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边疆一进堂屋,杨爸杨妈妈和大哥杨新疆都在,看样子也是刚刚吃完晚饭,桌上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了。
“老二啊,你坐。”样新疆递了个板凳,开门见山说道,“老二啊,你看我这整天也没个营生,刚才我也跟爸妈说了,是我不争气,我自己反思了,我也下了决心,往后不能再荒废了,一定要好好干,干出个人样儿来。老二,村里人都知道你混得好,你得拉我一把呀。”
“嗯。有决心就好。”杨边疆悠闲地抓了几颗生花生,自己剥开吃,顿了顿问,“那你打算干点啥?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听说,你厂里要找个会计。我寻思,我们是亲兄弟,找外人,当然不如自家人。”大哥大言不惭,“边疆你放心,我也想过了,咱爸一辈子有身份,你也是混得有头有脸,我不能就这么荒废下去,给你们丢脸。我给你当这个会计,一准好好干,帮你一起干事业。”
见杨边疆没反应,却又慢悠悠剥了一颗花生吃,大哥沉不住气了。
“老二,我可是你亲大哥,我好歹也上过初中,当会计算账我做的来,我又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其实这些年我也不想这么荒废,这不是一直没找到路子吗。往后我跟你一起干,你对我还有啥不放心的?”
“爸妈,那你俩的意思呢?”杨边疆轻松平淡地问了一句。
杨爸抽烟,皱着眉没吱声。杨妈妈觑着杨爸的脸色,嚅嚅半天说:“边疆,我寻思……让你大哥这么荒废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你看他家里日子都弄成啥样了。要不……你就让他试试?”
“试啥呀?”杨爸把烟袋锅一磕,气哼哼骂道,“让他给老二当会计?会计是闹着玩的?再让他捅出来啥漏子,把老二那个厂也捣鼓垮了?”
“爸,你你……你怎么这么看我!”大哥一张脸涨得发紫,“我是真的想要好好干了,真的想振奋起来,我就这么荒废下去,你跟妈不也不操心吗。”
“屁!”杨爸骂道,“你想振奋,想好好干,我们都支持你,可为啥就得去给老二厂里当会计?游手好闲的货,自己不吃苦不出力,你有啥屁本事给老二当会计?”
杨爸骂够了一转脸,对杨边疆说:“边疆啊,坐在这儿的确也没有外人,你大哥混成这样……我也替他发愁。要不你看看这样,会计他不行,有啥别的活儿他能干的,你给他找一样,跟厂里别的工人一样,不许他胡来,更别让他躲懒。”
爸妈都发话了,杨边疆吃掉手里自己剥的两粒花生米,拍干净手,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会计是真不行,我那个厂说大不大,可如今加上师哥师父和我自己,也有八十多口人呢,业务可也不算小,我这点初中文化,木工啥的我熟,账目上早就管得吃力了,忙不过来,才要请一个会计。不是我瞧不起大哥,让他去,他恐怕真干不了。”
“我怎么干不了……爸,老二,咱们亲父子兄弟,你们都这么瞧不起我……让我那什么脸见人呀。”
杨边疆头都没抬,就没搭理他,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而且我也只是请一个总账会计,总账会计只管账目,每天进账出账,很繁琐,还比如工人工资吧,多劳多得,每个人工资都不一样……总账会计不管现金的,他手里一分钱现金都没有。现金这个,我眼下先自己管着。” 杨边疆笑笑说,“大哥你自己考虑能不能做?”
当会计不能管钱,听起来还很辛苦?他之前还幻想着只管数钱呢。杨家老大半天没吭声。
“爸,大哥要是真愿意振作奋发起来,好好干活,那我厂里还缺个人手。”杨边疆笑不出来,看着他那位大哥心里发沉,郁闷,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大哥呢,他板着脸说,“厂里缺一个杂工,主要是打扫厂房,运送木料。”
“让我给你当勤杂工?”大哥跳了起来,睁着眼质问,“老二,你就这么瞧不起我?我是你亲哥吧?”
“别的技术工,你会哪样?”杨边疆冷淡反问。
“你还有脸在这儿丢人现眼?我算看出来了,你说啥不想荒废往后认真干,你就想去老二厂里给他管钱,吃现成的,坐享其成!”杨爸气得站起身,指着大儿子暴跳,扭头骂杨妈妈,“你可看见了,就这样不争气的废物怂货,你还真当他能学好?”
