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 正德帝连续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 封燕王为太子。
第二道, 武英侯萧震官复原职。
第三道, 赐婚武英侯之女嫁太子为太子妃, 八月大婚。
第四道, 命端王就藩徽州、英王就藩云南, 二王无诏不得回京。
圣旨一出,京城就跟变了天一样,热闹了好一阵子。端王接到圣旨, 进宫辞别父皇乖乖去徽州了,英王不干,不服气父皇将他派到那么远的地方, 宁可抗旨也不动身。抗旨是大罪, 但亲儿子,正德帝总不能杀了儿子, 想到英王立下的那些军功, 正德帝主动退了一步, 让英王就藩山东。
英王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京城。
藩王离京, 储君已定, 百姓们聊完大事,开始关注新太子的婚事。
武英侯府, 萧震觉得很憋屈。皇上什么意思?他得罪英王时,皇上不讲道理地罢了他的官, 现在皇上想叫他的女儿当儿媳妇, 然后就又恢复了他的官职?难道他萧震是卖女求荣的人?阿满愿嫁,萧震拗不过女儿,但他拒绝因此官复原位!
倔驴似的武英侯,面不改色地抗旨了!
正德帝得知后,什么都没说,随萧震去了,倒是霍维章,跑来骂了萧震一顿。萧震不听,反正他在家清闲惯了,今日教导两个儿子武艺,明日抱着孙子在花园里逛一圈,后日陪苏锦去郊外看看猪舍,日子过得很好。
苏锦的态度就是另一样了。去年阿满表示她愿意嫁周元昉时,苏锦已经被女儿说服了,只担心周元昉的将来。现在周元昉成了太子,地位稳固,苏锦再无后顾之忧。而苏锦从来就是一个想过好日子、喜欢荣华富贵的人,女儿一跃成了准太子妃,苏锦去外面做客,腰杆都挺的更直了。
那些贵太太们不是总嘲笑她有过三个男人,还看低她的两个子女吗?如今她的儿子成了太子最信任倚重的心腹,她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争气,苏锦引以为荣,再加上她还有个高大威猛的丈夫,苏锦自认京城再没有哪个女人比她舒心。
准太子妃阿满的心中,就只有对嫁人的期待了,一边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如何当一个太子妃,一边偷偷地憧憬婚后。
阿满还算悠闲,已经入驻东宫的太子周元昉却忙坏了,正德帝钦点了三位大儒分别担当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周元昉白日的时间,一半要陪在正德帝身边观政,一半便要听从三位大儒的教导,忙得只有晚上,才有一点点闲暇想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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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来临,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热得正德帝头疾复发。
正德帝一直都有头疼的毛病,年轻时发作的次数少,年纪越大事情越多,正德帝头疼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去年年底与匈奴交战受了重伤,正德帝元气大损,折了多少年的寿数,身体一亏,这头疾的老毛病便如雪上加霜,一下子将正德帝击倒了。
正德帝放不下江山,人在床上也要亲自处理大事,待到七月,正德帝终于连翻阅奏折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医们为帝王号脉,当着正德帝的面当然要拣吉祥话说,出了内殿,向太子回话时,太医们都摇头。
十九岁的周元昉,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他从小怨到大的父皇,他今年才真正理解的父皇,也要向母后那样,离开他了吗?
正德帝悠悠醒来,看到的就是嫡子泛红的眼圈。
“多大了,还哭。”正德帝虚弱地笑。
周元昉本来还能憋住眼泪,被父皇这么一说,他脸上立即滚落两行清泪。
正德帝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动了动手指,示意儿子把手送过来,周元昉见了,连忙膝行着挪到床前,挪到膝盖抵着床板再也无法靠近,他才双手捧住父皇的手,眼泪越来越多,声音都哽咽了:“父皇,您别丢下儿臣。”
正德帝看着哭成孩子似的嫡子,无奈道:“你这脾气,到底随了谁?朕与你母后都不爱哭。”
周元昉眼泪一串串地掉。
正德帝叹口气,欣慰地道:“父皇来北平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元昉不用慌,你做的很好,父皇相信,你会当个好皇帝。”他立嫡子为太子,有部分是因为他对皇后的感情,可如果不是儿子长进了,正德帝不会如此决定。
时间有限,正德帝命人去传沈复、萧震。
周元昉的眼泪顿了下。
正德帝察觉了,他缓了会儿,提点儿子:“元昉,一个君主想治理好江山,必须知人善用,只要臣子有大才,能为朝廷效力,那君主就要用他,而不应受自己的喜恶影响,任意妄为。沈复有治国之才,父皇走后,你要继续用他,不可怠慢。”
周元昉红着眼睛点头:“好,儿臣答应父皇。”
正德帝想了想,又道:“你喜欢阿满,父皇替你做主,但,将来你不可独宠她一人,要广纳后妃,多生几个皇子。”
周元昉抿唇,就在正德帝皱眉时,周元昉抬起头,目光坚定地道:“父皇,儿臣一直都很羡慕阿彻,羡慕他们兄弟同出一母,羡慕他们兄弟关系亲近。父皇,儿臣……”
“妇人之见!”正德帝冷声打断了儿子,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元昉连忙替父皇顺胸口,面对父皇失望的眼睛,周元昉心里一酸,终于将藏了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父皇,您可知,母后死前,一次都没有提过您?”
