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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大的杀机从曦的身上爆发,他先前如同慈父般的假象全部幻灭,当时他看着符远知,就像艺术家充满爱意地看着新完成的杰作,那么现在就如同注视一件雕琢失败的手工艺品,他思考的只是错出在哪儿,是炉火温度不对,还是上色的时候手抖了呢。
  就像一个严苛的手工艺人,一旦作品出了毛病,那肯定不能卖出去砸招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场砸毁这件失败品。
  宫主的忍耐在此刻终于告罄,斩雪的刀光在他指尖盘旋,灵力胜过海底怒潮,他站着的地方,海底地脉苏醒,每一处沉睡的火山都在与他的愤怒遥遥呼应。
  居然,敢说我徒弟是泥鳅?
  “事不过三,本来念你到底是远知生身之父,虽然无血脉牵连,可他确实因你而生,生命由你传递,但既然你一不愿领父子情谊,二不肯认错改过,那就罢了。”
  宫主的嘴角噙着冷笑,他第一次完全符合传说里的天宫之主,冷漠,高傲,并且随时可以一刀劈开面前任何碍眼的东西。
  于是曦跳到了一半,手里的长刀似乎有千金之重,扑面而来是上位者可怕的威压,海底传来沉闷的轰鸣,在场的龙族们惊慌四顾——因为他们都是自诩为海洋儿女的佼佼者,如今他们脚下大地沸腾,海水激荡,平日里如同身体延伸部分的海流也不再温驯。
  远方激战的海族与入侵的魔龙同时顿住。
  符远知当机立断,一把抱住宫主,把他按倒在一个折断的石柱上。
  “师尊!”
  符远知整个人熊抱上去,于是地面的轰鸣不再那么可怖。
  “师尊您不能动手啊!”符远知大叫,“不就这帮碍眼的龙族么,弟子动手就行了,杀谁放着我来!您千万不能出手,您一放开了动手——”
  整个碧川海渊都要炸了!
  第105章
  符远知小心检查过师尊身上的固魂锁,那道秋闲为了送他入轮回而加固魂魄用的仙锁, 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作用, 重新回到十洲三岛的宫主不再是残缺半魂,养了许久以后, 虽然新生的那一半还不及原本神魂那般明亮,但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散魂的危险了。
  而得益于那本被误传为道祖真传的《玄元通微术经》, 宫主原本的身体与现在的神魂依然有着完美契合度, 不会因为死过一千年而有什么灵魂移植后的排异反应。
  那就好那就好,符远知松了口气,勉强把宫主按到到边上坐下, 半跪在他身前,非常懂事地安慰道:“师尊您别生气啦, 如果人人都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岂不是人人都是真仙大能, 海域个个都成了龙神龙圣了?”
  宫主咂了咂嘴, 默默地抬手揉了揉徒弟的头——比揉大橘还解压。于是他刚才想把这帮龙族全部碾碎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不少。
  ——检讨, 绝对需要检讨,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明明没有这么暴躁的!
  都怪十洲三岛不是和谐社会!
  符远知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自家师父刚才爆发灵力时被扯乱的头发,因为宫主在二十一世纪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长头发, 所以这么长时间里一直都是随便乱扎, 很容易就会被吹得乱飘, 而如果不是马尾太违和, 宫主可能就扎马尾了, 所以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会梳头。
  顺理成章, 符远知得意地甩尾巴——他现在真的有尾巴可以甩了,即便化形为人身,神魂的原型也因为血统的改变而可以化作蛇形,他大可以把神魂里的尾巴露出来甩一甩,虽然他这么做的时候宫主的眼神有轻微的波动——就像看一只小狗。
  “师尊,弟子服侍您梳头吧。”符远知说着,从须弥戒子里掏出一把簪子,有金的银的玉的,还有那种看起来很通透的水晶做的,有长有短还有的带发冠,并且符远知还在往外掏。
  宫主急忙用威压按住那边不老实的龙族,半天后又拦住忘乎所以的徒弟,忍着笑问:“你什么时候偷偷买的?”
  掏东西的符远知手一顿,脸红得非常熟练。
  “这个就行了。”宫主挑出一个没什么太多花纹的玉簪子——那些红红蓝蓝带宝石的就算了吧,那看起来太过暴发户。
  “是!”符远知喜滋滋地拿着簪子,掏出玉梳子。
  另一旁的龙族们成了一排扭曲的雕像,他们被来自云梦之主的威压按死在原地,若是只有一个云梦之主,他们这么多龙族还有一战之力,可奈何旁边站着的那位——即便他们恨不得挖了眼睛,装聋作哑不愿相信,但他们内心意识到——那的确是龙神。
  虽无真龙之血,却有真龙之威,更令龙族们嫉妒成狂的是,他得海眷顾。
  海洋在龙神身边变得温驯无比,暴躁的浪潮绕着龙神身边转一圈,就可以变得温和又温暖——这得益于龙神此刻的心境。
  在得到传承之时,海洋的意志从亘古的沉睡里苏醒了那么一瞬,对新生的龙神投来堪称惊鸿一瞥的注视,天道考核了试图继承海域力量的候选人,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并不只是符远知吸收龙神力量突破新境界这么简单。
  海洋似乎变成了万魔窟,无数魔魂在其中挣扎,枉死的符家无名弟子们伸出扭曲的手指,他们对家族长辈最后的奢望变成绝望,深渊里弥漫着久久不散的怨恨。
  ——你要复仇吗?你要带着海洋的愤怒,席卷让你憎恨的一切吗?
