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亲王就着他媳妇的手, 喝了一杯水, 才感觉四肢有了点儿劲, 声音也没之前听着那么干涩了:“我睡了多久?”他昏迷前的事, 已经都想起来了, 带伤连着赶了几天的路, 没想到就那么倒下了, 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五娘给他擦了擦嘴角,笑着回道:“还好,就睡了两天。”这会他醒了, 五娘面上尽是欢喜,只是眼底的乌青让她显得很憔悴。
看着他媳妇越发消瘦的脸颊,他心疼得很, 想要伸手去摸, 可又使不上力:“我又让你受累了。”总是说要让她过好日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跟着他受苦, 而她却又毫无怨言, 娶妻如此, 夫复何求?
“既然你醒了, 那我就放心, ”五娘故意打了个哈气,就准备丢下他下榻:“一会我让小应子过来服侍你, 我先去好好睡一觉。”他睡够醒了,现在该轮到她了, 她得好好爱惜自己, 不然眼瞧着富贵就到手了,结果才刚够着边角,她就倒了,那指不定就要便宜了别人,这买卖不划算,她不做。
昭亲王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就睡在我身边,我看着你。”他不想跟她分开,要一直一直看着她,看一辈子,他心悦她。
五娘转过脸去,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的泪,不过却也没再动作了,她又何尝想要离开?
一个月后,南征军平定了奉国之乱,无宁和南鹰收编了东南军,昭亲王责令无宁留守在汴州,南鹰则率领南征军扫清了南方各路豪强后,回到京城。
七月初七,十八万西北军齐集在京城西城门外,昭亲王站在城楼上看向西北,明天就是他登基为帝的日子,也是他的三十生辰,三十而立,他这也算是圆满了。
昭亲王府清晖园,五娘轻抚着礼部和内务府刚刚送来的明黄色凤袍,还有各类饰品,眼神平静。明天她就要牵着她男人的手,一起坐上龙辇,她男人说了他没有给她准备凤辇。
那男人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却又叫她一往而情深,誓死相随。小算盘牵着小秤砣进来的时候,就见他母后一直盯着榻上的那件衣裳看,他皱起了小眉头:“祖母的漂漂衣裳。”这衣裳怎么跑这来了,看把他母后给眼馋的?不过他母后要是喜欢,他可以去给她买一件,他有的是银子。
五娘朝两个孩子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南征军回京后,昭亲王就让两个孩子改口了。
小秤砣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走了,只是他还是习惯拉着他哥哥,不过小算盘可不依他,进了屋子,就拉开了他的手,自己的路得自己走。就这样小算盘在前面慢慢走,小秤砣则跟在后面迈着小碎步快快往前挪。
一手搂着一个小胖子,五娘感觉自己的底气又更足了,跟她男人一起乘坐龙辇进宫,应该不会被唾骂:“你们都过来了,祖母呢?”太后明天也会跟她一起陪着她夫君乘坐龙辇,要是她老人家不坐,她就是再大胆也是不敢坐的。
“母……觉,”小秤砣也是能听懂一点点话的,不等他哥哥出声,他就抢了先,奶音是相当响亮,跟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是十分相称。
小算盘叹了口气,有个傻弟弟,他也很无奈:“祖母在抄写佛经。”
五娘点点头,太后的心大概不平静了,也是,这么多年了,她老人家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心有感慨也是在所难免。
下午昭亲王早早就回来了。五娘哄着两个小胖子去睡午觉后,就坐到了妆奁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岁月也算是厚待她,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回忆过去,她不禁低头轻笑。
自景盛十九年六月初六,她嫁于昭亲王为妻,到如今已经五个年头了。这五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西北动乱、建城、组建商队、回京夺位等等,几乎件件均可载入史册,而她所付出的跟她得到的,她自认为是相称的。
“怎么了?”昭亲王进入内室,就见他媳妇坐着发呆,脸上还带着淡笑,他悄没声地走近,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弯腰在她的脸上落下轻轻一吻:“可是在想我的好,决定日后你就对我一个男人好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他跟他家两个胖子的争宠也从未停息过。
想到之前他伤病的时候,还不忘见天地挤兑他的两个亲生儿子,五娘就笑出了声:“你就不能正经点吗?明天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你就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一国之君怎么了?”昭亲王挤挤挨挨地抢了他媳妇的位置,把她抱坐在腿上:“一国之君也是你夫君,”他看着五娘的双眼,很严肃地说,像是在对她许诺:“咱们不光要做一对青史留名的帝后,还要做一对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夫妻。”
五娘笑着在他的唇上烙下了印:“好,我们一起努力。”
夜,京城西街的一处宅子里,一身着短打的脏乱老头正踢打着一满头白发的老妪:“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贪心不足,也不会惹得母后盛怒,那朕就还是皇帝,都是你,你这个老不死怎么还不死?”
“好疼,”老妪抱头痛哭:“救命啊……”
守在门口的京禁卫隔着门大吼:“干什么呢?”那位可是吩咐了,不能让他们这对母子死了,他可不敢含糊:“明天还想不想吃饭了?”
