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天的回答很随意,穆戎却是感慨颇多,想着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仍是叹息:“每个人都想修为通天与世长存,明明只需金仙修为便能活上数百年却还是不肯停下,可是,世界哪有这么多元气给人类?建木神君将引元入体之法传授给人,从一开始就错了。人啊,最痛苦的其实是不想活的时候活着,该死的时候却不死……”
这千年来嗜天还是第一次遇见否定建木神君的人,总算是好奇地睁了眼,“你明明是建木的人,却否认建木的作为吗?”
“他只看见了人好的一面,却不知人是一种征服欲很强的生物,人的头脑如果用在正道会诞生出许多光辉璀璨的思想,只可惜当一部分人发现恶比善更容易成功之后,便会忍不住走上捷径。”
这是不能对建木之种说的话,因为残酷的现实会刺伤他们的记忆,唯有面对嗜天这个战争参与者穆戎才能说出口,最后,他轻轻一笑,眼中满是讽刺,“我和建木不同,我本身就是这样恶劣的人类,我……非常了解自己。”
这一刻嗜天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忌惮这个人类,因为他太冷漠了,他不在意人类,不关心生死,甚至对他自己都谈不上多上心,这样的人,就算世界在眼前毁灭也不会有丝毫动容。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也没有弱点,它不知道这人怎会和建木之种混在一起,却也明白他和建木截然不同,想到这里,便开口提醒道:“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妖比人更简单直接,弱者必须无条件服从强者命令。不要小看妖,当一个生命有了欲望,不论是何种族,都有背叛的可能性。”
这是它到达建木之丘后第一次开口谈起正事,不过,既然有了第一次,今后再合作也就顺理成章了。明白这是代表妖族的投诚之意,穆戎轻笑,“我比你懂人,你比我懂妖,今后妖族能否融入建木之丘可就要靠你了。”
明确听出了这话隐含的工作量,好不容易悠哉过了几天躺地土狗日子的嗜天立刻不满道:“你还真会使唤别人,居然连只狗都不放过。”
“嗯,因为我是没良心的厉鬼。”
面对某厉鬼理直气壮的回答它还没说什么呢,它只能珍惜现在的偷懒生活,努力让自己趴的更扁晒个够本,感受着久违的青草香,这带领古神抵抗了千年的神王仍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所以做狗比做神王快活,我已经一千年没这么悠哉地晒过太阳了。”
谁不是呢?他也已经很久不能如过去一般什么都不去想,只捧着小说故事安静渡过一天了。
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的阳光,穆戎放心地将未来交在了世人手上,他相信由这些渡尽劫波的神一齐努力,神界定能变成美好的模样。而他,也终于再无后顾之忧,前去面对属于自己的命运。
阳光的那一头,容翌的身影一出现就被他的视线捕捉到,垂眼一笑,他快步向那人走去,只留下一句告别之语,“世界灾难自然有主角来解决,你们要努力守家啊。”
就如他对容翌身影极其敏感,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容翌便已回头,不等他开口便将人一把抱住,用那和平日里并没有多少差别的语气道:“穆戎,若木已经准备妥当,我会和他一同进攻分阴之丘。”
来自建木之种的拥抱就像是在太阳下晒了一天的棉被裹在身上,温暖厚实,时刻都有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穆戎很喜欢这种感觉,难得乖乖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闭着眼仿佛就要在他怀中睡去,只小声道:“我随你同去。”
许是对着黑狗看久了,穆戎还真有了些许困意,也不等他回答,这便把整个身体都靠了上去,“我困了,陪我睡一会儿。”
这样的要求容翌自然不会拒绝,立刻把人小心放在草地上,趁他不备就在脸上啄了一口,满意地接受来自于恋人嫌弃的斜眼,这才从背后搂着他一同躺了下去,轻轻应了一句,“好,不论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穆戎:天道爸爸我睡醒了就干活。
容翌:虽然我原本想干活的,但我还是要先和老婆睡觉。
天道:别拦我,我一定要打死他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神的破坏力太过强大, 如果不主动进行限制一切建筑在他们面前都会即刻变成废墟, 正因如此,要治理神界便不能有神游离在建木神宫统治之外, 收服分阴之丘势在必行。
建木之丘的行动从未作为遮掩, 照理说阴后应该早已得到消息, 这些时日却没任何动作, 明显不可能主动求和, 这一战是没法避免了。好在分阴之丘没有活人,他们一路飞过只能看见寥寥幽魂在地面游荡,视野过处枯草横生唯有漆黑的墨鸦在天空盘旋,明明是神王居住之地, 却宛如一片终日不见阳光的坟墓。
看着灰白瘴气从自己指尖滑过,穆戎只淡淡对若木道:“如果你想等她投降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对厉鬼而言什么都没有自己的执念重要。”
自进入了分阴之丘范围若木的神色就低沉了下来, 他对苏晚晴的态度明显与其他神王不同,这些日子众人也体贴地没去问,直到此时,他方才郁郁道:“我不明白, 为什么连嗜天都可以向我低头, 她却非要如此?”