“老大啊,你还真是让我们失望!”杨妈妈叹气无奈。
杨边疆心里摇头。说实话,摊上这么个大哥他都嫌丢人,也实在替爸妈寒心,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大哥一家拖累,要不是杨爸有些老革.命军人的补贴,怕是老两口都吃不上饭了。
爸妈要是艰难吃不上饭,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管,最终拖累的,还不是他这个二儿子!
所以说一个男人啊,自己立不起来,连累父母子女都跟着倒霉,亲戚都不得消停。一个人能给亲人做的首要一件事,大约就是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要给别人增加负担。没人要求他兼济天下,请自力更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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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边疆转过大门,回到一墙之隔的自家院子。晚风沉醉,初夏的微风中带来阵阵花香,冯荞种的月季花开了。其中有一株紫红的,花朵不大,开花却特别香,整个小院都浸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
月光下冯荞领着娃娃,正在吟唱一首乡间久远的童谣——“小巴狗,上南山,起石头,拉金砖,盖瓦房,开大店……”
其实他们家宝贝闺女,还没学会说超过三个字的话呢,娃娃嘴里平常说的,就是各种叠词和单字。
但是妈妈吟唱的调子琅琅上口,小人儿也就咿咿呀呀地学着妈妈的调子,一句一句跟着说,至于她说的是啥,一般人可就听不明白了。
见他推门进来,冯荞就停下唱童谣,笑笑问道:“咋样了?”
“没事儿。”杨边疆顿了顿,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其实他要是真想好好干,我还真打算给他个能做的工作,好歹也让他混上一家人吃的。”
冯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他大哥,笑笑没答话。她这几年呆在村里的时间比杨边疆多,对大哥大嫂一家的事情,看得恐怕比杨边疆清楚。
那两口子典型的“我穷我有理,我弱我有理”,似乎因为他们穷,父母养活他们就是理所当然,别人不帮他们就是无情无义。
冯荞也不是没想过帮他们,当然不是给钱给东西,她也曾经劝说大嫂跟她养鸭子呢,一片好意,想着大嫂要是多一条收入来源,自力更生,公婆就少受拖累,公婆日子也更舒心。
可是大嫂说什么,说养鸭子怕脏,怕丢,怕赔钱!冯荞当时说,你建个鸭舍,鸭子从河里回来就关进鸭舍,勤打扫,怎么会脏呢。结果大嫂居然说,那你有钱帮我家建个鸭舍呗。
冯荞自此也就再不愿搭理这家人了。冯荞的策略,对那些极品,改变不了,那就远离。像她爸冯老三就是,一次次拿他没办法,改变不了,那就尽量离他远远的,你想去帮他?恐怕只会把自己也拖进泥潭里。
“会计那个事儿,也有几个人选,我再看看。大哥那种小心思倒给我提了醒儿,我想先设一个总账会计,现金我先自己管着。”
“你自己管着也累呀。”冯荞说,“现在厂子扩大了,你也忙不过来的,不如再安排个人管现金吧。”
“反正厂里都是大笔出入为主,我先管一阵子。”杨边疆笑着搂住她的肩膀,把娘儿俩一起搂在怀里,身体亲昵地贴着她的背,把下巴贴着她的头发。
“媳妇儿,我心里头最合适的现金会计,非你莫属。我琢磨着,等一两年娃娃大了,你能抽出手来,你就能帮我管了,没有谁再比你这个小财迷适合管钱。”
他的钱,可都是媳妇管出来的呢。
“那你等吧,不嫌累你就慢慢等。我先跟你说,我这阵子可正在琢磨生二胎的事儿呢,给娃娃添个弟弟妹妹做伴儿。”冯荞说着轻笑。
“这事儿你急什么呀。”杨边疆说,“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会有办法的。”
“你当然不急了,又不用你生。”冯荞笑着嗔怪,“娃娃这也一岁半了,再生个孩子的话,一起就带大了,我还省几年时间。不然再等几年,我还不是继续呆在家带孩子。”
杨边疆被媳妇一句话说的有些心神荡漾,不知怎么就想到歪地方去了,故意跟她较真儿:
“怎么就不用我生了?还不是咱们俩生的。哎,媳妇儿,说句公道话,你生孩子我难道就没出力?我出力也不少啊。”
不着调的货,冯荞笑骂:“滚一边去!”
