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梁珩才知道徐恪是以什么理由致的仕。
徐恪上表曰, 年轻的时候, 虽在父母跟前却没有好好尽孝, 如今父母已是日薄西山, 夙婴疾病, 已是朝不虑夕。故请辞官, 好能在父母终老之前, 能在床前侍奉,尽人子之责。
大齐以孝治天下,这理由,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拒绝。
当然齐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只是徐恪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齐策最后将之叫了进去, 两人谈了良久, 出来之时,齐策已经准了徐恪的奏请。具体两人谈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
梁珩不大明白为何徐大夫会在正值劲年的时候, 就自请辞官致仕了。真的是要侍奉父母吗?这也有可能。
午后, 梁珩边走边沉思, 不知不觉间, 走到了一间房外。梁珩看着似曾相识的摆设,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到了徐大夫曾用的房间外了。
房门没上锁,梁珩犹豫了会儿, 还是推开了门。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 从门缝里跳进房间,为有些阴冷空洞的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房里的布置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张书桌上,还是放满了簿册,甚至一只青花色茶杯还放在书桌右上侧。
梁珩怔怔地看着那张书桌,好像徐恪依然坐在那后面,看着簿册,头也不抬地叫他坐。
“梁御史?”
梁珩似乎又听到了徐恪叫他,他还是怔怔地。
直到感觉自己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正沉浸在沉思中的梁珩微微一惊,转过头就见是徐恪正站在他身后。
“徐大夫!”
梁珩没想到徐恪真的会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激动得难以自抑。
徐恪神色却很平静,绕过梁珩,走至书桌后。
梁珩本来感觉自己应该是有话想跟徐恪说的,可是真的看到了他,梁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恪没有理会他,径直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梁珩站在旁边,想上前帮忙,又不知该帮徐恪收拾什么。
徐恪慢条斯理地整理了簿册,分开放了好几堆。
房内只有一些书册的响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恪已经将桌上的东西整齐好了,又去整理书架上的。
“徐大夫...需要我帮忙吗?”
梁珩终于挤出一句话。
徐恪停下了动作,看向梁珩,半晌,徐恪摇摇头,又转过身去收拾东西。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很多是错的。”徐恪突然出声道。
“啊...啊?”梁珩有点没反应过来。
徐恪没理会惊讶之中的梁珩,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打包上。
“新御史大夫应该也就这两天会上任了。”徐恪继续道。
梁珩虽然已经在御史台待了三个多月,可是真正和梁珩见面谈话的次数,不过两三次。徐恪所指的话,想必是上次徐恪叫他过来时说的那些,梁珩一直记得,并也会终身记得。可现在徐恪告诉他,也许那些话都是错的。
“徐大夫,你不是因为回家尽孝才自请辞官的对吗?”梁珩问道。
徐恪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你说什么了。”
梁珩更是不解,“徐大夫?”
“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御史需要刚正不阿,但是同时,你也会得罪无数的人,他们随时准备将你赶下台,甚至为此会不折手段。坐在御史这位位置上,可能赔上的不止是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你家人的,也许你都保护不了。
梁珩听着徐恪话中深深的无奈和悲凉,心上骤然一震,他一下就想到了家中的妻儿。可能连家人都保护不了吗?
徐恪很快将东西打包完毕,梁珩想要帮他抱出去,被徐恪谢绝了。
徐恪抱着东西走出了御史台的大门,除了梁珩,没有其他人相送。徐恪转身回望了一眼这进出快三十年的御史台,这一次出来,就再也不会进去了。
梁珩一直送徐恪到了宫门处。
宫门处有徐恪的家丁等候,见徐恪出来,忙小跑上来,将行李接了过去。
两人皆停了下来。
徐恪转身看向梁珩,这个他准备栽培的年轻人。他还没来得极教导他什么,甚至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要懂得官场的复杂与防备人心的险恶。
梁珩看着徐恪似乎苍老了很多的面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徐恪什么都没告诉他,又好像已经告诉了他全部了。
“梁珩啊。”
“您说。”
徐恪透过宫墙,看向里面巍峨壮丽的宫殿。
“这条路,很艰难。可是等你走过了,绝不会后悔。”
徐恪到底还是走了。
梁珩脑中却一直回想着徐恪最后说的那句话。
......
