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酒吧的音乐声低低糜糜,灯光浅浅,透着那么几分温柔雅致。
陆淮坐在吧台前,一手指间夹着烟,垂着眉眼,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他坐在那里已经半个小时了,不论多少人搭讪,他都不曾理会,连眼都不曾抬一下,一波一波的女孩试过无功而返,都坐在远处悄悄地打量他。
这样一个奇怪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名贵的西装,有着让人一眼便迷醉的好相貌,气质清贵优雅,看似家教良好,眉眼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还有一丝牵人心弦的忧郁。
他独自坐那里,把自己与世隔绝。
放在黑色磨石吧台上的手机响了一下,随即又挂断,陆淮看了一眼并不在意,然后很快,一个人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胖子坐下问,他现在已经不胖了,182的个头,标准的身材,浓眉大眼是个阳光的大帅哥。
现在更多人喊他的名字顾宁,陆淮还是习惯喊他胖子。
“今天没事,就早过来了。”
陆淮淡淡地说,顾宁叫了一杯vodka,陆淮看他一眼,缓慢吸了口烟,垂着眉问:“发什么疯?”
顾宁接了酒一仰脖子喝干净,啪地放下杯子,他抿紧嘴唇敲了下桌子喊:“再来一杯!”
“我妈病了。”
顾宁掏出烟咬住,掏出打火机点火,他抽烟抽得比陆淮凶多了,“陆淮,我心里难受。”
陆淮嗯了一声,他知道,顾宁约他他就猜到了。
顾宁跟蒋晶的爱情很不顺利,顾家家大业大,顾宁是独生子,他妈身体一直不好只生了他一个,他爸妈对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期待,是绝不可能接受蒋晶这样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即便蒋晶很优秀。
“我现在,恨不得直接从世界上消失,这样不用面对我爸我妈,也不用面对蒋晶。”顾宁心情沉重,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他再要酒,被陆淮拦住了,陆淮对吧台服务生讲:“给他来一杯冰水。”
“陆淮你知道,蒋晶真的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顾宁手捂着额头,眼眶一瞬间就酸的发疼,嗓子都哑了,“她从来不逼我,从来不给我压力,我爸我妈逼我逼得紧,我有时候半个月都不跟她见一次面,她一句怨言都没有。”
顾宁说着肩膀抖动着,哭了出来:“她特别拼,每天加班,周末连休息都不肯,3年她就坐上了经理的位置,我知道,她是为我拼的,她想出色一点,就能配上我们家,我爸我妈就能接受她一点,可是她不知道,她再怎么拼也还在塔底。”
顾宁用手指用力戳着桌子,哭着自嘲地笑:“我真是没用,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
“你妈身体不好,实在不行你跟蒋晶分手吧,别再拖着她了。”
顾宁恍惚了一下,听到分手两个字他心就疼的受不了,他叫:“不行!我不能跟她分手!我不分手!”
“陆淮,我想了很多办法,你说如果晶晶怀孕了,我爸我妈会不会同意我跟她结婚?”
“……”
陆淮皱了下眉毛,他解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吁出一口气盯着顾宁:“这件事你要跟蒋晶商量,她同意了你再做,毕竟不是你生是蒋晶生,我只有一个建议,不要瞒着蒋晶,如果你爱她,就要对她负责,而不是拿她的身体去赌你自己的幸福。”
顾宁用手捂着脸,他就是太爱蒋晶才犹豫不决,万一他爸妈还是不同意,那蒋晶怎么办?难道将来要给他当情人吗?
是他太无能了。
顾宁喝了口冰水:“我妈住院了,我爸逼着我相亲,我今天去了,我觉着自己特别无耻,今天蒋晶打电话给我我都不敢接。”
顾宁不愿意再想下去,越想他就越痛苦,简直快要窒息了,他转开话题问:“你呢?你小姨不是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了,见了吗?”
陆淮吸了口烟,沉默了一下才回:“没有。”
顾宁叹气:“还放不下啊。”
陆言走后,陆淮曾经跟宋心贝高调的恋爱,公开牵手,拥抱,亲吻,订婚,甚至于结婚,所有人都认为陆淮要定下来,连顾宁都信了。
结婚喜帖都发了,婚纱照都拍了,婚礼也办了,极其高调的婚礼,结果婚礼那天,陆淮身为新郎却没有出席。
宋心贝在婚礼上穿着洁白昂贵的婚纱,从幸福期待,到满脸苍白,最后在婚纱上崩溃大哭!
然后就是陆淮单方面公开宣布,与宋心贝感情不合,分手。
听说两人原本就没有领结婚证,婚姻原本就无效。
宋心贝还因此抑郁,吃安眠药自杀过。
陆淮夹着烟,动作停下来,沉默了片刻问:“什么?”