“因为嗜天还活着,在这世上还有在意的族人,而苏晚晴已经死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建木之种对占领地盘最上心的就是若木,他若不提其他人也不会主动出兵, 穆戎多少也猜到了他想要等苏晚晴投诚的心思,只可惜,同为厉鬼的他清楚地知道,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人会妥协退让只是因为这世上还存在比自身成败更重要的事物,所以一无所有的厉鬼才可怕。他们连死都经历过了,对世间再无任何畏惧,只凭借扭曲的执念留在阳间,为了这疯狂的念头可以做出任何事。这样在无尽的寂寞和痛苦中孕育出的力量,足以毁灭所有阳光下的生物,比如苏晚晴,比如曾经的穆戎。
其实若木何尝不知那女人的性情,只是,他虽一直和她作对,却始终不曾真正想杀了她。低头看着那熟悉的荒地,他沉默了许久,方才有些黯然地开口,“我的名字是她取的。”
在建木神君死时,神界没人知道他还留下了建木之种,就连离他最近的苏晚晴也以为这个人已经彻底从世间消失。神界所有亡魂都会从分阴之丘进入地府,可她在入口等了千年,这和她爱恨纠缠了一生的男人都没有再出现。
她不知道建木神君的魂魄早已由鬼差亲自收走,又或许是猜到了却不肯承认,她以为他们间的恩怨在彼此死去时就能了结,以后还有无尽的时间可以去继续纠缠。她不在意建木会恨她骂她,甚至大打出手也无所谓,唯独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是她最不能接受的结局。苏晚晴在分阴之丘等了数千年,她想,建木应当是恨她的,他那么强,或许只是潜伏在神界等待机会,这样也好,至少总有一天那个人会回来向她复仇。
那时候还没人知道建木之种的存在,若木从一名将死的流浪神女腹中诞生,一睁眼所见的便是征战不休的人们和满目疮痍的土地。仙的孩子生来就是天仙,他在神界诞生,自然也是生而为神。这若放在天界已是绝顶的修为,可对所有人都是神的神界而言,也只是一个孱弱的婴儿而已。
建木之种在记忆觉醒之前无法使用自身能力,好在神的躯体无比强悍,他靠着自己在荒芜的土地慢慢长大,每天都在艰难地想要活下去。然而,十三岁那年,还是有相师发现了他天生凶煞的命格,决定除掉这个为天道所弃的少年。
尚未得到建木之力的他面对五福之丘的追杀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只能竭尽全力逃跑。这仿佛会持续到死的逃亡终结的那天,天也如今日一般遍布阴霾,少年已经没了全部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相师靠近,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还没经历过任何值得高兴的事就要死去的时候,那追杀了他数天的相师却是瞬间化作白骨倒地。那一刻,阴后出世,众生白骨,天地同悲,他努力回头,却只远远看见一名红衣女子立在阴云之间,还没看清面容便已离去。
很久以后若木才知道,苏晚晴只是在击杀五福之丘的入侵者,之所以会留他一命也不过是因为极力逃亡的他终于散发出了一丝建木之力。只可惜,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他以为那个女人是特地出手救了自己,就算只是怜悯也好,这也是他出生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善意。
他的命格已经被相师传遍了五福之丘,在外界根本无处可去,唯有停留在分阴之丘这片死地。建木生来喜爱阳光,可那时的若木对这墓地般的土地却是喜爱得很。这里虽然不如外界温暖,但没人会想杀他,所有追来的外界人都会被苏晚晴击毙,有了阴后的庇护,少年才第一次知道安睡至天明是什么滋味。
他从出生起就无父无母为诸神所厌弃,只有苏晚晴收留了他,让他留在分阴之丘平安长大,她击杀一切踏足自己领地的活物,唯独允许他活着。那时候,若木以为他是特别的,这庇护自己长大的红衣女子就是世间唯一喜欢自己的人,他把她视作真正的母亲。
他一直在期待地猜想女子面容该是何等模样,每有一种猜想便用树枝在黑土上画出来,然而看着那千百副美人面孔,他最终还是坚信,女子绝对比自己想象得更美,她的脸定是这世间最慈爱和善的面孔。
他在那样天真的期待中活了十年,终于有一天,女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果真是世间一等一的绝美面孔。她轻轻摸着他的脸颊,用那仿佛凝聚了一生感情的眼睛注视着他,她问:“建木,你还记得我吗?”
