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拍摄中弹
出乎顾阳意料的是,在他将自己的决定和请求告知楚今夜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对方想象中的怒气。
或者说,男人十分的平静。
“你决定好了吗?”
说完,不等顾阳回应,他又道:“我忘了……你是个什么性格,能这样和我说,大概就是决定好了吧。”
“可以,你去吧。”
“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和你一起去。”
“不行!”
顾阳条件反射地反驳,他忍不住解释:“楚先生,那里很危险,不是……”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对方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如果那里很危险,我就更加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淡淡地说:“二选一,要么我和你一起去,要么谁都别去,嗯?”
尾音徐徐上扬,表明,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无论是顾阳还是楚今夜,都是很固执的人,是下了决心就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会再有犹豫的。
顾阳也知道这点,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去吧,楚先生。”
前期的准备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充足的食物,水,急救品,摄影机械等等,人员就是卫余剧组里还愿意跟着他去发疯的人——他们自称敢死队,开玩笑地说,要死也要拖着卫疯子一起死。
楚今夜要同去的消息,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动荡,这两个一向不怎么和的男人见了一面,握了握手。
“你最好别穿西装。”卫余诚恳地建议:“跑不动,而且是活靶子。”
“这点不用你说。”楚今夜回答,他盯着对方沉稳了不少的眉眼看了许久,似褒似贬的说:“算是活出点样子了。”
卫余自嘲地笑了一下,倒是没反驳,他把原野拉出来,说:“他要和我们一起去。”
“不行!”
顾阳忍不住说,斥责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还是个小孩子!”
“可是那里对我来说,是故乡啊,大哥哥。”原野说,抬起眼睛来看他,这些天养下来,他的皮肤白了许多,可是骨子里,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跳脱的野性,这是改变不了的,血液里流淌的东西,这个孩子从一出生下来就跟着他的妈妈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去捕捉那一瞬间的美与震撼,他见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正如他所说,那里,才是他的故乡。
“相信我,大哥哥,我不会有事的,我也会保护你的。”原野说着,拉了拉顾阳的衣角:“我梦见妈妈了,她也愿意我去。”
“让他去吧。”楚今夜忽然说,他注视着男孩稚嫩的眉眼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想,你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对吗?”
原野抬起头,对他那张生人勿近的脸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对呀。”
顾阳不再说话了。
他们于一个阴天,坐着飞机到了那个战区,飞机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有的人还拿笔写了遗书以防万一。越是靠近战区,越是能听见那轰鸣的炮火和地动声,那些辉煌而恐怖的火光,歇斯底里的惨叫,越发让他们明白,这是个怎样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一下飞机,那些士兵和当地的联系人就围上来,在确认了身份之后,把剧组引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们称之为后区。
那里,已经按照卫余的要求,搭建了一个非常简易的房子,阁楼,那就是未来一段时间要进行拍摄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留三个月。”卫余说:“三个月后,无论拍没拍完,拍成什么样,都走,中途有人受不了,立刻和我说,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好吗?现在,要是有谁想要退出,请立刻告诉我,我不会介意的。”
没有人说话,剧组的成员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动。
“很好,很好。”卫余说,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了,诸位,我们要拍最伟大的电影。”
接下来的几日,他也真是按照他所说的,没有浪费一分一秒,顾阳在他的安排下,被带到附近观摩,和这里的人交谈,这里生活着的民众,脸上的神情都是麻木,或者带着古怪的笑容,每天都能看见有人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被送回来,这还是幸运的,那些早上和你打了招呼,坐着装满弹药的皮卡出去的年轻人,下午可能只回来了一个头盔。
在这其中,原野为他们融入当地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正如这个孩子所说,这里才是他的故乡,他会说当地的俚语,会帮着顾阳和剧组的人,寻找一个个安全的角落和场所,他天生就是要在这样的场所生存的,那是骨子里流动的不安分。
在顾阳确认自己准备好之后,电影开拍。
一开始,在战火的轰炸下。少年维尔手忙脚乱,冲进了他的家。
“开战了吗?”
“又开始了?”
和他对话的,是家里的老婆婆,她充满皱纹的脸上已经满是麻木,视若无睹,像她这个岁数的人,能活到现在,必然是有一番波折和故事,而活到她这个岁数了,也不会太在意些什么了。
维尔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格子衫,匆匆忙忙地回答她:“这次很危险。”
窗外的炮火呼啸着,在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不由屏气凝神,听到了皮卡车轮滚动的声音,和碾压的沉重响声。
镜头被调度到顾阳那张脸上,上面写满了思绪,他似乎在思考严肃的事,又充满了迷茫。
“快进去躲躲。”
老婆婆说,自己却没有动,这一幕很奇怪,不过在战区,经常能看见这种心如枯木的人,他们活着和死去,也没有太大区别,敌人也不会在意,因为难以从他们身上获得快感。
维尔便顺从她的指示,冲向了家中的阁楼,那是一个隐秘的地方,藏在书架之后,一般的敌军是难以发现的,尽管他平日都没有进去过,因为自从他妈妈死了,那里就被封锁了起来。
可是今天来不及了。
他拿下那本作为暗匙的书,书架划开,露出一条小楼梯,他冲了上去,被迎面而来的灰尘狠狠呛住了,发出了几声咳嗽。
那上面,有一个很小的房间,一个小窗户,负责通风。
房间里凌乱地摆放着一些乱糟糟的小东西,很乱,不过有人坐的空位。维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还好吗?”
