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快些攻城,今夜我们就破了这帝都城门!”
“快给我放箭,谁也不准退半步!”
……
“好箭法啊。”苏放鹤有条不紊指挥着士兵攻城,看到魏谨言这一招不禁朗声笑道。
魏谨言仿若未闻,对湛清说了什么,湛清很快得令,这次呈上的箭最前端带着火团,他瞄准的地方却不是战旗,而是城楼边缘处的木栏杆,火很快就把栏杆点燃。
没人会想到他会突然射中那边,只单纯以为他是射偏了,红樱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魏谨言连续射了十支羽箭,每一箭的落点都不是人,而是正好环绕着城楼的柱头或者栏杆,全是容易着火的地方,今夜遇东风,起初没人在意,待到他们发觉不对时,起火的地方已经被煽点着越烧越旺,不多时竟隐隐瞧见火光把城楼的四周全部包围了!
“王爷是故意想烧了他们的城楼,好方便攻入城去?”身边一名将士语带崇敬,问道。
魏谨言闻言未语。
那人毫不在意,转头就参与进血战中奋勇杀敌去了。
红樱一直注意着魏谨言的动静,听到那名将士的话后下意识地看向魏谨言,却发现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似是笑了。
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些多余的事,红樱和林遥他们齐齐混进人群中,两边的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无数的羽箭从身边飞过,伴随着震动天地的马蹄声,身穿黑色盔甲的将士们仿如一片望不到头的汪洋大海,浩瀚汹涌奔腾着。
刀剑不断刺入敌人的胸腹,鲜血喷溅在脸上,身上,不断有人倒下,又很快有大批人涌上前替补。
魏谨言静默不语坐在马上,身边的湛清会为抵挡一切攻势,所以他分毫未损,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城楼上越烧越大的火,火势很快就席卷了边缘处的树林,冬日里几乎都是枯枝朽木,所以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隐隐呈现出燎原之势。
轰——
一阵狂风肆虐而过,被烧断的枝桠“砰”地砸在地上,接连砸中了好几个人。
本来只一心对付底下攻城的敌军,转头看到已经铺天盖地的大火,平西将军心中大骇。
“这是怎么回事?!”背后有道冷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平西将军回过头,拧眉道:“王爷,是……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被莫蓝鸢护在身后的徐九微,瞳孔紧紧缩成一点。
平西将军不止是见过徐九微,毕竟当年在浔阳城魏谨言走哪里都要带上她,而且毫不避讳对她的亲昵与宠爱,可他也亲眼看到她的死去,所以乍一眼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或者是见到了鬼!
没心思去注意连嘴唇都在抖的平西将军,徐九微小心探出头去看底下的场景,入目即是遍地死尸和鲜血,看得她心肝儿乱蹦。
她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是偶然。
看到那封信后,徐九微的本意是在附近打探下战况就好,谁知被韩冰那个死冰块脸遇到了,他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到了莫蓝鸢身边。
今夜开战,莫蓝鸢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后方不出现,看她一直心绪不宁的样子也不问是缘由,仅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徐九微自然求之不得。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周围硝烟滚滚,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众人喊打喊杀的声音,伴随着战鼓和号角声,感觉都快要聋了,徐九微看了半天才终于在远处看到魏谨言的身影,心头松了口气。
将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莫蓝鸢皱了皱眉,指挥着身边人分出一部分去将大火扑灭,其余人则继续听从平西将军的指挥御敌。
城楼之下,徐九微一出现魏谨言就注意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顺着他的视线,沉浸在杀伐的快感中的红樱和林遥同时抬头,习武之人比寻常人要耳聪目明,他们很轻易就看见了上方的徐九微,眸光倏地滞住:“这……”
轰——
就在这是,城楼边沿紧挨着的山坡上突然发出一声爆-炸,无数树枝的碎屑和泥土如同疾风骤雨般坠落。
不止如此,那一下如同开端的序曲。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充斥在耳边,紧挨成林的城楼摇摇欲坠,滔天的大火如同巨龙奔腾而出,猩红色的火焰在空中绽开,仿佛一朵朵艳丽的花朵。离得近的人被火舌卷进去,顷刻间就惨叫着死去。
轰隆——!!
碎裂的城墙和山石向四周炸开,毫不留情砸向人群,原本还呆愣着看着这一巨变的人群像是终于清醒,凄声尖叫着向外面逃窜。这时候哪里还分什么敌军友军,所有人不约而同寻找着逃生的路仓皇跑出去。
“王爷!”
“阿九——”
当天夜里,帝都和临近城镇的人都被那一场撼天动地的爆-炸所震惊,瞠目结舌看着被火光吞噬的天空,久久说不出话来。
远在皇宫中被看守着的夜九宁,听着南边方向一声接一声的爆破声,眼眶里有眼泪悄然滑落,下一刻,她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守卫皱眉看着她,却无人说什么,紧张地望着出事的地方。
笑到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夜九宁又哭又笑,凄声喊着:“这是报应……这是报应啊!”