顾宁没再说下去。
陆淮回到家已经快23点了。
黎华关上电视,陆淮走过去,黎华拧了下眉头不耐烦:“又喝酒了。”
“嗯。”
“……”
黎华拉着脸,她懒得管他,她丢了电视遥控器就回屋睡觉了。
母子两个一样倔强,陆正天在一旁悄声叹气。
陆淮当初跟宋心贝恋爱,订婚结婚,那一年黎华没少跟他吵,那一年陆淮的脾气从未有过的狂躁,简直像有病!母子两个的关系冷到了冰点。
跟宋心贝的婚礼以闹剧结束,陆淮就像一把燃烧殆尽的火,连一点余温都没了,他开始收敛了脾气变得沉默寡言,就像变了一个似的。
“你妈其实是关心你,一直在这等你,她就是嘴硬。”
陆正天喊陆淮坐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温和地说:“你小姨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你见见吧。”
“不用了。”
陆淮敛下眼,平静又冷淡地拒绝
陆正天暗暗吁出一口气:“小淮,还放不下吗?”
陆淮换眉头一拧,又是这句话,他眼神变冷:“放不下什么?陆言吗?您不用避讳,这个名字没什么不能提的,我为什么会放不下?她有什么值得我放不下的?”
那个人,任性,自私,无情,冷血,残忍!
死了残了都跟他再没有关系!
陆正天顿了顿:“你小姨提了好几次,你就当应付她,去见见吧。”
陆淮的小姨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叫张若雅,连餐厅都给他们订好了,就在市中心金华街的小香居。
陆淮早到了,他坐在靠玻璃墙的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玻璃外。
他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顾宁,顾宁带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吃饭,是他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李真珍。
顾宁看到他,像被捉奸了一样说不出的狼狈,他过来打招呼。
陆淮只点了一下头,他扫了一眼李真珍,表情冷淡。
顾宁先给李真珍安排位置,他过来找陆淮。
“我妈病了,我也没办法……”
顾宁苦笑,陆淮嗯了一声:“蒋晶知道吗?”
顾宁摇头:“她不知道,我怎么敢跟她讲,老陆,你得帮我瞒着,千万不能跟晶晶说。”
陆淮没吱声,点了下头,他没空管别人的闲事。
顾宁过去找李真珍,两人点餐,李真珍长得还算清秀,因为家境好富养出来,气质盛过相貌。
陆淮还在等张若雅,她已经迟到10分钟了,陆淮看了看手表,他准备走了,他最讨厌等待。
陆淮刚要起身,表情微微的一变。
谁也没想到蒋晶会到这家餐厅,a市这么大,巧合的像安排好的一样。
顾宁做贼心虚一直在乱看,蒋晶推门进来时他就看到了,他当时吓得脸色发白,呆坐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蒋晶站在门口一眼扫过来,她站了片刻推开门离开。
顾宁急忙起来追出去,一手压到菜单,急得把菜单扫落在地。
“晶晶!”
顾宁追出去,急忙拽住蒋晶,蒋晶扶了下包,又抬头微笑:“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吧。”
“晶晶你听我说,我妈,我妈病了,我没办法,我总共就跟她见了几回。”顾宁着急慌的解释,满脸通红。
蒋晶温柔地看他:“顾宁,你别急,我知道,没事的,快回去吧,别让你妈再生气了。”
顾宁回头看一眼店里的李真珍,心左右摇摆,纠结痛苦,他不想再惹他妈生气,他妈还在住院。
“晶晶,晚上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好。”
蒋晶笑了下,轻轻推了他一把:“回去吧。”
看着他走进店里,蒋晶转过身,她脸色平静,眼泪却涌出来,她接起电话,擦去眼泪:“我看到了。”
电话是顾宁爸爸打来的,也是顾先生让她过来‘亲眼’目睹的,不然a市这么大,哪会那么巧就让她看到这一幕。
市中一院。
蒋晶找到病房号,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敲响门。
顾行峰拉开门,脸色冷峻,也没有理会她,蒋晶走进屋里,顾宁妈妈冯姜云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阿姨,您好点了吗?”