七月初八,子时刚过,五娘夫妻就起身沐浴焚香了。
沐浴后,昭亲王坐在他媳妇的妆奁前,五娘拿着把如意梳,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昭亲王透过琉璃镜看着他身后的女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想就由他的妻子为他冠发吧。
只是他还想做一件事,五娘一心一意地给他梳着发,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男人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刻刀。昭亲王捋了一小撮长发下来,就毫不犹豫地给截断了。
“你这是干什么?”五娘被他的举动给惊住了,都什么时候了,这男人又想闹哪一出?
昭亲王没理五娘,只是转身,在她的注视下,又截了一撮她的黑发,后就放下了手里的刻刀,将两撮发打成了同心结,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明黄色龙纹锦囊里。装好之后,他就把那个香囊双手奉给了五娘:“结同心,永不离。满满,同我一起携手江山吧。”他知道她心有不安,他不想多说,相信岁月会证明一切。
五娘凝视着那个香囊好一会,才笑着接了过来:“我会好好收着,日后你要是……,我就守着这个香囊过了。”至少此刻的他很真诚,心里有她,这就够了。
昭亲王闻言,面色有点发黑,怎么感觉他在给自己挖坑?
换上了内侍总管服饰的小应子捧着明黄色的龙袍进来了,单膝跪地,将龙袍举过了头顶:“请皇上更衣。”
披散着一头乌发的五娘净了手,便拿过了那件龙袍,亲自服侍她的男人穿上了,给他系上玉带,戴上旒冕,便后退一步,朝他行着宫礼:“臣妾恭祝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身着一身龙袍的元昭上前扶起五娘,笑着说:“现在轮到我来服侍你更衣了,我还要亲手给你戴上凤冠。”这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他想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那人间至高之位,而不是让她隐在他的身后。
五娘没有拒绝,他是帝王,但也是她金五娘的夫君。
卯时刚过,元昭便携着他的皇后去了寿安堂。寿安堂里,太后已经换好了凤袍坐在榻上,她的身边还坐着两位小胖子。今天这两个小胖子也换上了金黄色的皇子朝服,本应显得庄重的朝服,这会穿在两个小胖子身上,竟多了几分喜气。
五娘夫妻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太监就开始吟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听着这称呼,她一时间还没能适应,不过这气势倒是够足的。
辰时,元昭及其妻搀扶着太后,其二子随其后,一步一步走向了停在昭亲王府门前的那架龙辇。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伴着震耳欲聋的高呼声,元昭携其母、妻、子,一同坐上了龙辇。
“起驾……”
一路上,百姓夹道叩拜,五娘顶着沉重的凤冠,看向那个上了龙辇就一直紧握着她手的男人,笑了。
皇宫门口,肃亲王早已经等在那里,离他不远处停着一辆五佩马车。看到浩浩荡荡的仪仗来了,他深呼了口气,迎了上去,跪拜:“臣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金安,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对肃亲王,元昭心存感激,毕竟之前京禁卫之乱,要不是肃亲王出手相助,说不定他这会早已家破人亡。
放开五娘的手,元昭下了龙辇,亲自扶起了肃亲王:“老三。”
听他这么叫他,肃亲王微微点了点首,仔细打量着一身龙袍的弟弟,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你很好。”
元昭扫到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轻皱起眉头:“你这是准备跑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肃亲王?”他三哥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大昭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可不愿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肃亲王怎会不知他这弟弟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更何况他出自前朝皇室,就更不可能对景家斩尽杀绝。他从未担心过这弟弟会要他的命,只是现在天下太平,他也就不想再参合:“我没忘我还是肃亲王,”他看向边上的那辆马车,笑道:“没多少年了,我想陪你三嫂出去走走,至于我的王爵,你给我好好留着,你三嫂肚里的要是个男孩,还得回来吃你的,喝你的,这便宜还得沾。”
元昭还想说什么,只是瞥见肃亲王鬓边的几根白发,叹气应道:“好,你要是哪天闲不住了,就回来帮我,我随时欢迎。”
肃亲王呼了口气,看向元昭的双目:“老九,你要做一位冠绝古今的圣明之君,哥哥看好你,去吧。”
“我会的,”元昭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回到龙辇上。
“起驾……”
肃亲王跪拜恭送,看着远去的那座龙辇,他笑了,起身后,长呼了一口气,甚觉通体舒畅,终于可自由自在地活了,他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风渺渺还真怕他一去不回,又跟着他那弟弟劳心劳力,见他回来了,她才踏实,终于他们可以不问世事,只顾自己了,她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对未来充满期待。
辰时三刻,告天钟响起,这一响就足足响了九九八十一下。在低沉的告天钟声中,中原各地均竖起了“昭”旗。自此大昭皇朝正式开立,而昭元帝元昭之名也被载入史册,其妻文昭皇后紧随其后。
史书记载,昭元帝开立大昭皇朝,在位二十载,于昭元二十一年退位,其嫡长子晟承继皇位,而元晟更是不负其父之望,开疆扩土,推商道,传教学,广纳贤,巩国防等等。在昭元帝父子的圣明带领下,大昭开国不到三十年,就呈现出盛世之国泰民安,史称“昭晟之治”。
昭元帝掌权二十年,三次免赋,四次减赋,平倭寇,开海禁,推算术等等,虽一生建功无数,但他更让人乐道的是他的痴情,一生独宠其皇后金氏五娘。在其皇后仙逝之日,他更是以国号为他的皇后加封。通贯古今,以国号为谥号的也就只有昭元帝的文昭皇后一位,而昭元帝在为其妻下旨加封后一日便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