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京城, 到处都有缺胳膊断腿的黑衣人, 还有一些身着京禁卫服饰的官兵正在清理街道上的尸身。见到此般情景, 昭亲王心里有了底, 也终是松了口气, 不过他依旧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不亲眼看到他们都平安无事, 他终是难安。
五娘一夜没睡,料理了黄石青,心中的大石也去了, 这会精气神正好,坐在寿安堂外室的榻上,看着小算盘教小秤砣走路, 面上带着暖暖的笑。太后到底年纪大了, 陪着她熬了一夜,用完早膳, 她就服侍着她老人家去休息了。
小秤砣刚满一周岁, 因为外面不太平, 所以他的周岁生辰也只是走了个形式, 简单地摆了几桌酒席, 一家子人聚一聚,只可惜他爹没能在他生辰之日回来。
白白嫩嫩的小秤砣站立在地上, 盯着离他三四步远的哥哥,两只短胳膊向前伸:“噢……啊……”
小算盘有些无奈, 不过依旧很有耐心, 他家砣砣胆子太小了,没有人搀着,他就只敢站着不敢走:“砣砣来哥哥这里,”一边说着,他一边摇动着手里的银铃:“来噢……快来,哥哥这里有小铃铛。”
小秤砣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哥哥手里的小铃铛,眼馋得很,一双短胳膊抱着头,终是迈开了腿,只是走得急,刚走了两步,肉乎乎的小身子就歪了:“个……”
小算盘赶忙上去扶他,不过小秤砣不负他小肥崽的名头,带着他哥哥一起倒在了地上。青山、绿水想要上前去扶,不过没有五娘的指示,她们犹豫后,终是站在原地没敢动弹。
“快起来,”五娘也没有从榻上起身,只是简单地问询了一句:“你们能自己站起来吗?”
“能,”小算盘已经自己爬起来了,就是小秤砣这会也双手撑地,撅着屁股,试图想要站起来,只是他摇摇晃晃的,眼瞧着就要又歪下去了。小算盘到底大一点,关键时刻稳住了弟弟,拉他起来,接着他也没丢手,兄弟两个手拉手地来到五娘身边。
五娘抽出袖子里的锦帕,给两个孩子擦了擦小脸,又接过兮香递过来的温巾子,给他们把小手给擦擦干净:“最近盘盘习字习武外,可不可以帮母妃教弟弟学走路?”她娘亲曾说过不要溺养孩子,从小就要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很认同这一点。
小算盘严肃着小脸,很认真地回道:“好。”
看着这一高一矮的两个小胖子,五娘空落落的心就好似有了着落一般,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律……,”马还没停下来,昭亲王就跳下了马,扫了一眼昭亲王府外墙面上的猩红,他原本就带着血丝的双眸又闪过一丝阴狠。
“王爷……,”原待在门房的小应子,听到马蹄声,就立马跑了出来,见到来人,眼泪瞬间就下来:“您回……”
他话还没说完,昭亲王就已飞掠进府,独留下小应子面对着一群臭烘烘的暗卫。小应子抹了把眼泪,强忍着要捂住鼻子的冲动:“你们也赶快进府里洗漱吧,刚好今天王府大清扫,各个大小厨房都有热水备……”
没等小应子讲完,他面前的那一群人也都已经没了人影:“切,一群糙汉子,我担心个什么劲儿?”他家王爷好似带伤回来的,他还是先去把太医喊来吧,说不定还能得个赏。
想到赏赐,小应子就不禁羡慕起镇国侯爷了,混水摸鱼,都能让他摸了个一万两黄金。关键他还好意思拿,揣着一万两黄金的金票就回了镇国侯府,留下那几位黑脸好汉。小应子都不得不佩服镇国侯爷的脸皮了,看来镇国侯府真的是被他家王爷那几年给掏空了。好在安平伯府老夫人是个明理的主儿,之后又拿了银子了事。
寿安堂里,五娘陪着两个孩子在园子里玩耍。四月,京城正是不冷不暖的时节,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长得很精神,两个白胖胖扎着小啾啾的稚子手牵着手,在那棵千年桃树下,正撅着屁屁,捡落在地上的粉色桃花瓣,此时五娘的心归于平静。
昭亲王飞掠至寿安堂外,才放慢了脚步,悄没声地走进了院门,只见他朝思暮想的人儿此刻正带着温暖的笑,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桃树下那两个撅着屁股蛋的肉丸子。
他瞬间感觉心拔凉拔凉的,果然有了儿子,丈夫是死是活,婆娘压根不会去在意:“我回来了。”