他只是在战场上诞生的孤儿,没有人给他起过名字,也不知道建木是谁,那时他仍沉浸在初次见面的兴奋中,对着她满心欢喜地问:“建木,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然而,这样的喜悦还没持续一瞬,女子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已褪去,只冷冷对他抬起了手,“你也不是?那就死吧。”
那时候神界终于在杀死其它凶命之人时发现了建木之种的存在,苏晚晴也想起了自己领地里的少年,她尚且不知这种子有何作用,但直觉告诉她,这定和建木转世有关。于是,她出现在了少年身边,决定取出种子。
胸膛被刺穿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记忆终于醒了,他知道了建木是谁,也明白了自己是谁。少年这才明白,原来她眼里看见的从来都是建木不是他,他只是复活建木的道具而已,到底世上是不会有人喜欢他的。
他凭借新得的力量逃了出去,在厮杀中吸收了其它建木之种,很快就成为了新的神王。他终于明白爱这样的情感并不能让人活下去,只有令世界畏惧之人才能肆意活着,所以从此他再不需要被任何人所爱。
再会的那一天,他昂首站在苏晚晴面前,面上依然是众神恨得牙痒痒的嚣张神色,他对她说:“死女人,好歹我在你的地盘住了十年,既然你不承认我是建木,就给我取个名字如何?如果你不取,我可就一直自称建木神君了。”
“若木,你只配被这么称呼。”
“你取的名字真难听,不过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我就勉强用了。”
那时苏晚晴已经知道建木之种是何存在,面对他这态度愤怒得很,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名字,他也是大笑着接受了。虽然并不是少年时所期待的场景,他到底也完成了那个愿望,今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他将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活得比建木好上千百倍。他,若木,要一统神界超越过去的建木神君。
所以离去时,这已长大的神王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对曾经非常在意的女子笑道:“死女人,除了你全神界的神女都被老子调戏过了,不过我不会勾搭你的,我一见到你就像是看见了自己老娘哈哈哈!”
从那之后,若木和苏晚晴便成了势不两立的存在,他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个女人难受,可直到最后,在她的心里,爱也好,恨也好,从来都只有建木这一个名字,她或许根本没把若木当作一个单独存在的人吧。
低头看着这片少年时极为熟悉的土地,若木没有说话,他是个神界最傲慢的存在,决不允许自己那段悲惨的过去暴露于人前,这种时候,稍微叹一句也就够了。在建木之种里,他是最年长的一个,怎么可以和这些小家伙一样看个记忆就难受上好几天。他啊,不论经历何等战斗,最后都能肆意张扬地活着。
对若木没心没肺的样子众人早就习惯了,此时也没有太在意,唯有藏舌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抬眼看了看身边忽然安静了许多的人,虽知道该尽量避免开口,仍是忍不住道:“其实,若木这个名字比建木好听。”
他嘴里说出的好话从来都令人畏惧,然而若木听了却是瞬间高兴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就大笑道:“那当然,我比建木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大兄弟你放心,那个死女人在世上赖了几千年还不走,我现在就把她按进地府里!”
他那一瞬间的消沉除了藏舌谁也没发现,此时容翌也是怀疑地看了过来,“如果我没记错,不久前好像还是你差点被她送进地府?”
“都说了那是你拖我后腿,现在全盛状态的我站在分阴之丘她连棺材都不敢出!大兄弟你说是不是?”
藏舌原本以为身边这人正在感伤才开口说话,可看他这副样子好像又什么事都没有,只能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过经过这些日子被骚扰的经验,他也知道了若木就是喜欢被夸,如果不承认他厉害这人会缠着他直到听到想要的话才肯罢休,此时也唯有写字哄道——是是,你最厉害,神界第一。
“哈哈哈,看到没有,这才是有见识的!有本事你让穆戎也说你是天下第一啊!”
