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羽道:“那个时候,在场的人,除了我,两个工匠,还有仆人四名,石盒打开之后,一股黑气从里面蹿出来,但凡被黑气扫过的人,全都倒在地上,立刻毙命,只有我例外。”
说及此,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神采。
“只有我,那股黑气到了我跟前,非但没有将我吞没,反而围着我绕了几圈,最后钻入我身前的剑里!”
吴秉天道:“那把剑没跳起来杀了你吗?”
音羽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讽刺,还很认真的提出疑问:“吴局长,你说,这是否能证明,我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是注定要接收这股魔气的主人?否则,为什么在场其他人都死了,就我没有事?”
吴秉天也觉得奇怪,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冷笑道:“也许你是天生的恶魔,那股魔气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自然没有杀你。”
音羽居然觉得大有道理,点点头道:“我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了。可能正是因为当时我在中国杀过人,终于意识到人间至乐不是什么名利,而是永无止境的杀戮,正好与石盒里的气息相契合,所以它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它。”
吴秉天皱眉:“被魔气附身的那把剑不是一般的剑吧?”
音羽笑道:“不愧是特管局的吴局长,一下子就发现了关键。那的确不是普通的剑,而是日本无出其右的神剑。”
吴秉天略一思忖,脱口而出:“天丛云剑!”
天丛云剑,被誉为日本三神器之一,又叫草薙剑,是从著名怪物八岐大蛇体内得到的,传闻它通体皆白,长年被供奉在热田神宫,就连天皇,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
江户时代曾有神官记录下它的模样,而后又遭遇诅咒死亡,这更令天丛云剑本身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可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把剑竟早在四十年代初,就被音羽弄到手,甚至用它来炼化魔气。
以音羽的身份人脉,办这些事情,自然比别人更加方便。
音羽颔首:“天丛云剑无愧于神器之名,它不仅全部吸收了魔气,而且还能够将魔气一点点输入我的体内,让我化为己用。年轻时我曾遇到车祸,后来留下痛苦的后遗症,我的头疾也因此而来。但是自从与魔气慢慢融合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就连头痛症,也不药而愈,不止如此,连衰老也变迟了。现在的我,只要定期服用新鲜的心脏,就能维持生命和力量,你觉得,这是不是很神奇?”
吴秉天道:“天丛云剑被誉为日本神器,守卫森严,就算你是皇族,他们也未必肯让你轻易拿出来,还用魔气污染了吧?”
音羽大笑:“你错了!天丛云剑哪里是什么神器,它既然来自妖魔体内,当然就是名副其实的魔剑,除了我,还有谁能驾驭它?可如果没有那个石盒里的魔气,说到底,我也找不到那个契机,古今多少人想要从天丛云剑身上得到秘密,却铩羽而归,只有我!只有我因缘际会,与石盒内的魔气融为一体,由人化魔,才有资格成为天丛云剑的主人!”
吴秉天不屑道:“枉费你也算老不死了,见识居然如此短浅!我们之前在东南亚杀灭的波卑夜,那才是货真价实的魔物,而你不过是借由魔气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音羽对他故意激怒自己不以为意,哂笑道:“波卑夜?那不过是六欲天魔王的一个幻影分身罢了,根本不是魔王本身。只不过因为从本体身上分出来,有了自主意识,它便自以为是,颂恩也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蛋,竟然以为自己能够凭着这份功劳成魔,如果他能早将魔气交到我手里,我又何必拖这么久?不过现在也不迟,因为我已经有了更远大的目标,并且已经在逐步实现。”
吴秉天:“石碑。”
音羽诡秘一笑:“对,石碑。你们以为你们辛辛苦苦阻止我破坏石碑有用吗?其实我告诉你们的,只不过是我想告诉你们的。”
吴秉天心头咯噔一下,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那些关于石碑的资料,也是从中国窃取过来的,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吗,何必故弄玄虚?”
音羽摇摇头:“你们不会知道的。因为有些讯息,也是我在与那个石盒里的魔气融合之后,才从魔气中得到的。”
吴秉天想等他说出最关键的讯息,但音羽却偏偏停住,不肯再说下去。
他狡猾地看了吴秉天一眼,似乎看穿他淡定之下的焦灼。
“吴局长,我现在有两个建议,你想听吗?”
吴秉天:“我都坐在这里听你说了那么久的废话,你还问我想不想听?”
音羽笑道:“第一个建议,就是转投我的阵营。你也知道,我是皇族出身,哪怕现在改名换姓,依旧拥有无限的钱权资源,在日本,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我听说,吴局长最喜欢的就是当官,但区区一个特管局副局长,又能给你多少?”
吴秉天冷哼:“开什么玩笑!我放着中国的特管局局长不当,跑来你这里当个更小的官?”
