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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麓城。
  晚上八点半,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这毕竟是个灯红酒绿的靡乱颓唐世界。
  何意知从城西高铁站出来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四天前她还在江城老家,那个晚上八点半就早已漆黑寂静的荒凉世界。
  比麓城此时突如其来的夜雨更糟糕的是,刚才那四个小时的高铁旅途中,何意知几乎每一秒都在回忆钟威。她越是想转移注意力,就越是容易联想到他——原来仅仅四天时间就能给旁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么?
  她在首汽约了车,出站没等五分钟,那辆冰川银别克就在风雨里迎面驶来,前照灯在路面铺开光晕,照亮了丝丝密集的雨。
  “你要去R大,是吧?”司机问。
  “嗯,”何意知说:“麻烦您送到南门。”
  司机应了一声“好嘞”就开始专心致志开车,没多搭话。车里正播放着某电台的晚间节目,何意知一边在微信上回复消息,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这档节目。
  这好像是档科普医学知识的正儿八经节目,主播正在非常干瘪枯燥地念着稿子,就像何意知读小学时念语文书上的课文——
  课文后面要求的“有感情朗读全文”是永远做不到的,她读课文时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再情节波折的文章都能被她念得平平淡淡,一如她活了二十二年的人生。
  她远眺着大厦楼顶的灯塔无声无息渐变红黄紫蓝各色,蓦地想到了玻璃瓶里贮存的干枯白玫瑰。没来由,真是没来由。
  “小姑娘,今年读大几啊?”司机大概觉得电台节目听来无趣,于是找何意知搭话。
  “大四。”
  司机鸣笛催着前面那辆迟迟不动的车,又问:“那你不是快要毕业了?接着读研?”
  “不读研。”何意知说。
  “也是,考研挺难。”司机随口说着:“不过现在出来找工作也难,社会竞争压力多大啊。像你们R大的优秀学生出来混社会,也不一定能保个好工作。”
  何意知说:“是都挺难的。”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几秒,是程峻打来的电话。
  程峻在电话那头问:“小何,是今天晚上回麓城么?我现在正好在城西高铁站附近,要不要我顺路接你回学校?”
  何意知一边心下诧异于程峻是如何知道她今天返程选择在城西高铁站出站,一边礼貌地回答他说:“谢谢师兄,我约了辆车,已经快到学校了。”
  “好,那我等会就直接回家了。”程峻叮嘱说:“你注意安全,回寝以后早点休息。这些天你也累了。”
  “…谢谢。”正要挂断电话,何意知突然想起律所实习的事,连忙问:“对了,师兄,袁哥那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呢?”
  程峻说道:“就明天吧。我和袁哥今天才见过面,他这几天都有空。”
  何意知舒了口气,说:“行,那我明天定好地点,中午再给你们发消息。”
  “小何…其实明天我打算…”程峻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说:“明天是平安夜,我本来想单独约你出去——不过咱们还是以和袁哥见面为主,这事儿更重要。”
  平安夜单独约她出去……
  何意知先前就隐隐约约觉得程峻师兄对她有些过于关心了,关心程度渐渐要超越同门学子之间正常的尺度。而他今天的邀请,更让何意知觉得有必要保持些距离。
  “师兄,不好意思啊,我最近交男朋友了,”何意知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近乎真诚的抱歉:“明天晚上我准备和男朋友一起逛商场,所以……”
  程峻闻言连说话音调都不自觉地抬高了些:“你最近交男朋友了?”
  “嗯,最近交的,身边朋友知道这消息的还不多。”何意知圆谎。
  “那就祝福你们咯。”程峻意兴阑珊,没想到自己和同门师妹的这段关系还没开始发展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
  挂了电话没过多久,车就开到了R大南门。
  连绵夜雨还没停,何意知用挎包挡雨,一路小跑回到了二人寝室。
  室友张雯涓正捧着巨型包黄瓜味乐事薯片边吃边逛微博,见何意知回来,立即关心问:“知知啊,你现在心情还好吗,有没有沉浸在悲伤里走不出来?”
  “我其实还好,”何意知用毛巾擦干脸上的雨水,问:“你在看微博热搜?”
  “对啊哈哈哈哈哈今天的热搜特别有意思,”张雯涓兴致勃勃地放下薯片,一字一句地清晰念微博热搜内容:“和小狼狗谈恋爱有多甜?投稿,我男朋友比我小四岁……”
  何意知听得手一抖,那条奶蓝色毛巾猝不及防掉落在地上。她怎么又联想到钟威了?完了完了,这怕不是魔怔了吧。
  张雯涓念了半天,满脸洋溢着姨母笑叫喊道:“太甜了,甜到齁啊啊啊!妈的,小狼狗到底是什么人间宝藏!老娘也要拥有小狼狗男友!啊,我爱了!”