五娘闻声,看向院门口,一邋里邋遢堪比西街流浪汉的男子立在那里,她笑了:“你回来了,”后两滴晶莹泪珠便滚落了她的眼眶,她转身吩咐兮香:“让厨房多准备些热水。”她男人终于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算盘可高兴了:“父王,”他想要跑过来,不过手里还牵着小秤砣,也就歇了心思,他拉起还想要赖在桃树下捡花瓣的弟弟,哄到:“父王回来了,哥哥带你……去给父王请安。”只是他不知道小秤砣已经不记得他父王是什么了。
昭亲王一步一步走近五娘,看着她消瘦的面盘,心里很是怜惜,怪自己没能早些归来:“你瘦了。”
“你不也是?”五娘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几乎一眼不眨,想要说什么,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回来了,真好。”
昭亲王眼睛里全是她,跟着人就倒在了他的女人身上,五娘抱着他瘫坐到地上,无声低泣:“迎香……快去让小应子请太医。”纤细如青葱般的白玉指头,颤抖着轻轻描绘他的面庞,指下的肌肤如被火灼一般滚烫,她的泪滴到了男人的眼角处,他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可终是没能睁开。
“哇哇……,”不知什么时候,小算盘拉着小秤砣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虽然他父王此时脏得不成样子,但他知道他母妃抱着的就是他们父王:“父王……呜呜……不要死……”
小秤砣原本好好的,见他哥哥哭了,一张嘴他也跟着哭了,而且比他哥哥哭得更伤心。
内室里的太后睡梦中听到两个孙儿的哭声,也被惊醒了,她披散着头发,随便搭了一件披风,就快步出来了,见到院子里的一家子,她心一提:“昭儿回来,他怎么了?”
五娘摇摇头,没有出声。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小应子就背着个老太医赶到寿安堂了,此时昭亲王也将将被五娘收拾干净,安置在外室的榻上躺着:“快请太医进来。”
那位老太医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现在这天下基本已经掌握在了昭亲王手里,他是丝毫不敢大意,号了脉,看了昭亲王身上的伤口,就立马如实禀了抱着小秤砣坐在左边榻上的太后:“娘娘请放心,王爷虽受了伤,但好在没伤着筋骨,只要喝几贴药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至于高热不退,那是因为伤口之前没有处理好才导致的,老臣这就下去给王爷开药。”
太后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那就有劳太医了。”
“老臣先告退,”老太医提着药箱,伛偻着背出去了。
太医退下后,五娘接过兮香递过来的湿巾子,放在昭亲王的额头上。此时的昭亲王,面上的胡须已经被剃掉了,露出了干净的面容,也泄露了原本藏在胡须下,凹陷下去的面颊。五娘抽了抽鼻子,就看向太后:“母后,您看是不是要请花嬷嬷给王爷补补?”
“他这几天肠胃弱,虚不受补,”太后安抚着儿媳妇:“不过清淡的还是可以的,我已经让花儿去准备食材了,炖些汤品,去掉油,先这样补着。现在也算是太平了,咱们给他慢慢补,他还年轻,总会补回来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忧。”
昭亲王府外,米氏刚下了马车,就见着灰头土脸的风二,虽多年没见,但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风二看着立在他不远处的女人,真想扇自己两巴掌,没事扮什么惨,现在好了,真的惨了:“馨娘,许就不见,你倒是没怎么变。”面容还是一样的美,只是多年过去了,她也没有学会收敛,眼神依旧锐利暗藏刀锋。不过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她也的确不用再隐忍收敛自己的脾性了。
米氏轻笑一声,能让她米馨月看上的男子还真没几个,而眼前这个狼狈样儿的刚好够着边,只是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一样的不着调:“你还没死啊?”