  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龙神传承在下一刻完成,新生的符远知依旧是曾经的符远知,他满身魔气,通体黑鳞,却未有掌心四字熠熠生辉。
  ——有所不为。
  于是天道隐没入虚无亘古,它默许了一个魔头染指碧海。
  阳光越过深邃的海,照耀在专心梳头的师徒二人身上,看痴了一片年幼的龙族。
  安抚完师尊,确定这个龙族聚居地不会因为惹恼云梦之主而从此消失,符远知慢慢转过身去,面对将他带来这个世界的龙族。
  也就只能这么称呼了,曦欺骗人类女子的感情,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血脉完美、可以让龙神复生的躯壳,他对这个躯壳本人没有任何情感。甚至可以说,他求一个龙神,龙神他得到了,如今两清。
  但几次三番动手挑衅,那就又有了新债。
  宫主撤销压力,完全把场面放给符远知。
  于是符远知的背后蹿出一条粗壮的黑色蛇尾,他故意用蛇类的尾巴卷住了这位眼高于顶的龙族。
  “你不是如此得意自己的血脉吗?你不是,做梦都在朝拜龙神吗?那你干什么不肯拜我?”符远知露出一缕可以说得上狡诈的笑容,魔徒最擅长玩弄人心,这一点是有过无数案例佐证的事实,他缓缓伸出手,手指覆盖了黑鳞,变作妖类的爪子,爪尖在曦惊恐的注视之中慢慢刺入他的心口。
  符远知说:“你既然如此得意自己的血脉,那我倒是想看看,你没了这血脉,又该如何自处?”
  金鳞在曦的身上浮现又幻灭,龙族全身的龙脉精华正在飞快聚集,最终在魔气的引导下,化作一滴金色的血,从龙族的胸口飞出。
  符远知一把抓住那滴血,然后曦无声地倒了下去,之后因为站不稳,整个人在水中漂了起来。
  “他……曦长老……曦长老要窒息了!”
  龙族一片哗然,一个水域之王,竟然会在海里窒息?可曦抓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大口吐泡泡,脸憋得红红白白,眼看就要翻起白眼。
  于是符远知甩给他一个避水诀。
  “别死别死!”符远知还故意大呼小叫,“你可是深海里的龙裔啊,龙裔被水淹死也太丢脸了!”
  所以曦听了,干脆昏了。
  ……
  深海里的震动并未太过影响碧川海渊结界附近发生的战斗,魔龙与鬼鲛成群结队冲击鲛人组成的防线,其中魔龙还好,鬼鲛则数量庞大,他们曾经是鲛人的同类,只是魔气的侵蚀让他们既不再美丽,也不再有月下清歌的典雅。
  黑鳞片的怪物冲向昔日的同胞,而鲛人的卫队也毫不手软,从沉睡里被惊醒的大妖忙于抓走一群一群四处乱跑、不分敌我一起干扰的小鱼,海蛇族也加入了鲛人的队列,海蛇中有不少刚刚化形的小妖,一个个上身是人下身是蛇,这还算好,有两个化形化反了,和常规审美不太一致,弄了个人腿蛇头,吓得旁边的鲛人差点哭出珍珠。
  守卫家园,海族倾巢而出,哪怕这些实力低微的小妖。
  鲛人海巫与魔龙之中的强者对战,魔气与水族的秘术对撞,但这些魔龙似乎另有目标,他们并不想浪费时间与海巫缠斗,而是努力撕开封锁,想要往海渊北方跑。
  帮忙保护小鱼和珊瑚精的老蜃精忽然全是一抖,差点把蚌壳里的珍珠掉出去,他想起了藏在深海里的秘密——
  从极之渊里的封印。
  蜃精记得当年惊鸿一瞥的天宫主,作为这片水域最老的妖修之一,天宫主曾经拜托给他一句话,说是若有后生来访,便告诉他——云不蔽星辰。
  那是对应结界的方位,子夜时云都宫外,整个云泽川水汽化作云雾,遮蔽整个云洲,到时候站在云都宫下,不被遮挡的星辰所对应的,就是封印至上魔尊的结界。
  天宫主说过,届时不止有后生自愿来加固结界,更多的,他可能会先一步等到试图抢夺魔尊魂魄的魔徒。
  “拦住他们!”蜃精发出的吼声低沉沉闷,混在海水里传出很远去。
  海巫们却惊愕回头——
  他们背后,忽然出现了一片沉默而诡异的身影。
  黑色的长条形巨物翻滚着浪潮,看起来魔气冲天,尤其是他身边那群游动的枯骨。
  海巫们一时惊慌,背后魔龙扑来,但那些枯骨却忽然整齐划一地抬手,熟悉的海域秘术全部击中活人们背后试图袭击他们的魔龙。
  化身黑蛇的符远知发出如龙般的咆哮,被他以魔功唤醒的从极之渊海巫遗骸非常的好用,他们死于魔门夺宝,并且没能守住云梦之主的魂魄,这虽然让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魔门打上来不抢至上魔尊之魂而抢走了云梦之主的,但这不妨碍愧疚与愤怒让他们的魂魄无法安息。
  如今,魔门再来——
  杀!杀了这些魔徒!杀了他们,否则水域难安!
