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慢慢地重新执掌了‘持邦国刑宪典章, 肃正朝纲’, 梁珩也从阅宗卷, 开始接触案件了。
梁珩上任三个月, 才第一次同刑部侍郎、大理司直共同判审讼狱。
被审理的是前户部侍郎翟清。
翟清贪污受贿, 私挪库银。证据确凿, 脏银数额巨大, 刑部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而翟清却在刑场被砍头之前呼冤,又被押回刑部, 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同复审。
这案子是刑部审的,证据确凿,刑部侍郎张律广坚信这案子绝不是冤假错案, 只是这翟清在行刑之前呼了冤, 按制就一定得三司重审。
张律广还是按着规矩来,问翟清何以呼冤。
翟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面无人色, 发冠散乱, 身形消瘦, 浑身都脏兮兮的, 再没有半分户部侍郎的光彩。翟清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大半月,刚好时间也到了秋后。
梁珩在一旁看着翟清的宗卷, 这翟清的罪名是贪污受贿,这罪名罪不至死, 要他命的, 是私挪库银。
这事御史台有失职之责,每年税银入库,库银出库,都须经过御史台监察。只是入库出库的银子记录在案的都没有差错,核查银库现存库银时,却发现了漏洞。
一查,发现是户部侍郎翟清贪下了几笔本该入库的税银。
张律广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他们都没有表态。
这事证据确凿,脏银也在翟清家搜查出来了,翟清家人名下的宅子、铺子、古玩字画、名贵家具,极为豪奢,这不用审查也明了了。
梁珩看着手中宗卷上似乎并无漏洞的证词。
看守银库的府兵也都坦白交代了,就是翟清让他们搬的银子,还许诺他们一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劳。银子大半被府兵挥霍了,剩下的脏银也从他们家中搜查出来了。
梁珩抬眼看向底下跪在地上的,双眼无神的翟清,他看上去像五十多岁了,身材消瘦,宽大的囚服空空荡荡的。
重新审查了一遍,翟清再次俯首认罪。
梁珩看着似乎真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可疑一处的宗卷,再推敲几遍,那些府兵的证词也走了一遍,还是没有可疑之处,加之翟清重新认罪,这罪也就定下来了,翟清再次被押往刑场,这次就算再呼冤,也不会再审了。
......
秋收已过,御史台将往大齐各州发廉察使。
梁珩本来没有被外派,留在京中驻台。
只是一封从凉州寄来的信,让梁珩急忙去找到了徐恪,请求沐休。
徐恪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梁珩。
“你知道御史台大半御史被派出去了,台中留驻的御史不多了,你为何这当口想要沐休?”
梁珩顿了顿,看着徐恪严肃的脸,不由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内子娘家出了点事,下官要陪内子回家去看看。”
徐恪霍地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生气,还是没有发作。
“出了什么事?”
梁珩看着徐恪脸上隐隐的怒色,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在此事提出沐休,但是沈宴信中,虽然已是尽量言辞委婉,梁珩还是意识到了事情严重,不然沈宴不会写信来。
梁珩将沈宴信中的事说了。
原来半个月前,沈家粮铺门口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抬着一口棺材,说是在沈家商铺里买的粮食,回去一煮一吃,人就暴毙了。非要沈家给个说法。
沈家人自然知道自己店铺卖的什么粮食,这明摆着的黑锅,肯定不能背。
只是没想到官府的人,接到报官,很快就上门来取证了。
不说沈家粮铺里根本就不可能卖吃死人的粮食,沈家和官府那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件明显栽赃的事,想必官府的人也能查出实情,还沈家一个清白。
没想到官府的人,一上门就将沈家粮铺里的人都控制住了,从一个个粮斗里取了样,验出了一个粮斗里的粮食混了砒霜。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的百姓都恐慌了,这沈家如今是凉州第二大粮商,粮铺不知开了几何,全城百姓谁没在沈家粮铺里买过粮食?
一时间,拿着粮食上门要求退银子的,其中不乏想趁机讹银子的。上沈家门口砸臭鸡蛋的,围堵臭骂的百姓,将沈家粮铺和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宴急得焦头烂额,这是摆明了是有人想陷害沈家。
原本以为像以前那样,往官府多送点银子就能解决了,没想到银子被收下了,当官的却一个没见着。事情也越发严重,甚至有沈家粮铺以前就吃死过人,只是被压下了的流言传出来,很快三人成虎,越传越失实。
这就也就算了,没想到前几天,几个衙役闯进家中,将沈忞被抓进了州府大牢去了。
沈宴急得没有办法了,这才写信进了京来,看看梁珩能不能想想办法。
徐恪听梁珩说完,看着梁珩脸上隐隐的急色,不急不缓地重新坐下,半晌没说话。
梁珩虽然着急,却也不敢催徐恪。
半晌,徐恪点点头,“那你就出巡凉州,以及凉州旁边的万州,青州吧。”
梁珩大喜,连忙致谢道:“多谢大人!”