“穆戎!他嘲讽我!”
这种小孩级别的吵架穆戎自然不想理会,只冷漠道:“你们是管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吗?敢不敢把智商提升到三岁以上?”
“哈哈哈哈哈,看吧,我赢了!”
明明也在被穆戎嘲讽的范围,若木的神情却是高兴得很,立刻就向藏舌炫耀着。满意地看着少年因此郁闷的神色,他又望了一眼下方荒芜的土地,嘴边笑意却未褪去。
他当然知道这些夸赞都是对方哄自己的,可是这么多年了,神界骂他恨他的人数不胜数,会怕他受伤宁可说假话也要哄着他的却只有这一个。直到现在若木也很庆幸当初自己怕无聊所以去接近这个人的决定,虽然对方似乎因此很困扰,他也喜欢这样被温柔对待的感觉。毕竟,他可是个邪恶神王,坏人是从来不介意给人添麻烦的。
没错,他长大了,不用依靠任何人也可以保护自己,也学会了用让自己开心的方式生活。他,已经不需要母亲这样的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坏孩子若木:哈哈哈,你老婆都不夸你了,你失宠了!
好孩子容翌:穆戎!他欺负我!
穆戎(面无表情):我感觉自己活得像幼儿园园长。
藏舌:这算什么,我感觉自己多了个几百岁的儿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苏晚晴同建木相遇那年刚满十八岁, 对凡人而言正是一个女子芳华正好的年纪, 但作为仙人,那时的她尚且是一名懵懂少女。
苏家是古神任命的仙人之主, 坐拥繁华的天阳城, 是仅次于古神的存在。作为苏家的女儿, 她从出生那日起就是无忧无虑的, 虽也是仙人, 却从未领会过被古神欺压的痛苦。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苏家再显赫也是仙人的家族,古神需要的只是一个替他们承受仙人怨恨定时上贡的奴仆,虽然这个奴仆过得锦衣玉食好像和主子没什么区别, 对这天下到底也做不了主。
十八岁的苏晚晴过得太顺,所接触之人都对她喜爱有加,在苏家的权势之下所有仙人都在全力和她交好, 正是在这样看似和谐的环境里长大,她才会以为世界都是如此美好。
那时的她可以不顾身份喜欢上仍是药仆的建木,可以和旁的仙人真心以姐妹相交,也可以仇恨打破这一切和谐的古神跟随建木去成立属于仙人的国度。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在怀念当年那个热情善良宛如朝阳般耀眼的红衣少女, 只有她, 无时无刻不在憎恶当初的自己。
那些所谓的善良只不过是无知而已,她是苏家的女儿,她的家族依靠将其他仙人进献给古神获得了无上荣宠,从一开始,她和其他仙人就是敌对的, 而她,竟去怜悯自己家族的敌人,还将建木也推了过去。
这些正义之举带来的后果就是仙人们联手反了古神,苏家唯有仓皇逃出天阳城。这是经历过千万年血腥压迫发酵的怨恨,如今全力爆发谁都阻止不了,她不行,建木也不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从压迫中解放的仙人欢呼着烧毁了自己自小居住的家。
从那一刻起,她的梦终于醒了,推翻古神统治并不是大家约起来打一场,赢了就可以皆大欢喜的美好故事。这是一场胜者生败者亡的战争,不论由谁取得胜利,这败者的尸骨都将堆满整个世界。苏家早就同古神签订了血契,和仙人已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她若要支持建木,便必须杀死自己所有家人。世界没有什么大家都能幸福的结局,家人和恋人,她只能选一个。
事后建木对她说已经惩罚了犯事的仙人,承诺用盛大的婚礼娶她,以后会重新为她建一个更好的家。这个男人以为娶了她就没人敢再对苏家动手,却不知道人的恨不可能如此轻易消除,仙人对苏家的恨消不去,苏家对他们的恨亦会永世长存。建木还坚持在他的正道上走着,可她已经决定回头了,她不可能为了一群陌生人葬送自己的亲人。苏晚晴已经因为看不清自己身份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那时候她想,她和建木相恋了一年,在苏家却是生活了十八年,全家上下自小就对她疼爱有加,父亲更是爱护地让她长成这般不知世事的样子,这样满族的亲情比她的爱情重要,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知道古神和建木谁能获得最终胜利,但她清楚地记得,轩辕家是被苏家逼进远古密林全灭的,秋千炽的夫人是被苏家客卿偷袭留下了一生隐患,还有建木那些仙人,几乎每一个都曾被苏家压迫过,他们可以为建木不去计较她的存在,但是只要有一丝机会就绝不会放过她的家族。
可笑的是,她明明是依靠这样的家族长大,却以为自己是干净的,以为她不曾参与就可以和建木一起走向正道了。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导致的抉择,所以不论哪一条路都是错,她能做的只是选择怎么错。
