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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姜相公回乡以后,家里倒是轻松多了。”入宫来探望她时,宋苓口中是从来都没有不好的,“如今南党自顾不暇,山头林立,也没心思来为难挤兑我们家,大哥、二叔他们,都是轻轻松松地就迁转了职务,大哥在江南也干得有声有色,上回诣阙,还得了官家的夸奖,如今就是少了个陪太子读书的人。”
  如今宋先生是肯定不能再进来教导京哥了,教陈珚也成了没影子的事,宋学内部之前也是在闹分裂,原本最有名望的曾先生行差踏错,和宋家已经是势不两立,要再推一个有名望的进来做太子师呢,谁都有信心,谁都想争一争,这就失和了。王枢密本来是很好的人选,但之前一直被姜相公压制,而且他和陈珚是师兄弟关系,现在又来做老师,伦常乱了没法算,这多少也是个把柄,如今姜相公去了,南党内部是狼烟四起,一时间也没人提起让王枢密进来任职的事,还不知道日后若是官家有意让他进宫,南党会不会又团结起来拿这个话柄说事。
  宋竹原来还是什么事都和陈珚商议,但进宫以后,燕楼四处都是皇后耳目,宫里规矩,又是不许后宫干政的,对这些事也是问得少了。也就是每回宋大姐进来的时候说几句,亦不好深谈,不过见宋大姐容光焕发,又对陈珚很有信心,她也不担心娘家会被人欺负了去。“对了,上回大姐不是说苏娘、闽娘也在说人家了么,闽娘还小,倒也罢了,苏娘的婚事说得如何了?”
  由于宋家已经受封为爵,合家上下都搬迁到了京城,只留下四房在老家守业,宋竹的几个妹妹弟弟自然也都跟来了,她对家人最感歉然的,便是姐妹们说亲只怕是说不得读书人家了,勋贵一般都和勋贵结亲,很少有同书香门第嫁娶通婚的,越是有一番雄心壮志想要做事的人才,就越不可能做官家的连襟或小舅子。
  “还在看呢,苏娘说了,说个和她二姐夫一般憨厚老实的就成。”宋苓笑了,“她还说呢,若是现在说不上也不着急,有了太子姐夫,什么时候也不怕没人娶。”
  宋竹听了自然高兴,“娶难道还怕少了人家?最要紧是找个好的。”
  “能找个如妹夫一般待你的就不错了。”宋苓摸了摸妹妹的脸蛋,“看你,进宫以后脸反而倒是圆了。”
  也不知这宫里是不是真的风水不利于子嗣,宋竹这一次也没有保住,才刚刚有喜脉,就开始见红了,努力了一个多月,到底还是小产。不过这在当时来说也是常事,众人都没有太在意,也就是陈珚心疼得不行,又是张罗这,又是张罗那的,还一定要让宋竹坐两个月的小月子保养,成天都是补品伺候着,宋竹又怎能不圆?她也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待过了这一阵,是要时常走动走动了,否则,岂非被人笑话?”
  国朝并不以丰腴为美,更多人喜欢的是瘦削的女子,宋竹如今,在众人眼里是减了几分姿色了。宋苓环顾室内,目光闪动,“妹夫这一阵子,都睡哪里?”
  “本来睡那面的竹床上,后来圣人问起,说不像话,他就搬到隔屋去了。”宋竹在家人跟前还是没法撒谎,这事儿又不好回避。——怎么说都是在圣人的眼皮底下住着,婆媳之间有时候肯定也有些矛盾在的。
  “嗯……”宋苓点头不语,又吃了一口茶。
  宋竹道,“最近官家身子不好,他平日也要常去照顾,不然也能让七哥和姐姐聊几句。”
  官家身子不好,是可以往外说的,因为官家已经停朝多日,传太医入宫问诊了。不过宋竹的意思便是在暗示姐姐,官家病有些重,陈珚在此期间要好生伺疾,不说是否禁绝房事吧,但起码,别人是不好给他塞女人的。
  宋苓这才点了点头,改容笑道,“宫里安静就好。”
  宋竹听她话中有话,便是扬眉吩咐使女,“你们去,把院子里开的桃花摘一捧来,给大姐带回去。”
  众人一发都退了出去,宋苓看着,唇边弧度也加深了,“入宫这段时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唉,毕竟是在宫里。”宋竹也有些无奈,虽然有陈珚兜着,但刚入宫那天的那个下马威,让她印象实在太深刻,纵是不喜,也得学些‘恩威并施’、‘揣度人心’的手段。若是不然,燕楼全是皇后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被有心人传过去,时时刻刻都要陈珚去灭火,那日子也没法往下过。
  宋苓拍了拍她的手背,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这毕竟是在宫中,陈珚又毕竟是个养子,有些话压根都不能说出口,你说等以后就好了,那传到别人耳朵里,转眼就是大罪。“我也就是问问,其实没多大的事,刚才进来留神看着,你屋里也没有什么新面孔,我其实就放心了。”