  何意知弯腰捡起毛巾:“你值得拥有。”
  “我配吗,我不配!”张雯涓捂脸:“嘤嘤嘤,我这个母胎单身二十二年的老阿姨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男朋友了,更别说又帅又欲的小狼狗弟弟……唉,但凡多两粒花生米,我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妄图得到一个小狼狗男友。”
  “这…”何意知一顿,随即和张雯涓笑闹着说:“你对自己认识还很清醒啊哈哈哈。”
  张雯涓仍在回味着微博内容说道:“但是真的好羡慕这个微博投稿的姐妹啊!她男友年轻力壮,那啥方面贼生猛。害,等我三四十岁随便找个中年男人相亲结婚了,恐怕xsh得不到满足啊。”
  何意知正色道:“涓姐,我疑车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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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夜这一天,商业街果不其然比往日更拥挤热闹,衣着时尚的都市男男女女们亲昵地在夜色下拥抱或者亲吻,融洽于节日的一派温暖氛围。
  何意知今日安排的饭局不太理想。本来和袁哥约定的是吃午饭,结果莫名其妙就被袁哥推迟到了晚上。她已经陪袁哥喝了两杯酒,脑子里有些混沌不清,然而袁哥还不减兴致,在饭桌上侃侃而谈。
  趁袁哥去洗手间的间隙,何意知理清思路,想想已经快和袁哥谈妥在律所实习的事了,这顿饭局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既然达到目的,那她提前离场问题应该不大。再陪袁哥喝下去,她恐怕会醉,到时候迷糊得不省人事,难保自身安全——所谓人心不可测,这话不假。虽然袁哥在业界口碑很好,但该提防的还是得留个心眼。
  袁哥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正有些疲态地揉着两际太阳穴往这边走。
  何意知萌生一念,悄悄拿出手机拨号给室友张雯涓。她们昨天晚上商量过,如果饭局拖延到太晚,张雯涓就假装成她的男友打电话催促。
  “喂,亲爱的,你别催我呀,我在和袁哥吃饭呢…”
  袁哥已经走过来了,何意知面不改色接着给“男朋友”打电话——
  “你到融创广场那边再等我一会儿,我吃完饭马上就过来,别生气嘛~”
  电话那头安安静静,没有人回话。何意知心里纳闷,明明电话已经接通了,涓姐怎么不跟她一唱一和演戏?昨天不是说好了要演一出“男友等得不耐烦”的戏么?
  袁哥站在一旁笑意不明地看着何意知,悠哉把玩着自己昂贵的腕表。何意知编谎编得词穷,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男朋友”讲话才比较正常。
  完了,编不下去了。
  “………那我先挂了啊。”何意知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继而在这一瞬差点惊得叫出声来。为什么…电话是打给了钟威?!
  张雯涓的名字首写字母是“ZWJ”,而钟威的名字首写字母是“ZW”,两人的名字在联系人列表紧挨在一起,何意知刚才一慌就手滑了,拨通的是钟威的号码还浑然不知。
  难怪她刚才像戏精似的苦心孤诣演了半天的戏,对方却完全不搭理她。
  这次真是脸都丢没了。
  “男朋友打来的?”袁哥点了根烟,慢悠悠抽了口香烟,继续说:“今天晚上和男朋友有约?”
  “嗯,今天是平安夜嘛,我们原本准备逛商场来着。”何意知温温婉婉地说:“不过今天能请您从百忙之中抽空赏脸来一起吃顿饭才是大事,逛商场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不急的。”
  “没事,现在也不早了,既然男朋友还在外面等你,就去找他吧。”袁哥笑得宽宏:“今天这顿吃得很满意,菜品很好,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姑娘。总之,明天就来律所正式实习吧。记得,千万别迟到。”
  “明天?按流程不是……”何意知睁圆了眼。
  “我的律所,当然是我说了算。”袁哥拍拍她的肩:“你对这事上心,我看得出来。既然你有心,我就成全你。”
  何意知站起身九十度鞠躬:“谢谢袁哥!太谢谢您了!”
  袁哥在沉重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浅笑着说:“去和男友约会吧,后天见,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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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哥,你在看啥呢?”一个杀马特造型的小跟班问:“网上有啥好笑的东西?”
  钟威歪了歪唇角:“没好笑的东西,就刚才一姑娘打错电话了。”
  “哦。”杀马特小跟班很迷惑,接了个打错的电话而已,暴躁威哥为什么会笑得如此春风和煦……
  钟威斜倚在那排废弃的铁栏边,用脚碾着地上细小的碎石子。
  传说中的“反差萌”,钟威这次是领教到了。何意知在他面前装成正经姐姐,没想到私下里却这么会撒娇,又甜又糯的,差点没把钟威这一身硬骨头都给酥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