结果,苏家还是被建木消灭了,她和家人一同死去,走在前去轮回的路上。她冷漠地听着族人对自己的咒骂,想着这样也好,建木可以继续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她也终于可以从错误中解脱了。
只可惜,她到底是没能成功离去,死亡并不是这一场风流冤孽的结束。鬼差找到了她,说苏家人身上都留有分阴神王的血印,只要分阴神王不死,这些人就算转世也仍是他的奴仆。他可以放她回阳间,条件是,除去逆天而行的建木神君。
她知道要除去分阴神王只有化身厉鬼,一旦成为厉鬼就不可能再去轮回了,她必须忍受千百年这样令人发疯的内心挣扎,然而父亲最终还是痛心地对她说,“这是你的错,你必须承担后果。”
是啊,是她的错。是她引来了建木,是她瞒着父亲为仙人提供了分阴神王的情报,也是她下不去手杀死建木才导致了苏家的全灭,由她承受痛苦,也是应该的吧。她眼前就是忘川,只要渡了这河喝下孟婆汤一切回忆都可忘却,可她还是回了头,她说,“好,我回阳间。”
厉鬼情感越是扭曲便越强大,她吞噬了分阴神王,也成功杀死了不反抗的建木,苏家人终于解脱,只有她独自留在了这个世界。她已经是最强的厉鬼,谁也没办法除去她,只能带着那害死自己全族又亲手杀死爱人的痛苦记忆永远地停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起初她还想着说不定建木的魂魄会来到分阴之丘,竭力让自己保持着理智,一年又一年过去,终于是坚持不下去了,便任由怨气侵蚀不再抵抗。
她知道自己的执念越来越深,行为也早已不正常,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就这么骗自己好了,只要建木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他们就能有个好一些的结局。清醒地留在阳间多累,变成疯子至少可以不再痛苦,可以假装她和建木只需彼此相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只有失去理智,她才可以让自己相信爱这个软弱无力的词,然后勉强对未来有那么一些期待。
自成为厉鬼的那一天起,苏晚晴已经很久没如此清醒过了,她对着镜子抚摸自己占据的尸身,男子的眉目一如往昔,可是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这同样的脸露出昔日的笑容。其实她知道,建木一直都是能笑着活下去的,这具身体笑不出来,只是因为她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去笑。
五福相师无法除去她,若木也杀不死她,如今全部的建木之种集结在一起,或许就能让她消失了吧。缓缓转过身,建木之种旺盛的生机在分阴之丘显得格外灼热,她看了一眼这些人,发现那继承了他们最美好记忆的种子并不在其间,心道,这样也好,至少那段记忆还是干净的,她和建木的故事如果在相拥的一刻就结束,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在这终局之中还有一个多余之人,冷冷看向了那被护在背后的白衣少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没想到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的经历是如此相似,遇见了同样的建木,同样在千红谷迎来了那个人的告白,可是,结局却是截然不同。她不想看见这个人,那千红谷之中百花盛开的场景仍然停留在她的记忆里,让她忍不住心生愤恨,可是这人却只淡淡看着她,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清醒了。”
“是啊,我今天不疯,所以,可以选择要杀谁。”
她话语中的杀气已经非常明显,容翌赶紧就上前挡住了穆戎身影,满是警惕道:“穆戎,你别靠近她,让我来。”
真是熟悉的语气,眼前的玄衣男子就连身形眉目都和她记忆里的建木一模一样,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苏晚晴便隐隐有了猜测,此时更是满怀期待地问:“建木,是你吗?”
建木之种有很多,可是最像建木神君的唯有容翌,不止是她,所有熟悉建木的旧人都忍不住将容翌当成建木的转世。面对这样的眼神,容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平静道:“我会尽力让你解脱。”
“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
就是这句话,苏晚晴更加认定了他就是昔日建木,那个人终于是来了,如果是他,一定能让她彻底消失吧。
然而,还不待他们拼死一战,原本被容翌死死挡在身后的穆戎却是发出了一声叹息,“容翌,建木神君转世成了谁,你果然是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