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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反驳。
  “谁又能想到,一个人居然会想要制造一场祸事,让自己妹妹深陷险境,以期挽留深爱自己妹妹的同伴。”那个名叫巴特勒的人冷笑道,慢悠悠地绕着阿罗转了一圈,“对,我食言了,我让我的部下杀掉你的妹妹,但是你明明有机会可以救她,你没有,所以,你的妹妹是死在你的手上。还说是家人,家人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廉价了,阿罗。”
  那缕停在阿罗肩头的烟雾稍稍晃了晃。
  阿罗沉默着任他说完,才扭过头去看向他,说:“那么一直想杀掉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支配达契亚吸血鬼群体的你,又是怎么看待家人的呢?”
  巴特勒脸色一变:“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吧。”阿罗缓步靠近他,伸出自己的手,与他虚虚握了握手,挑着眉道,“啊,你现在不仅想要杀掉你的哥哥弗拉德米尔和史蒂芬,你还想杀掉我。”
  “你……”巴特勒睁大了眼睛,然后说道,“你的能力……”
  阿罗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说:“不错,我的能力。”
  “怪不得……怪不得……”巴特勒喃喃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想说怪不得我会选择你来进行合作吧。”阿罗将手拢回斗篷之中,轻声说,“有野心的人,满身都是弱点,而我,有发现弱点的能力,本来我们的合作可以进行得非常愉快的,但是你食言了,所以我决定终止合作,让你跟着你那些短命的属下……”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一起到台伯河去给我的妹妹陪葬。”
  “阿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早晚跟你妹妹一样,被人撕成碎片……”
  巴特勒的话还未说完便猛地顿住,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扭头回去看,头颅却猛地被人给拧了下来。
  月光照出这具颓然倒地的无头尸体,也照出了站在旧元老院会堂遗址上的两个人,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阿罗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惊愕地望着站在他面前,提着巴特勒头颅的尤妮丝。
  尤妮丝冷冷地看着他,松开了手,将巴特勒的头颅扔到了脚边。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她冷声说道。
  “一千年,都在骗我。”
  第55章
  尤妮丝从未觉得罗马的春天如此寒冷, 连月光都是临近冰点的温度。
  阿罗在最初的惊愕和慌乱之后便渐渐地变得平静, 他垂了垂眼帘,朝尤妮丝迈过一步,而尤妮丝则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他在尤妮丝后退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僵硬,随后停住了脚步,看着尤妮丝,说:“对不起, 我骗了你。”
  “我有特殊能力,我从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特殊能力,我能通过触碰别人的身体, 来了解他过去的每一个想法。”阿罗说,“我醒来的时候, 抱住了你, 然后看见了很多你过去的回忆, 以及在我濒死时的恐惧与绝望,我知道你爱我, 尽管你没有说,但是因为特殊能力,我知晓一切,我高兴得快要发疯了, 但我不敢说出来,我知道当我说出我能力的那一刻, 你将会对我的触碰有所回避,或者说,我再也无法碰到你了。”
  他说到后面,微微皱了皱眉,在假笑从他脸上消失之后,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极为诚实。
  “这也不是你欺骗我的理由。”尤妮丝冷冷回道。
  阿罗叹了一口气:“这是最开始的理由。”
  尤妮丝冷笑了一声:“也许最开始是这样,但你逐渐知道这个能力的强大之处,你可以默不作声地窥探到所有人的想法,就像是一个通晓一切的神明,一切都尽在你的掌握,甚至是别人的生死。”她顿了顿,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阿罗,盯着他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你为什么策划那一场袭击。”
  阿罗看着她,沉默片刻,然后说:“狄黛米和马库斯要离开。”
  尤妮丝将手攥成了拳。
  “狄黛米不喜欢战争,马库斯也是,他们的世界只有他们自己,我和凯厄斯梦想着的沃尔图里,在他们而言可有可无,于是他们决定离开。”阿罗平静地说。
  尤妮丝低下了头,说:“这也是你窥探到的吗?”
  阿罗点点头:“是。”
  她咬了咬牙,从齿缝中逸出几个森冷的词:“可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有想要杀她。”阿罗辩驳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要杀她……那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尤妮丝冷笑道,她的眉尾高高挑起,带着几分讥诮的意味,“就像这个巴特勒说的,你是有机会救下她的,但是你没有,你这样的行为,跟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有了几秒钟的犹豫……”阿罗皱了皱眉,声音软了下去,“你不要那么看我,你这样的眼神让我很难过。”
  “你更让我难过。”尤妮丝摇了摇头,“阿罗,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阿罗一愣,然后朝尤妮丝迈了一步:“那在你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总用小时候的我,来要求成人后的我,难道我就不应该有心机,不应该有城府吗,尤妮丝,这都是你父亲教会我的,我被他当成未来的国王来培养,难道你觉得受到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我,会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纯洁得像是一张白纸吗,这都是父亲……”
  “够了!阿罗!”尤妮丝瞪着眼睛怒道,“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阿罗上前一把握住了尤妮丝的肩膀,“你是她的女儿,所以他不会把任何阴暗的一面暴露在你的眼前,他收留我和我母亲,不过是因为我母亲手里有一大笔我父亲留下的财产;在我母亲稀里糊涂地爱上他之后,他又能巧妙地与她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既不会让朝臣抨击他,也不会让我母亲对他失望……是了,以至于他都死了,我母亲还会对他死心塌地,甚至为了他的国家,而打算毒死我,以遵守对他的承诺!”