音羽道:“中国固然地大物博,但你要受的限制也很多,如果在日本,那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让你掌管全日本的神官和阴阳师,至于金钱和权力,那更是数不胜数。等到黑暗彻底降临世间,整个世界都被魔气吞噬,昔日那些看不起你,压着你官职的人,都会匍匐在你脚下,痛哭流涕,求你饶恕的。”
吴秉天狐疑:“黑暗彻底降临,是什么时候?”
音羽微笑:“你现在没必要知道。”
吴秉天:“第二个建议呢?”
音羽:“第二个建议,自然就是跟你的同事,董寄蓝,或者丁岚一样。”
吴秉天眼睛眯起。“看来丁岚果然已经死在你手里了。”
音羽笑道:“你想见他吗?”
他拍拍手,四周环境变得漆黑一片,就像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突然把灯关掉,连带音羽也凭空消失,吴秉天虽然早知对方有所准备,但也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妄动,否则必定会落入陷阱。
一团幽幽的光亮忽明忽暗,从外面飘进来。
吴秉天似有所觉,猛地回头,就看见一名童子提着一盏白色的圆灯笼,缓缓走过来。
那童子面目普通,怎么看都不是丁岚。
“你不是要让我看丁岚吗?他在哪?”吴秉天冷声道。
“丁岚的心脏已经被我吃掉了,躯壳也已经被我用魔气炼化了,你恐怕见不到,唯一能让你见的,恐怕就是这盏灯笼了。”音羽的声音在不知名的黑暗处想起,似在前方,似在耳旁,又似在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用来点燃这盏灯笼的,就是他的尸油。吴局长,这可是你的同事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纪念了。”
如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能忍住,那就不是男人,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吴秉天觉得自己起码还是个人,尤其是跟音羽这畜生比起来,那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圣人了。
他没有再选择忍耐,而是突然暴起,手中一点灰影蹿出,人却没有扑向手持灯笼的童子,而是跃向他右边的某一点!
黑暗中仿佛有人咦了一声,吴秉天感觉自己的鞭子的确抽中了什么东西,但眼前却依旧是一片黑暗,他只能凭借感觉出手,心中不由想起龙深与唐净,希望他们那边会有所进展。
……
中午的热田神宫比较安静,旅行团来的游客要么结束参观去用餐了,要么下午才来,这会儿反倒是散客或本地人来得较多些,更有不少人身穿传统服饰携老扶幼过来,一身休闲服背包的龙深夹杂其中,因身材高大挺拔,即使戴着墨镜,也引来不少注目。
他们三人到达东京之后就各自分开行动,吴秉天在明,唐净在暗,龙深则游离于两者之间,他没有像吴秉天那样做缩骨功的伪装,但是面容也经过稍稍的修饰,变得不那么英俊,充其量只能算五官端正。
“先生,您是摄影师吗?”一个年轻女孩忍不住上前搭讪。
“只能算业余摄影师。”龙深摘下墨镜,露齿一笑,原本见过龙深的人,也绝不会把眼前这个阳光健气的拍摄爱好者跟不苟言笑的特管局副局长联系在一块。
龙深给女孩看自己相机里的照片,引来女孩的惊叹:“这水平跟专业的一样呀,您真是太谦虚了!”
若是冬至在此,一定会惊讶地看着他师父张嘴就吐出流利日语,几乎想也不用想,发音则是标准的东京口音,以致于女孩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将他当成经常在世界各地旅游的日本人。
龙深本来可以独自进去,但一男一女同行,目标总比一人独行来得小,两人边走边逛,龙深如今的身份是摄影爱好者,对神宫历史随手拈来,侃侃而谈,更令女孩崇拜不已,好感倍增。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进了神宫。
“抱歉,佳子,我去一趟洗手间,你要不先去别的地方走走?”龙深道。
女孩忙道:“您只管去吧,我在这附近先逛逛,等您出来!”