  这是在担心圣人、太后给燕楼派些妖媚的宫女了,宋竹摇了摇头,对这点倒是很有信心,淡笑道,“七哥不是这样的人。”
  “外头也是一直都有些声音,不论是南学、宋学又或是一些有心思的勋贵,都是希望七哥能够多子多福,”宋苓又吐露了一些内情,“之前官家整顿了一次,没什么人敢说话了,这一次你小产的事,不知怎么又传到了宰辅耳中,现在两府都希望自名门中能给太子选秀,充实后宫,王师兄也不便就此多说什么。”
  “如今官家病重,他们还有心思论这个?”宋竹吃惊地问了一句。
  “官家病重了?”宋苓比她还吃惊。
  宋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外头并不真的知道官家的病势,甚至连两府宰执都被瞒在鼓里,她也是暗暗心惊:前几年,福宁宫里的事情眨眼间就能传到外头,现在居然连官家病势沉重的事情,外头都无一点音信。
  “也不说危急吧,只是确实有些虚了。”她婉转地说,“若非我这不巧,这回应该也要过去的。”
  太子妃都要过去打下手了,可见病势的确非同小可,宋苓顿时失去了所有谈兴,她低沉地道,“北边强敌蠢蠢欲动,朝中风云还没个结果……哎,只盼着辽国细作打听不到这个消息了。”
  “可能就是因此才瞒着外头的。”宋竹也有些担忧,这时候她不免也是庆幸自己家里人不必上阵,一面又有些担心边境的老百姓,“不过病势不险,就是老疾重犯,沉重了些,过一段时日应该也就好了。”
  在家国大事下,是否有人想给陈珚塞些美人,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宋苓没有再说之前的话题,倒是和妹妹分析了一下辽国现在的局势,“……看着凶险,应该也还打不起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宋竹也猜到了姐姐的心思,知道她是怕自己月子里悬心,反过来又安慰了姐姐几句,等宋苓辞去以后,却还是难免有些介怀,靠着床头出了半日的神,直到陈珚回来,才露出笑脸,并不谈前朝的事,而是问道,“舅舅又好些了吧?”
  “好多了。”陈珚神色很是轻松,他跺了跺脚上的泥土,走近宋竹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嗯,你也好多了,都是一日比一日要好!”
  宋竹听了,心里也是一松,微笑道,“我是早好了,就是一日比一日胖——连姐姐进来都说我胖了,你还成日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和我说没有。”
  陈珚哈哈一笑,来了个抵死不认,“姐姐那是年纪大了,眼花,我反正看着就是没胖。”
  又问左右,“你们说是不是?”
  左右侍女都笑道,“正是,娘娘一点儿也没胖。”
  “我不和你们说了。”宋竹没好气地哼了几声,“京哥呢?抱来见爹吧。”
  京哥如今已经牙牙学语,见到父亲也很是亲热,扑上来就要抱,却为陈珚止住,“阿爹身上都是汗。”
  他转移目标要去抱宋竹时,宋竹忙摇手,“娘好久没洗澡,身上脏。”
  她虽然好洁,但月子里不能入水,只好每日里热水擦身,头发就没办法了,只能不洗,现在自觉蓬头垢面,连陈珚都不许给抱。
  京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投入乳娘怀抱中,“乳娘抱!”
  众人笑声里,侍女们摆上饭来,宋竹见陈珚没换衣入席,便奇道,“你怎么不和我一块吃?”
  “圣人让我晚上过去陪她用膳。”陈珚笑道,“你们母子俩吃吧。”
  说着,踟躇了一下,也不上来粘宋竹,“等我晚上回来洗澡了,再陪京哥玩。”
  宋竹心里微觉有异,但见陈珚笑容自然,也未曾多想,只是嘟起嘴道,“好吧,那你快去,别让姑姑久等了。”
  “快去就能快回,我知道。”陈珚哈哈一笑,又是言语间戏弄了宋竹一番,宋竹瞪了他一眼,自己忍不住也笑起来,转身对京哥道,“来,乖儿子,我们吃饭——”
  却说陈珚,才是转身出了宋竹屋子,他面上的笑意就是收敛了去,满面的肃杀之色让人看了心惊——只是下楼的脚步倒还是十分轻巧,叫房间里的人半点也查不出不对。直到走出燕楼,他才一下加快了步伐,低声问候在门口的张显,“福宁宫那里没有消息吧?”
  张显无言地摇了摇头,陈珚这才松了口气,“走,去金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