  尤妮丝愣怔着盯着他,微微张了张嘴,她想毫不客气地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的,她对父亲除了仁慈之外,一无所知。
  “而对于我来说,因为你是我爱的女人,所以我也在你面前隐藏了阴暗的一面。”阿罗低着头看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建立起吸血鬼帝国沃尔图里,不能少了马库斯的能力,我不能让他离开,所以我选择制造危机,演一场戏,让他和狄黛米打消离开的念头,但是我没想到巴特勒并没有按照我说的做,他的下属在抓到狄黛米之后……”他猛地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使他放弃继续说下去的,是他此时感知到的,尤妮丝的想法。
  尤妮丝半垂着眼帘看他,说:“是的,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你跟我不是同样的人,我却一直在用我们小时候相处的记忆来麻痹自己,阿罗,你有野心,有段,你唯一输的一次,还是执意要为我报仇而引起民愤,这是你以前被我诟病的地方,现在居然还成了你唯一的人性闪光点。我是没想到,马库斯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你建立吸血鬼帝国的必不可少的棋子,而狄黛米……你的亲妹妹,也不过是牵制马库斯的工具……”
  “难怪当初科林斯流言纷纷,但我父亲仍然顶住一切压力,将你作为科林斯未来的国王培养,如果不是我,那么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国王。”尤妮丝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帘,“所以,那个挑拨新国王和西莉亚的人是你吧,你日复一日给本来就对西莉亚颇为忌惮的新国王灌输了西莉亚是个随时会毒杀身边人的形象,又建议新国王改造王宫,甚至砍掉我父亲种下的那棵橄榄树,为的,便是激化国王和王后的矛盾,将西莉亚,你的母亲,你的仇人,逼到绝路。”
  “我甚至开始怀疑,告诉我那个表哥,当年西莉亚用来杀你的□□名字的人,也是你。”她平静地说,“你知道的,一旦信任崩盘,许多解不开的谜题,我也都能从你身上找到答案了。”
  阿罗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你。”尤妮丝嗤笑了一声,“当年与今日何其相似,阿罗,你想要什么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借刀杀人,从不会脏了你的手。”
  她伸手,将阿罗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拂去,然后转过了身,阿罗愣了愣,立即追上前去,说道:“尤妮丝,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阿罗。”尤妮丝冷笑着,侧过头去看他,“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便走出了旧元老院会堂遗址,她步子走得快,但阿罗也一直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几乎与她的重合,在深夜寂静的罗马街头,只发出肉耳难以捕捉的沙沙声。
  “我承认我恨我的母亲,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要我死,我尝试过忘掉那些,但是我放不下仇恨,我没有想杀她,我只是不想让她在杀掉我之后还能过得好好的。”
  “我没有想过杀狄黛米,她的死亡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痛苦不比你和马库斯少!”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初心呢,尤妮丝。”
  尤妮丝闭上了眼睛,加快了脚步,而阿罗在看见她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家时,瞳孔猛地缩了缩,然后飞快上前,拉进了一些距离,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如果仔细听去,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带了些微微的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只不过此时的尤妮丝已经无暇再去从他的声音中捕捉那些细节了,她只觉得洒在身上的月光越来越冷,冷得就像被困在地底的棺木之中。
  她和阿罗越来越杂乱的脚步声在她的耳廓里叫嚣着,像极了酒神祭典上城池居民的欢呼声,又像极了狄黛米临死前的惨叫,然后又化成马库斯无声的沉默,最后变成了父亲临死前要西莉亚做出的那个“看住阿罗”的承诺,以及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西莉亚在短暂的回光返照时,叮嘱她的“照顾好狄黛米”。
  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他,说:“你离开我的视线,赶紧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下一秒我就会杀了你。”
  阿罗盯着她,那双红色眼眸像是烧起了火,将罩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雾色烧得支离破碎,那血红仿佛凝结出了实体,下一刻就要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你要离开我?”阿罗说不可置信地说。
  “我不想再看到你。”尤妮丝说。
  “不,你不能离开我!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准你离开我!”阿罗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快步上前去,想要握住尤妮丝的肩膀,而尤妮丝已经先他一步,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有那么一刻,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而上,她锋利的爪子几乎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只要不到一秒中,她就能将阿罗撕成碎片。