两口子在这说事儿,怀里抱着的娃娃就专心揪一朵月季花玩,花瓣一片一片揪下来,揪下来还放到小鼻子下边闻一闻,随手丢掉,再揪一片……揪光了一朵花,娃娃玩够了,把光秃秃的花托扔掉,转着头找新玩意儿。
四周一看,娃娃看到天上圆溜溜的月亮了,抬着小脑袋研究了半天,伸着小手一指:“吃。”
冯荞:……闺女啊,你是有多会吃?
“那个不能吃。”她轻轻摇着娃娃给她讲道理,“那个是月亮,不能吃,知道了吗。”
不能吃?娃娃仰头看着月亮,懂事的点着小脑袋,对着月亮张开小手,又来了一句:“摘,炒。”
哎……冯荞失笑,身后搂着娘儿俩的杨边疆已经闷声大笑起来。
小孩子牙牙学语,自己刚刚会走路,便会乱拿东西。有时候她拿了生的瓜果蔬菜,冯荞就谆谆教导,告诉她:这个是生的,不能吃,要炒熟才能吃。
好嘛,那谁谁,别笑了,去把月亮摘下来给你闺女炒了?
第127章 馋得慌
杨边疆再怎么疼闺女,也没法把月亮给她摘下来炒啊——于是他几天后进城谈生意, 一眼看见人家商场里卖的黄金瓜, 眼睛一亮, 也不管它到底有多贵了,赶紧给闺女挑两个最圆的。
有点像不是吗。
他把黄金瓜拿回家,娃娃果然很有兴趣, 放在席子上当球滚着玩了大半天, 居然都没再要别的东西。
冯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黄色的大瓜,稀罕物,那年代物资紧俏,北方农村的街上,连橘子都不容易看到呢。她还研究了一下,这东西怎么吃的?有点像红南瓜,可闻着有点香, 当水果生吃?还是像闺女说的, 炒了吃?
“水果柜卖的, 跟甜瓜一样吃。”杨边疆帮闺女一起滚瓜玩儿,笑嘻嘻地说, “我看也不用吃了,闺女当玩具呢。”
“我这几天打算给她断奶, 可不能再吃奶了。”冯荞瞅着自家男人, 有些不怀好意地笑, “你看咋办?”
“这就断奶啊?太小了, 听人家说很多小孩都是两三岁才断奶呢。”杨边疆犹豫, 断奶哎,这个事情对小孩子来说太恐怖了,肯定会哭闹的。
那个年代奶粉也算是稀罕物,农村更是买不到,买得到又有几家买得起啊,更没有琳琅满目各种婴儿辅食,小孩子断奶太早,又没有奶粉,怕养不活啊。
加上也没那么多“育儿经”,农家人养孩子,没那么多理论讲究,尽量给吃饱喝足,好好养就是了,没啥好吃的,那就多给吃点儿奶呗。过去孩子多,往往是小的快要出生了,才给老大断奶,所以那时候农村孩子断奶都比较晚。
就像冯荞曾经听过的乡间笑话,说谁家谁家的小孩,都上小学了,正在上课呢跟老师请假要回家吃口奶。
不过他们家娃娃吃饭很好,而且也吃奶粉,她爹妈当然舍得给她买最好的奶粉,七八个月就兑着吃奶粉了。
可婆婆信奉“金水银水,不如奶水”,反对早断奶,一直劝冯荞多给娃娃吃几年奶。冯荞在婆婆千方百计的阻挠下,给娃娃吃奶到一岁半,现在下定决心要给孩子断奶了,好让小人儿好好吃饭。
杨边疆于是陪着笑脸跟媳妇商量:“要不……再给吃一阵子吧?再吃一阵子,她自己懂事儿了,跟她讲讲道理就不吃了。”
“是不是让你家闺女上了小学,也抽空回家吃口奶?”冯荞斜眼笑话他。
“那你说,怎么断?”