“……”
冯姜云别开头,眼里全是憎恶,她根本不想理蒋晶,在她眼中蒋晶就是一个用尽手段纠缠她儿子图谋顾家家产的女人。
蒋晶习惯了被忽视,她手拢下包,垂下眼低低地说:“我见到了李小姐,很漂亮,气质很好。”
冯姜云冷笑:“李真珍是你永远比不了的。”
蒋晶垂着头,睫毛抖动。
是啊,不管她怎么体贴懂事,怎么拼命奋斗,都比不上李真珍,李真珍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聪明,可以没有能力,只一点出身好,就胜过她所有的付努力出。
她曾经拼命的努力,想证明自己不比名门贵女差,希望获得顾家的认可,可是这么多年了她发现,阶级在人心中是不可撼动的。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冯姜云盯着她问,蒋晶抬头苦涩地笑了一下:“顾宁已经做出了选择,我退出。”
冯姜云松了口气,她总算识趣了。
晚上,蒋晶做了一桌子菜。
晚上8点,她在等顾宁回来。
9点,她环着手臂,依旧安静的在等。
10点,桌上的菜早已经冷透了。
晚上11点,顾宁回来了,他的脸色苍白而又疲惫。
蒋晶笑了一下:“回来了,我去把菜热一热。”
顾宁上前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脸埋在她颈间:“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蒋晶嗯了一声,安静地让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很累吧。”
顾宁点点头,很累很累,他去医院了,他爸妈又软硬兼施地逼着他赶紧跟李真珠结婚,拿亲情绑架他,拿蒋晶的事业威胁他。
蒋晶闭了闭眼睛:“顾宁,我们分手吧,别再坚持了。”
顾宁松开手,他眼眶红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就这么轻易的就要放弃?”
蒋晶转过头盯着他的眸子:“你跟李真珠的婚期定了。”
顾宁狼狈地移开眼,她都知道了,他觉着自己很无能,他一下哭了,他憎恶这样软弱的自己!
蒋晶帮他擦眼泪,眼眶也湿润:“顾宁,这么多年,我们也坚持过了,努力过了,也没什么遗憾了,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是独生子,人总不能为了爱情抛弃父母,那样我也会看不起你。”
顾宁肩膀抖动着呜呜的哭,在她面前,崩溃的像孩子。
“你也累了,我也累了。”
蒋晶讲,她知道他很努力了,他这样孝顺的一个人坚持这么久已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了,可是这样坚持毫无意义,所有人都不快乐,包括她自己。
他去跟李真珍相亲,就已经在她们之间做了选择,剩下的隐瞒坚持不过是最后的挣扎,既然他开不了口,那她来说。
顾宁蹲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蒋晶闭上眼睛,眼泪流出来。
她想起当年那个胖胖的顾宁,她妈癌症晚期,她爸东凑西借凑了15万全存在了她的卡上,她因为蠢被电信诈骗骗光了。
她在派出所里,警察告诉她那是境外诈骗电话,这种诈骗钱基本都是几分钟内就转到境外,钱基本都是找不回来了。
她在派出所门口崩溃大哭。
顾宁拎了一包现金打车来接她,他胖,一路着急一头一身的汗,在大马路上汗流浃背地拉开包给她看钱,傻傻地说,别怕,你看,咱们还有钱。
她在最绝望的时候,顾宁给她了一束光。
她对顾宁从感恩,到真的爱上。
4年了。
顾宁站起来,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然后急迫地吻她。
蒋晶挣扎着抗拒了一下,她感受到他的绝望,她心软了,最终还是顺从了他,就当最后一次,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半个月后。
顾宁和李真珍订婚了。
顾李两家联姻,订婚宴办得风光高调。
周六的时候,陆淮去参加了订婚宴。
顾宁在订婚宴上见人打招呼就笑,笑得很用力,反而显得浮夸可怜,他爸妈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夫妇两个在订婚宴上红光满面。
李真珍比顾宁大方得体得多,笑容纯熟,多一分夸张少一分冷淡,完美无暇。
周六这天,黎华在家里,陆淮的小姨黎素妍找她谈陆淮相亲的事,问她们是什么意见,张若雅对陆淮是非常满意。
黎素妍问:“大姐,若雅这孩子是真的不错,不如就让她们处一处吧?”
黎素妍一心要促成这门婚事,劲头十足,黎华只笑一笑:“陆淮说不合适,我也劝不过她。”
不错什么?长得不够漂亮,智商不够高,学历不够好,哪哪都不好,她瞧不上!黎华不好讲得太直白。
黎素妍笑容一敛,她心里有数:“大姐,你想让陆淮再找一个陆言那样的,漂亮,智商高,学历高,能力强,那种女孩是厉害,但是根本就不合适结婚。”
“好端端你提她干什么?”
黎华心上一痛,开始浑身不舒服,又心烦气躁起来。
她手机响了,她弯腰电话。
“你好。”
黎华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眼睛猛地睁大——
黎素妍看她脸色不对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黎华呼吸急促,半天才喘着气说:“行、行行!那,那那你赶紧带他们过来吧!快点,快点来啊!”
那头挂断了,黎华还握着手机,表情震惊未定。
黎素妍急了:“大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黎华举起手机,她指尖发抖,拨通了陆正天的电话,她大声吼:“言言回来了!你赶紧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