  阿罗真的没走,哪怕他真的在尤妮丝的眼中看见了杀意。
  只不过杀意这种东西,只有这么一瞬间,一瞬间后,尤妮丝垂下了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好,你不走,我走。”她仰着头,“我永远也不会想见到你,阿罗。”
  她相信阿罗的初心。
  但她已经不再相信阿罗的初心不会被他日渐膨胀的野心所吞噬了。
  第56章
  马库斯的房间大约是许久不曾来过客人, 就算点亮了穹顶上的吊灯, 依然还有几分清冷,尤妮丝与他坐在石座下的阶梯上谈了许久,大多都是尤妮丝在说,他含笑着听,尤妮丝说的都还是自己近两千年的故事,在人类世界中流浪,然后结识了更多的吸血鬼和人类,也知道了很多自己以前从没有去了解过的事情。
  在谈到卡莱尔一家的时候, 他点点头,说:“我记得卡莱尔,很多年前他在沃尔图里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阿罗非常想让他留下来,但是他婉拒了阿罗, 说是自己还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他顿了顿, 看向了对面墙上画中一身狩猎装束的狄黛米, “我也想跟他一样,去做想做的事。”
  他的眼神仍然跟三千年前一样, 温柔而含蓄,只有看见狄黛米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才会带出几丝光亮来。
  尤妮丝一直觉得,当悲剧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助的,而能洞悉他人情感的马库斯会更难受, 因为他能非常清晰地认识到,整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痛苦了。
  马库斯像是感觉到了尤妮丝此刻所想一般,他侧过头,看着尤妮丝,笑了笑,说:“你不用同情我,尤妮丝。”
  “我……”尤妮丝想说她并没有同情他,但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
  “你们过得好就行了,不幸的人不需要再增加了。”马库斯说,“那天阿罗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家,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出来,当时的他,跟我并没有任何区别,我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但他摇了摇头,说你很好,还活着,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这种话,跟诀别没有任何区别了。”
  “阿罗肯定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让你狠下心两千年不再见他。”马库斯看向她,“那么现在,他已经得到你的原谅了吗?”
  尤妮丝愣了愣,然后勉强笑笑。
  没有。
  有些事情是永远也得不到原谅的。
  流浪了两千多年,说不寂寞那是骗人的,她坐在乔托钟楼上无数次望向沃特拉的方向时,就好像已经穿透了这些距离,看见阿罗那双仿佛罩着蒙蒙雾气一般的眼睛。
  阿罗总是用这双眼睛看她,在吊灯暖色的光亮下,红色的眸子没有了平时那样的邪气,余下满满都是爱恋,他的爱是已经无处隐藏了的,而被这样爱着的尤妮丝,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个连亲情都能舍弃的不择手段的人。
  冷酷得令她陌生,他们身边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她无数次庆幸吸血鬼没有睡眠,不用在睡梦中去面对狄黛米难过的眼睛。
  只是她虽然没办法原谅阿罗,却也没办法做到永远离开他,就像是整个人已经撕裂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在冷笑着看着对方被道德与情感折磨得体无完肤。
  尤妮丝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两千多年被浓缩成一个个有意思的故事,讲述起来也是耗费一些时间的,她还以为阿罗等得不耐烦,回到自己的书房去处理积压下来的事物去了,没想到一推开门,正看见他坐在窗台前,看着她今早才刚刚剪好的玫瑰花,他正慢条斯理地将手套带回手上,动作轻缓而优雅,配着那束开得正好的玫瑰花,使得观众也觉得赏心悦目。
  马库斯说,在尤妮丝出走之后,阿罗便没有再刻意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
  马库斯是无所谓的,但凯厄斯出离的愤怒,这个被转化的时候仅仅十七岁的少年身边发生了太多事,他才因为尤妮丝的不辞而别而气得砍了中庭一棵桃金娘,在听见阿罗坦承自己能通过触摸别人而获知他人所有想法的时候,愣了愣,然后提着自己那柄从别人婚礼上枪来的铁矛,怒吼道:“阿罗,你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我要把你的手砍下来!”
  马库斯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笑了笑,凯厄斯的直白且暴躁,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却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最坦诚的。
  阿罗的手当然没有凯厄斯砍下来,只不过他与人接触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双白色的手套,虽然少了肌肤接触的真实感,但至少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不自在。
  当然,沃尔图里能够成为吸血鬼世界中的皇族,也少不了他这份读心的能力。
  他眼神极为认真地将手套带好,然后看向尤妮丝,红色眼睛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你跟马库斯聊了这么久?”
  尤妮丝走进屋内,点点头,说道:“都是说各自两千多年的经历,凯厄斯没有耐心跟我说,也就只有马库斯了。”
  她走到屋内的书柜旁,一边快速地浏览着那些藏书书脊上的书名,然后听见阿罗笑吟吟地说:“你可以问我。”
  “别人说的更客观一些。”尤妮丝说着,取下一本柏拉图的《斐多篇》,还没翻开扉页,阿罗便说:“别看这个,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