“要么把娃娃给爷爷奶奶看着,我回娘家去住几天,要么把娃娃送到二伯娘家,让二伯娘和小胭带她,我留在家,还能照管一下家里。不然还能怎么断啊。”冯荞说着语气稍顿,瞟着他坏笑,“反正她去哪儿你就得去看着她,不然肯定更哭闹,可就全指望你了。”
“非得分开?把她送给爸妈带,你就留在家里呢?”杨边疆斟酌了半天,送走哪个都舍不得。
亏他想得出来,他爸妈可就在隔壁呢。小孩不分开,怎么断奶啊。冯荞听人说,分开总得七八天吧,等奶水涨上去了,小孩也忘了奶瘾,就断开了。
杨边疆于是跑去跟他妈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媳妇送走吧——媳妇回二伯家,起码不担心媳妇哭闹,嗯就这么办。
冯荞把娃娃平常用的东西一一交代给杨妈妈,杨边疆也特意提前从厂里回来,一家子如临大敌,开始了给娃娃的“断奶行动”。
冯荞下午看着杨边疆回来,骑车带着娃娃出去玩了,爷儿俩一边慢悠悠骑着车,一边还说话聊天,咿咿呀呀聊得挺开心。
“跟妈妈再见。”杨边疆瞅着娃娃笑,心说闺女哎,这一再见你就吃不上奶喽。
“妈妈。”娃娃冲妈妈摆摆小手,眼睛却向往着远处,十分淡定的样子,丝毫也没感觉到某种阴谋。
于是等那爷儿俩一离开视野,冯荞做贼似的,赶紧收拾了换洗衣裳,骑上车跑回二伯娘家了。
正好冯亮上班,平常不在家里住,冯荞便占据了他的房间,收拾床铺,还不无嫌弃地把他的枕巾和床单全都洗了一遍,准备在这儿住上七八天。忙活了一下午,把冯亮那个狗窝收拾干净了。
“姐,你说……娃娃她不会哭吧?姐夫也不知道能不能哄住……”
冯荞放下枕头,忽然很想揍小胭一顿。
你说这倒霉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样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发愁,叫她这个当妈的、她这个断奶当事人情何以堪啊。
要知道,她从离开那爷儿俩,来二伯家的路上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满是各种担心,小胭这死丫头还非得提。
冯荞:“一边去!你有空在这儿操心娃娃会不会哭,你还不如去操心你男人呢,操心一下,你管曹晓晶叫啥呢。”
这里要插播小胭的“称呼问题”,这个问题在他们家还真挺好笑的。
小胭跟冯东修成正果,婚约正经定下了,便迫不及待地改口管二伯、二伯娘叫爸妈了,比家里谁叫得都响亮。小丫头那种心态也有趣,沾沾自喜,她把二伯和二伯娘视同父母,可一直随着冯荞叫,以前没改口,这回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叫爸妈了。
其他人都好办,冯海和大堂嫂也好办,称呼都不必改,不好办的就是冯荞和冯亮这两个——以前小胭管他们叫三哥,叫姐,可她既然要嫁给冯东,那就平地起三尺,沾了她男人的光,升到跟冯东一个级别了,冯荞和冯亮正经要叫她二嫂了。
可小丫头叫惯了,改不过来啊,还是一张嘴就叫三哥、姐。冯荞冯亮也改不过来,尤其对着他们从小看大的小毛丫头,叫不出来,索性就赖账了,依旧喊她名字。
就像杨边疆吧,杨边疆比冯东还大几个月,可谁叫他娶了个比他小五岁的小媳妇呢,按理却要管冯东、冯亮叫哥,他也是个赖账惯了的,直接叫名字,他就没正经叫过哥。
都是一笔糊涂账。
几个人糊涂账就糊涂了,可星期天冯亮把曹晓晶带来玩,笑话场景出现了,小胭一见曹晓晶,张嘴就喊“三嫂”,曹晓晶则一直笑,笑够了却改口管小胭叫“二嫂”。
哎,把冯东冯亮哥俩弄得老半天没找着北。
小胭:大不了下回三嫂来了我不喊就是了。
小胭嘴里不提,可还是担心娃娃,大哥家的二宝断奶,哭了好几天呢,一家子抱着哄,大半夜哄不住。娃娃平日里一直是冯荞在带,就没分开过,断奶肯定不容易,尤其娃娃还是个小女娃,平常很少哭闹,哭起来就更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