正德帝神色突然呆滞。
周元昉泪流满面:“父皇,儿臣不孝,可儿臣不想几十年后,阿满对儿臣也毫无留恋。”
正德帝没听清儿子说了什么,他的脑海,全是皇后的影子。
他爱皇后吗?
爱,正德帝宠过很多女人,但那些女人给他的只有姿色与身体,唯独皇后真正配得上他。皇后的睿智,皇后的勇气,皇后的宽容与大度,娶到皇后,是正德帝此生的骄傲之一。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皇后心里的位置,他以为皇后贤良淑德,故不争风吃醋,现在正德帝才忽然明白,皇后不是不妒,而是不爱。
“皇上,武英侯、沈大人到了。”
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正德帝回神,看眼儿子,他闭上眼睛,摆摆手道:“你先退到一旁。”
周元昉心情复杂地站到了远处。
萧震、沈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并肩跪在龙榻前。
正德帝听到声音,睁开眼睛。
“皇上,臣有罪。”萧震急切地道,恨自己不该与帝王赌气,十几年的君臣情分,此时面对正德帝大限将至的衰老虚弱,萧震难受。
正德帝笑着打量他,半晌才道:“一转眼,你也四十了,一把年纪,脾气却从来没变,也就朕受得了你。”
萧震越发愧疚了:“皇上的恩德,臣没齿难忘。”
正德帝笑:“少说闲话,朕叫你来,是想交给你一个重任。”
萧震马上道:“皇上您说,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正德帝点点头,盯着萧震的眼睛道:“匈奴野心勃勃,朕死后,他们一定还会再犯境,武将里面,朕最信任你,大周的北疆,朕就交给你守着了!”
萧震胸口登时涌起豪气万千,铿锵道:“皇上放心,臣活着一日,匈奴就休想犯我大周半步!”
得了他的承诺,正德帝才看向沈复。
论相处,首辅沈复陪在正德帝身边的时间更长,君臣早已到了心灵相通的境界。
“皇上安心休养,朝廷诸事,臣会协助太子处理。”沈复主动道。
正德帝露出一个无比开怀的笑:“云亭办事,朕向来放心,只望你与萧震不计前嫌,共同辅佐太子。”
沈复转向萧震。
萧震哼了哼,却道:“皇上多虑了,臣与沈大人无仇无怨,没有什么前嫌可计较的。”
对沈复,萧震有鄙夷有嫉妒有不满,但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萧震看出来了,沈复是个好官,也没有针对他什么,更没有试图与阿彻相认,所以,除非沈复将来生了坏心,萧震不会主动与沈复为敌。
沈复同样对正德帝承诺:“臣愿效仿将相和,与侯爷齐心协力辅佐太子。”
正德帝满意了,朝远处的儿子招手:“元昉还不过来,拜谢两位大人?从今以后,国有战事,你当与武英侯商议,廷议若有不决,当请教沈卿。”
父皇句句都是遗言,周元昉含泪过来,背对龙榻,朝萧震、沈复拜谢。
沈复伸手扶太子起来,目光无意扫过龙榻,却见正德帝目光涣散,宛如夕阳日落,转眼没了生机。
沈复手一抖。
周元昉看看他,猛地回头。
正德帝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望着床顶,仿佛看见了什么。
“父皇!”周元昉恸哭出声。
然而他的父皇,再也不会开口,笑他孩子气。
大周的第三位帝王,驾崩了。
周元昉扑在正德帝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后,萧震握紧了双拳,沈复双目紧闭。
正德帝去了,他们也老了,这江山,即将是新一代的天下。
三日后,太子周元昉正式登基称帝。
次日,山东传来英王造反的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