出了另外一粒。
在小银龙孜孜不倦地嚼吧嚼吧下,半袋子糖果很快见了底。许长安担心它虫牙,不肯再给它吃,只唤来楚玉带它下去。
楚玉临退下前,许长安想起薛云深不知来了多久,忙回头问道:“你用过晚膳没有?”
惨遭冷板凳待遇如此之久,墨王殿下颇为不满,直接用行动表达出肚子正饿的意思。
许长安被薛云深按在罗汉床上啃了好一会儿,宛如清心寡欲的光头和尚似的没起半点波澜,连呼吸都没乱分毫。他按住薛云深越摸越下的手指,委婉拒绝道:“我师父还在呢。”
薛云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
许长安眼神瞥向了门口。
兴头被打断的墨王殿下,怏怏不乐地爬起身环视整圈。
只见房门紧闭,偌大卧房内除了罗汉床上打架的两人,再无其他任何生命。
“楚玉是个会看眼色的。”薛云深乐颠颠地想,又埋头吻住了许长安嫣红的薄唇。
亲着亲着,薛云深察觉出不对来:“刚刚亲你不痛了?”
许长安对墨王殿下的后知后觉无话可说,唯有回之一笑。可惜没笑好,适得其反地引来了“生吞活剥”。
半盏茶过去,许长安衣衫凌乱地平躺在罗汉床上,薛云深赤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又可怜巴巴地问:“长安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许长安沉默良久,道:“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现在用的是铁树精的妖丹。”
闻言,薛云深如遭雷劈,恍惚中已经预见了下辈子的凄惨生活。
第二日大清早,欲求不满,熬出两颗硕大乌眼圈的墨王殿下,哀怨地顺着地道回去了。
许长安与薛云深的成亲日,经由礼部测算,定在了九月廿二。原本大司马不同意这么快嫁儿子,可是转头想到小儿子肚里还有孙子。
为了避免小儿子将来“大腹便便”地成亲,许慎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最近的好日子。
礼部尚书带着礼书前来纳征的时候,许长安刚去见了安子晏回来。
还是约在了春风楼,许长安带着薛云深,许道宣带着如意,外加段慈珏楚玉薄暮,以及安子晏与孟衔夫夫二人,春风楼的雅间被塞了个满当。
安子晏与孟衔成亲已有半年,许长安看着两人碗不离筷的模样,调侃安子晏连成亲大事都没有给他发请帖。
“我就猜到你会说这话,”安子晏还像往日那样不正经地嬉笑,唤来书童,“太保把小匣子来拿过来。”
安子晏的书童窦太保比去年长高不少,不知是不是随着公子去了孟府的缘故,整个人都沉稳许多。听到吩咐,他取来出门携带的清漆木匣,放在了许长安手边。
“打开看看。”安子晏对许长安道,手中筷子又伸向了红艳艳的麻婆豆腐。
许道宣见安子晏吃得欢快,忍不住跟着挟了块麻婆豆腐。他不知道那豆腐特地多放了茱萸,结果吃了两口就被辣地满屋子乱窜,恨不得灌下一肚子水。
“子晏以前不是不吃辣么?”许长安随口问了句,他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厚厚一摞信件。
信都是没找到承启人而经由驿站退回来的,分别有桐城、临岐、银霜镇、塞雁门……几乎每封信退回的地址都不相同。安子晏算着时间,给许长安寄信,却总是阴差阳错地,没一封送到许长安手上。
许长安随手打开一封,看见好友安子晏的笔迹询问着归期。
等许长安翻完信,从思绪中回过神,这才惊觉这个雅间都静悄悄地没人说话。
“怎么都不说话了?”许长安问。
顶着满屋子人的视线,孟衔坦然自若地拦住安子晏还要去够麻婆豆腐的筷子,倒了杯清茶递过去:“不能吃太多。”
许长安恍然大悟,他目光往下一滑,落在满面通红的安子晏肚子上:“几个月了?”
被自幼长大的好友问孩子几个月,安子晏颇感窘迫,看起来很有些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架势。反倒是向来高远出尘不染世俗的孟衔,大大方方地坦诚道:“四个月整了。”
薛云深闻言分外惊诧:“长安他们居然比咱们快!”
许长安:“……”
许长安恭喜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厢,孟衔却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同薛云深攀谈起来:“王妃肚里的几个月了?”
“比你们的孩子小一个半月,”薛云深蔫蔫道。
“子晏身体素来强健,有喜之后口味变得奇怪不说,还常常偶感风寒。”孟衔忧虑道,“不知王妃可有这样情况?”
“风寒没有,生死大险倒是有。”薛云深不欲多说途中经历,转而道:“不过近来他口味也怪得很,有时候想吃乳鸽汤,有时候又想吃新鲜的莲藕,昨晚上还跟我说想吃槐花饭……”
两位丈夫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不慎旁听的安子晏与许长安两人油然而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如意段慈珏之流,则纷纷面带微笑听着,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