  不肯安息的灵魂无视了后辈们眼角滚出的珍珠,听从了新任龙神的指令,一往无前,一如生前。
  不知何时回来的鱼道师出现在海平面下,他挥动双手,碧川海渊的结界因此完全打开——
  无数剑光入水,等在海岸边的穹山剑修整齐划一,动作干脆利落,引起无数惊呼。
  魔佛不甘人后,从剑光之中,无数血莲飘出。
  不逾万岁的龙族从神殿中被放出,眼见海水翻滚,一瞬间席卷而来的愧疚让他们无心多想,于是金色的龙出现在战场正中央,与魔龙的身影纠缠在了一处。
  但是他们的老大却都不在现场,宫主坐在远处欣赏徒弟的英姿,而谢然此刻正抱着好不容易抱到的穹山剑主,坐在海边看浪花、等日出,大能们一个比一个惬意。
  ——北山家那些猫咪没有成功拿到顾景惊鸿剑,叶望砂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足以吓跑他们,但他们拿到了谢然那把仿魔剑,并且约定,展出收益五五分成——谢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宽宏大量、平易近人又很会做生意的好魔。
  “望砂,你不再恨我了吧?”
  叶望砂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回答:“我从未恨你。”
  “可我……”谢然低下了头,“可我的确背叛过你。”
  “你还小。”叶望砂回答。
  ——虽然谢然明白叶望砂的意思是他当时年幼,且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不过做久了魔徒,思维总会带点奇怪颜色,以至于谢然下意识地回答:“我可不小。”
  叶望砂的目光里带上了顾景惊鸿的剑气。
  “……”谢然正襟危坐,做个好魔。
  但他仍旧耿耿于怀:“望砂……若你真的不恨我,为什么几千年里你始终不肯见我?”
  穹山剑阁那道门曾经是谢然不可逾越的天堑,以至于他曾经以为穹山剑主该是恨他入骨。
  “望砂……是我,其实是我,混战中,你唯独没有防备我,是我斩断了你的右臂。”谢然说,“你若恨我才是应该的,不然你砍了我的胳膊吧!”
  “又说傻话。”叶望砂瞪了他一眼,“我如今已经没有了双臂,再砍了你,那不成了两根棍子坐在一起?”
  谢然想了想那个画面,噗嗤一声乐了。
  “我不见你不是因为那个。当年你身不由己,拔剑砍我是情势所逼,我不见你,是因为你不敢坦然面对那些事情,几千年里你不敢以穹山故人自居,不敢让人知道你曾经是我门下,甚至不再敢使用穹山的剑法。”叶望砂破天荒地笑了笑,“直到你自己看开了,你不再害怕承认这些事。”
  听完这些,谢然就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叶望砂都没记恨,他在这儿别扭个什么劲儿!
  “望砂,等着吧,过两天我就去把秘血宗那个瘸子砍了!”
  “砍秘血宗,带我一个!”
  天空中传来隐约雷声,比雷声更清脆的是一个女声。来自玉京城的仙船穿破云层,惊雷船飞行时自带雷光,而玉京主的审美一贯是白色,所以雷云聚集,紫光闪烁,当中一艘大白船——只是玉京的船,船上居然站着魔门的琴娘子?
  “秦止怀?你投玉京了?”
  紫衣女魔修左拥右抱,搂着她在玉京城里认下的弟弟,开怀大笑:“怎么不行?你谢然能投了叶望砂的怀,我琴娘子怎么不能另择明主?”
  “你就这么踹了南吕仙阁,你原本是南吕仙阁的人吧?”
  秦止怀冷笑:“我原本以为,大家同是女子,身不由己地入了这凶险魔途,便是姐妹情谊,谁知道南吕仙阁里可怜人的确不少,但一个个摇身一变都成了可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