龙深点点头,转头往公共洗手间走去。
进了洗手间单间,他反锁上门,从兜里摸出三根短香,一个小瓷瓶。
瓷瓶里装的是沾有李映鲜血的符箓,当日他们出发之前,李映在茅山的师父特地送来的,有了这个东西,龙深就可以找到李映的方位。
刚才他一进神宫,就敏锐感觉到这里若有似无的气场,按照时间,吴秉天和唐净与他约定同一天行动,现在应该也各自行动起来了,不知道他刚才感应到的结界波动,到底是来自吴秉天,还是唐净那边。
龙深手中动作没有丝毫停留,他将短香点燃,插在瓷瓶之内。
香袅袅升起,却在半空生生折下,仿佛一只无形之手捏住烟气,强行将其拧向一个方向。
龙深看着那个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先前看过的神宫地形图,立时找到烟气所指的方向。
他将烟掐灭,短香丢入马桶按水冲走,又划破自己的手指,滴血入瓷瓶,飞快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瓷瓶重新放入兜里,开门洗手烘干,快步走出洗手间,片刻也不停留。
这一切过程仅有几分钟,在外面闲逛的女孩子半点没有被怠慢的恼怒,正当她想邀请龙深去逛宝物馆的时候,却见对方歉然道:“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当地的朋友听说我来了,要过来找我玩,恐怕我们没法再逛下去了。”
女孩子有点失望,忍不住道:“要是他不介意的话……”
龙深露出为难的笑容:“抱歉,她是个女生。”
女孩一下就明白了,她勉强一笑:“那没关系,我把电话给您吧,您这几天在这里停留的时候,要是有哪里想去,我可以当您的向导,田中先生。”
樱花树下,游客稀疏,偶尔望向这一男一女,男人英俊挺拔,少女清秀娇俏,说话含羞带怯,难免令人联想到初恋时的场景。
事实却远不是旁人想象的那样,少女固然对龙深有好感,但两人萍水相逢,龙深仅仅是将对方当作掩饰,有人同行,一问一答,显然比他一个人到处探看要自然多了,这一路上的确也没惹人起疑。
龙深跟女孩道别,然后就在对方失落的目光中匆匆离开,往大门走去。
他出了正门,却拐往另外一个方向,绕着神宫外围走,从大路拐入小路,最终停在一个地方。
龙深摸出小瓷瓶,里面忽然冒出一缕青烟,冉冉而升,就像刚才在洗手间里那样,烟气中途折断,指向前方。
这个寻人的法子是茅山派教的,跟当初何遇在广州寻找他师弟有点相似,由此也可以见道门寻人,大多异曲同工。
龙深的目光落在墙角。
那里长了三朵花。
花是野花,路边再寻常不过的品种,随处可见,生长纬度高,耐寒抗旱,又能装点草丛,此时正值冬季,但暖阳融融,花木也跟着轻轻摇曳,岁月静好,时光悠然。
但这并不是龙深注视它们的原因。
三朵并排生长的野花,左右两朵都随风而动,只有中间那一朵,一动不动,像全身被无形之物牢牢黏住。
龙深忽然伸出手,将中间那朵野花拔了下来。
他还用上了一点力气,普通野花不会这么难摘。
随着他把花采下来,眼前的景物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面前已经无路可走的石墙,忽然生出一道门,门微微震颤,仿佛高温天气下被蒸烤之后发生视觉扭曲的高速公路,龙深没有丝毫犹豫,推开那道门,直接走了进去。
整个人随即没入门后,石墙恢复原状,除了那朵不见的野花,一切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几名游客路过,站在石墙边合影,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而龙深知道,那道门其实是个结界,野花是触发结界的钥匙,他现在已经来到结界以内,这里依旧在神宫,但又不能算是在神宫,四周空旷开阔,草木扶疏,这是用术法开拓出来的另外一个空间,就像特管局天台一样。
不过特管局天台,是集合数位大师的心血之作,这里则要稍微逊色一些,没有四季轮替,也没有日夜更换,龙深抬头望去,头顶那朵云的位置和形状,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移动过。
地上的石砖铺排有致,一条小径从他脚下延伸,直到前面的屋子门口。
瓷瓶的轻烟断断续续,往外升起,指向的就是那间屋子。
龙深沿着小径缓步向前,但就在他走出第六步时,周围景物忽然再度为之一变,他的脚下变成熔岩沸腾的火山口,而他所走过的小径,则变成仅能容纳一人勉强通过的铁索桥。
四周俱是火海翻腾,火星飞溅,滚滚热浪从底下熔岩蒸腾上来,不到一会儿,鞋子立刻变得滚烫几乎融化,衣角被飞溅而来的火星沾上,很快烧焦一小片,铁索桥下的木板受高温烘烤,块块断裂,落入熔海,只剩下桥上孤零零的几道铁索,没了木板之后,每道相差起码五六步远,踩在上面连维持基本的身体平衡都很难,更不要说度过铁索桥了。
一点火星溅上他的手背,灼痛感很快从肌肤传递到神经。
龙深知道,眼前这一切不是简单的幻象,而是幻象与现实结合的产物,音羽既然已经化魔,必然也掌握了扭曲空间的能力,将真正熔岩火海与此处地点互相重叠,制造出一个真假交融的空间,就与特管局天台一样。
如果是一般修行者,十有八九会以为这只是普通幻象,但如果一个不慎踩空掉下去,必然也就跌入了真正的岩浆之中,尸骨无存。
龙深面色不变,他手腕一转,右手旋即多了一把长剑,剑身通体漆黑,却隐隐泛着白光。
他松开手,任凭长剑直直往下落向岩浆,但落到一半,剑陡然停住,而后急急拐了个弯,反而飞上来,落在龙深脚下,剑身飞快变大,竟化为一条金光大道,直接将铁索桥覆盖。
龙深举步走过,剑身稳若磐石,连带铁索桥也没有再晃动分毫。
不过片刻,他就已经走完整条铁索桥,周围景物倏而变化,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小径还是那条小径,刚才一切,如同幻梦一场。龙深没有多停留犹豫,直接往两边把门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