新任御史大夫并不是御史中丞升上去的,而是原中书省的谏议大夫贺忠。
贺忠也快五十岁了。
贺忠上任的时候十分低调,自己搬着东西就过来了,就用的徐恪原先的房间。
贺忠没有声张,两个御史中丞也当做不知道,并没有去见贺忠,只是在后来偶遇了贺忠才惊异一句,“您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中丞并不怎么待见贺忠,原先徐恪走了,两人心下还暗自有些高兴,这下人御史大夫肯定要在他们之中选了。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平白被人捡走了本来要落在他么头上的官职,两人自是有些不满。
贺忠以前是谏议大夫,虽说是四品官职,却没有什么实权。为人也极低调,在朝中没有什么交好的官员。
好不容易才将徐恪挤走,还将皇上惹得勃然大怒,所以在齐策提出擢升贺忠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朝野上下,没有一句反对之声。
就在大城小员们正在弹冠相庆的时候,以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贺忠,让他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谁能告诉他们为何这贺忠新官上任三把火,能烧得如此之旺?!
一大批官员遭到弹劾,齐策也极为重视,早朝之上谁一旦被弹劾,立马会被押下去接受调查。最要命的是,国库遗银的旧事被重提了。
谁能告诉他们,这个贺忠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徐恪?更加冷血无情,更加铁面无私。最重要的事,他以前做谏议大夫的时候,不过是个闲职,没有丝毫把柄落下。这一时半会想将他扳倒,是难上加难了。
梁珩也曾和这位新任御史大夫面对面碰到过,梁珩行了礼,就像是他和徐恪初次在御史台见面那般,贺忠微微点头,冷着脸就过去了。
梁珩并不以为意,这位御史大夫好像对谁都这么冷冰冰的。
可是梁珩后面才发现他错了,这位御史大夫就是对他格外冷。梁珩不由困惑,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这位御史大夫啊。梁珩想也许是自己感觉错了。
“爹!”
梁珩一把抱起朝他跑来的儿子,“娘呢?”
“娘去姨姨家了。”
如意的婚期要到了,想来是沈蓁蓁要陪如意去购置东西了。
“那娘不带着你去?”梁珩笑道。
和畅扁了扁小嘴,颇有些委屈地说:“娘说她们要去办很重要的事,不是出去玩的,就不带我了。”
梁珩抱着儿子走进房里,这会已经日落西山了,想来沈蓁蓁也该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沈蓁蓁就进来了。
梁珩正拿着一本三字经教儿子认字。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和畅也奶声奶气地跟着梁珩念着,眼尖地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沈蓁蓁。
“娘回来了!”
梁珩顺声看过去,就见沈蓁蓁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梁珩站起身来,接过沈蓁蓁手里的东西。
“嫁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家具什么的就准备床和柜子,今天去定了被面。”沈蓁蓁边说边在盆里净着手。
梁珩道:“亏得娘也在呢,不然这些我们都不懂。”
“本来这会儿那边也该来聘礼了,但是婚事一应从简,聘礼就冬月初八送过来。”
沈蓁蓁说着打开桌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米糕,对和畅道:“让爹带你去洗洗手。”
和畅不喜欢吃甜腻腻的糕点,这种不怎么甜的米糕却是最喜欢。
和畅欢呼了一声,拉着还在说话的梁珩往木盆边走去。
......
朝野上的硝烟还在继续,贺忠一上任,户部两个尚书,一个罢黜,一个外放。其他五部也各有波及,甚至尚书左仆射赵赟也被弹劾滥用职权、买卖官职。徐恪以前也弹劾过赵赟,只是齐策考虑到赵赟是先皇的开朝元老才网开一面,责令其改过。但这一次,齐策没有再讲情面,直接劝赵赟致仕了。
这把火烧了半月,梁珩看着一个个官员被罢黜被外放,却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
就在半月后的一天早朝上,台院的一个御史站出来弹劾他,弹劾的是凉州他岳家的案子。弹劾他徇私枉法,假公济私。利用自己御史加廉察使的身份,迫使凉州前州牧将证据确凿、已经定案了的沈家之案改判。
齐策不相信,当庭问了梁珩是否确有其事。
梁珩跪在地上,“启禀皇上,沈家确实卷入了这案子之中...”说到这,梁珩卡了一下,说沈家是被人陷害的吗?没有证据。
“但是沈家确实是无辜的。”梁珩将话说完。
“梁侍御史,是你岳家,你自然偏袒!”那御史冷笑道。
齐策最近很心烦,他知道徐恪自请辞官一定有原因,这原因他也清楚明白。导致他现在对所有的臣子都暂时失去了信任。现在看到就连梁珩,身上都会发生这种事,齐策深感失望。但还是责令御史台调查梁珩的事。
结果很快出来,虽然最后官府调查出沈家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在梁珩去之前,沈家就是主犯。
这事梁珩怎么都脱不了关系,也不惩处难以平人心。梁珩被贬黜,还是侍御史,却从台院被贬至察院了。虽然都是侍御史,却已是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