这时,有一个声音问道,他浑身一颤,震惊地抬起眼,发现面前,是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是卫余找的当地的一个华人女孩子扮演的,她的妈妈,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为什么这里会有人?她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谁?”维尔忍不住问,身体动了一动,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把小巧的手枪,那是这里的居民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他握住它,警惕地看着她。
对方挑高了眉头,说:“我叫丽娅,这里是我的家。”
维尔几乎要哑然失笑,这是他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家。他看着对方,莫名感到了一丝亲切,那双眼睛,那张脸,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说:“别开玩笑,这是我家,我妈妈原来住在这里,她……”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丽娅。
丽娅。
这是他妈妈的名字。
他的妈妈,在他出生之后不到一年,就死于战火之中。
面前这个小女孩说,这是她的家。
仔细望去,对方的身影,竟然是有些虚幻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碰触,可他的手指,就那样从对方的身体里,直直地穿了过去!
那是一个幻影,是海市蜃楼。
卫余调动了光线,发挥出了他能发挥的最大水平,在那间小小的,破旧的阁楼中,整个场景都梦幻的不可思议,淡淡的黄色阳光,深色地板,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怅然若失的维尔,这一切,都被收入在他的镜头里。
顾阳睁开眼睛,望着那个女孩,他的脸上带着茫然懵懂疑惑,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问自己:“我是在做梦吗?”
“你……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八岁。”
那个叫丽娅,自称是他妈妈的女孩子,微微笑了起来,神情很是得意和满足,她说:“我还在上学呢。”
顾阳这个时候想了起来,一开始,这里也是有学校的,但是,当最后一位老师被炸死之后,也就成了一片废墟,他,和他周围的孩子,都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学了。
可是他妈妈上过学。
“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很多东西,但是作业好难,我做的很吃力,而且想要做作业也好难。”她变魔术一样地,从地上拾起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展示给维尔看,道:“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完这一道题。”
那扭扭曲曲的字迹,似乎彰显着这个女孩的文化水平,维尔一时间说不出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碰了一下本子,大堆的纸屑哗啦啦地掉落了下来,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响动!似乎有敌军闯进来了!
他一下紧张起来,丽娅却拉住他的手,说:“不要怕,他们不会找到我们。”
她蒙住他的眼睛,尽管没有任何感觉,他却依然闭上了眼。
似乎过了一瞬间,又过了很久——那些声音,响动,都消失了,敌军似乎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地方,从他的家里撤走了。这个时候,他才敢再次睁开眼睛。
镜头放大了他的双眼,疲惫,惊恐,冷淡……
劫后余生。
他又偏过头,去看那个幻影,正想要道一声谢,却怔住了……
之前那个女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她手中拿着绣花针,看着维尔,好奇地说:“是你呀,你怎么又到我家里来了呢?”
从那一刻开始,顾阳,就要一个人饰演两个角色。
他穿上女装,戴上假发,如同真正的少女一般,出现在卫余的镜头里,她的神情,坚强又冷静,还带着温柔和对世界的希望。这个时候,丽娅还怀着对国家政府作为的期待,她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相信自己能靠努力获得新的生活。她已经从学校毕业,成为了一名护士。
“你能想象吗,那些人,受的那些伤,我都不敢置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坐在他身旁,和他絮絮叨叨一些事,这个时候,卫余会准备好素材,在之后穿插进去。但顾阳,也得按照他的要求,穿着护士服,在战火里奔跑,为那些遍体鳞伤的士兵服务,凡是跑的慢一些,可能都会失去一条人命。
她站在后方,掀起帘子,大声喊:“快——快来!”
她抱着急救箱,朝战火冲过去,一枚流弹与她擦肩而过,在身后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炸开。
她在地上摔了一跤,还是要站起来,锲而不舍地跑,跑的比死神都要快,比病人,比伤员,比车都要快,她不能慢,一慢,自己也会死去。
顾阳在拍摄的时候,卫余忍不住用镜头死死钉住他的脸,那双眼睛大的可怕,那种神情能从镜头里洋溢出来,那是癫狂的,是坚定的,是像火一样在燃烧的,他们怀着某种信念,在那里奔跑。
“……是啊,真不敢想象。”
当画面转到维尔脸上,又不一样了,相比他母亲的坚强,勇敢。这个少年一半的神情都是迷茫和忧郁的,他问:“你们当时也这样吗?”
“我们现在还是这样啊。”
“那有什么意义呢?”
上一辈造出的苦果,在这一辈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善,他想起他和他的朋友在外面吃饭,然后下一刻,整个餐馆都炸开了……形成了火海……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有朋友再也没有出来……
“维尔!”
对方呼救着,大声喊住他的名字,整个人都被火海吞没——他打了个激灵,觉得浑身颤栗,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还在温暖安全,带着朽木味道的阁楼里。
“是这样吗?”少女丽娅说,她的脸上又出现了疑惑的神色:“我以为会好起来呢,我们都是这样想的,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多救下一些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们的国家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