这什么话?他活得好着呢:“你都好好的,我怎么舍得早早就去了?”
“你这是……,”米氏故意上下打量着风二:“被打劫了?”还没等风二开口,她就又出声了:“打劫你的人眼神还是挺好的,毕竟论起来这天下间能比你富余的,应该也没几个了。”
“有谁能打劫得了我?”风二话刚说出口,就面色一顿,冷哼一声:“能打劫我的人,好像除了你那位好女婿也没别人了。”黑了心肝的东西,就知道坑他,早知道当初就不承认他是他风叔了。想到现下的情况,他总有一种预感,他还会被那没良心的小子再坑一笔大的。
这话米氏爱听:“反正你除了这身皮囊也就只剩钱了,那就让他坑呗,说不定日后他还能给你立座功德碑什么的,那你也算是流芳百世了。”他被坑,就好像她能袖手旁观似的,她不一样也时时被那两小的坑,不说远的,就说昨夜里,她不就没了一万两黄金跟三千两白银。
跟馨娘掰扯了这么一会,风二觉得他现在是神清气爽:“你是来看闺女的?”
“昨夜里,京里闹腾得很,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不提这个,米氏还想不起来呢:“你怎么也在这,你确定就凭你这一身能进得了昭亲王府?”她现在已经能肯定昭亲王在西北建城的银子就是他出的,没想到这人还是一样的果断,就不知道他从昭亲王手里分润了多少?
要是风二知道米氏在想什么,他不定得跳脚。分润?她是在开玩笑吧,自己闺女是的什么德性,她会不知道?那两口子一样的只进不出:“哼,我这一身怎么就不能进昭亲王府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女婿他叔。”
米氏看他那一脸得意的样子,笑了笑,就不再理他了,直接跟着等在府门前的高山进了王府。
风二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无奈轻叹:“她这什么意思?”看来他还得闷着头被昭亲王那小子再坑一次才行,不然估计他那后半辈子有点悬。
夜,凤一拎着厚厚一沓冥纸和一个铜盆来到昭亲王府的后门,开始一张一张地烧起了冥纸:“虽然你这人很讨厌,但其实除了嘴毒一点也没那么讨厌,”凤九带领凤卫去南边,没有跟主子一起回来,她就知道他回不来了。
凤一出自风家,又承了凤一的位置,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他们这些做暗卫的,也许到死,除了主子能记着份他们的好,几乎就没人知道他们了,凤九可惜了。
经了这事,凤一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小算盘选趁手兵器的时候,她一定得看好了,不能让他胡来,她早就说了凤九那小球不顶用,现在应证了吧。
昭亲王在喝了两贴药后,就退了高热,只是人一直昏睡着没醒。五娘就一直守着他,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小算盘也时不时牵着小秤砣过来在他耳边说说话,问他什么时候起来?
这日清晨,屋外的鸟儿依旧准点开始吵闹。躺在榻上昏迷了两日的昭亲王终于有了动静,先是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接着又拧了一下,很快他浓密的眼睫也开始颤动,挣扎了许久,眼皮子终于分开了。
亮光透进眼里,他慢慢适应了,眼前的朦胧也渐渐被驱散了,他好像回家了,看到他媳妇了,有点干巴的嘴唇微微动了下:“水……”
五娘就趴在炕几上,虽然声音很小,但她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实在是她等这个声音,已经等了很久了。转身看向边上的男人,对上他的眼睛,她弯起了嘴角:“你醒了?”这样的话语,就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