徐恪摆摆手,“虽说你泰山家的事,看起来颇有疑点,像是被人陷害。但我希望你到了凉州,处理这件事时,不是以女婿的身份,而是以廉察使的身份。”
梁珩心中一凛,收起喜意,郑重道:“下官谨记!”
沈蓁蓁等在家中,收拾好了东西,良久都不见梁珩回来,正急得团团转间,梁珩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样?”沈蓁蓁连忙上前两步,面色焦急地问道。
见梁珩点头,沈蓁蓁一把拉住儿子,就准备走。
梁珩拦住沈蓁蓁,“蓁儿,我没有被准假。”
沈蓁蓁惊愕不已,正欲询问,就听梁珩接着说道:“不过徐大夫派我作为廉察使出使凉州。我马上就动身,水路快,最迟不过是三天就能到达凉州。”
沈蓁蓁一下就明白了梁珩的意思,梁珩是作为廉察使,携带家眷不好。
沈蓁蓁顿了顿,“那我和儿子另外乘船去。你别劝我,我一定要回去。”
梁珩见沈蓁蓁面色坚定,知道拦不住她。沈父都被抓紧了大牢,沈蓁蓁怎么样都要回去的。
梁珩想了想,道:“那你多带几个小厮丫鬟。”
虽说如今太平盛世,但沈蓁蓁多带几个人,梁珩才能放心。
沈蓁蓁点点头,梁珩作为朝廷的廉察使,自然不能陪她们母子一起走了。
梁珩带着几个卫兵,乘坐官船,直奔凉州而去。沈蓁蓁也坐着沈家的商船,和梁珩前后脚到达了凉州。
沈蓁蓁坐着马车到了家门口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大为震惊之时也深深心痛。
只怕前世,沈家就是经历了这么一遭才由此败落下去的。
这世沈家出事了,还有梁珩,沈蓁蓁相信梁珩会将这事处理好。可前世,沈家孤立无援,被那些权贵玩弄于鼓掌之间,没有任何人会帮他们,包括当时时任旁边青州容县县令的林行周。
沈家原本光鲜亮丽的大门,如今被人泼满了不堪的脏物和砸满了臭鸡蛋,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臭味。
已经过了十余天了,围在沈府前的百姓都散了,时不时路过的时候,往沈家大门上砸几个臭鸡蛋,或是往沈家院墙里扔石头,泼粪水。
沈家大门关得紧紧的,静悄悄的,几乎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
那封信是五六天前写的,当时她爹就已经被关进了州府大牢五六天了,如今沈家是什么光景,沈蓁蓁有些不敢想象。
随行小厮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半点反应。
沈蓁蓁担心更甚。
和畅跟在沈蓁蓁身旁,一股异味直往他鼻子里钻,伸手捂住了鼻子。
“娘,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呀,这里好臭,我们赶快走吧。”
和畅拉了拉沈蓁蓁的手,抬起头看着他娘。
“这里是外祖家。”沈蓁蓁简单说了一句。
和畅皱了皱眉,这里就是娘说过的外祖家吗?为什么这么臭啊?
小厮叫了版上门,门也敲了,叫也叫了,里面还是没有应答。
沈蓁蓁又带着人到了后门,后门同样被人泼满了污秽之物。
只是这一次叫门,里面终于有了应答。
“谁?”声音充满了警惕。
小厮正欲说话,沈蓁蓁就上前两步。
“我是大小姐,快开门。”
里面的人顿了一顿,很快后门就打开了一条缝,是一个婆子。
沈蓁蓁一下想不起这婆子来,王婆子却认得沈蓁蓁的,见真的是大小姐,王婆子欣喜不已,连礼都忘了行,就匆匆说要去叫人,被沈蓁蓁叫住了。
沈蓁蓁拉着和畅进了门,边往正院走,边问王婆子家里现在的情况。
王婆子走在后面,“小姐,具体的事,老婆子不知,但是老夫人好像病了。”
沈蓁蓁一听娘病倒了,更是着急,拉着和畅快步往正院去。
和畅被娘拉得踉踉跄跄的,见走已经跟不上娘的脚步了,只好小跑勉强跟着。
沈蓁蓁到了正院门口,以往正院门口都有人看门,今天却没有,四处都静悄悄的。
沈蓁蓁拉着和畅进了正院,这才迎面碰上了端着托盘的丫鬟喜儿,上面放了一只瓷碗,似乎是盛药的。
喜儿见大小姐突然出现,又惊又喜,连忙行礼。
沈蓁蓁快速摆摆手,“老夫人病得严重吗?”
喜儿眼神一暗,“您去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蓁蓁连忙几步走至门口,隐隐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稳了稳心神,推开门。就见她两个嫂嫂正坐在床榻之前,许氏背靠着枕头,几人正在说话。
见门被推开,几人都朝门口看来,见是沈蓁蓁,皆是又惊又喜。
“蓁儿你回来了!”许氏眼神骤然一亮,声音却虚弱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