没错,夜九宁早就知道可能会发生这件事。
天启帝在被逼宫前就已经知道他命不久矣,尔后莫蓝鸢与魏谨言必定会对立,所以在必经的南城门附近的山上埋下炸-药,夜九宁当时被天启帝叫去,就是让她将徐九微也骗过去,天启帝要让他们统统葬身在那里!
夜九宁本欲打算告诉莫蓝鸢这件事,这样他绝对可以避开,可是他却对她不屑一顾,甚至羞辱她,当时她就下定决心……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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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茫茫,云隐皓月。
当那一连串的爆破声终于停歇,整个城楼已经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平西将军和苏放鹤各自指挥着将士们退避到几里外,留下部分人打扫战场,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的人。
看到城楼上被炸时他就不顾安危要飞身上去,湛清和林遥慌忙要拦住他,眼看要制不住他时,转头过来的苏放鹤劈在了他的后颈处,这才让他没陷入死地。
就在一刻钟前,魏谨言醒来了,他起来后就没有动过,一身雪白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振动着,比这满地的银雪还要刺人。
他一瞬不瞬凝着还留着滚滚硝烟的前方,用来束在眼睛上的白纱带不知何时已经飘落,所以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神,仿佛错愕至极,又仿佛惊恐万分,让他连挪动半步都无法做到,只能如同一具木雕般僵硬地站在那里,唇微微颤抖着,却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与魏谨言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韩冰他们。
他当时不在城楼上,所以避开了这一险境,然而,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那时就在上面。
“阿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谨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苏放鹤和红樱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叫这个名字,湛清却是清楚的,原本他还惊奇前几日见到的那个与魏府表小姐长得极其相似的人是谁,此刻听到魏谨言喊出的名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甚至无暇去想为什么明明死去的人再度出现了,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一次的事……绝对会让魏谨言陷入崩溃。
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魏谨言满眼恐惧地望着前方的片片黑土,还有堆砌在一起的巨石,那是城楼被炸后留下的残破痕迹。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唯有那一声声爆-炸声,仿佛将他的心都炸得四分五裂。
不可能……
他的阿九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的阿九……不可能再次死在他面前!
他步履艰难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发颤,心头不断生出的退缩让他想要逃离这一切,然而他的双腿却不听指挥,机械地往那个让他感到犹如噩梦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地上遍布着无数的残肢断臂,惨绝人寰,不少人都已经忍不住扶着膝盖吐出来,魏谨言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直直走到原本徐九微在的方位,看着轰然倒塌在一起的巨石和砂砾,双肩用力晃了晃,脸上惨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不可能有事……我不相信……”
他喃喃自语着,努力想要说服自己,然而那从心底窜上的寒意却飞快袭遍全身,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他想起三年前在浔阳的事。
当他抱着浑身冰冷的人回到房间,看着她紧闭着的眼睛,那时他的所有从容和淡定都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满心的慌张和惊恐。
也就是在那时,他终于明白……
他的阿九死了。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都找不到她了。
任凭他如何诉求那只是幻觉,任凭他如何欺骗自己,她都不会再醒来了。
——他的阿九没了。
这个念头再次在脑海中闪现,他猛地摇摇头,颤抖着咬住牙根:“不……她一定还活着……”
苏放鹤和湛清等人一回头,就看到僵立了好半天的魏谨言忽然仓皇扑上前,发疯般用手去刨开石碓。
“王爷!”
湛清惊得脸色大变,冲上去要阻止他:“王爷你要干什么?快住手!”
任凭他怎么说,魏谨言都像是没听到,不管不顾去翻开石头和泥土,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一线希望。
“不行!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我们可以让人来……”湛清的话音未落,魏谨言倏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骇人的死寂,比这未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比这盈盈月光还要清寒,透着让人心里发颤的空洞与绝望。
湛清几乎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却看到他的手……
那双手修长如玉,指甲已经被折断,全是鲜血,并且沾满了无数泥土。
“王爷,你不能这样下去!”湛清深深拧眉,抬手就抓住他的手腕。
魏谨言一掌就劈了下去,生生把湛清的手劈开:“滚开!”
看他像失去了理智般不断扒着泥土,手上不时被滑落下的石块砸伤,湛清既惊心又担忧,慌忙挡在他面前想要制止住他。
魏谨言头也没抬,居然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前,毫无防备的湛清生生挨了这一下,连连倒退好几步,眼前一阵头晕眼花。
“王……”
湛清还想说什么,就被苏放鹤按住了肩膀:“让他去吧。”
红樱和林遥都没有动。
他们都知道无法制住他,所以才没有像湛清那样去拦他。
哗啦……
大雨从天而降。
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离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往日里恍若谪仙的凌安王,此刻就如同一个疯子,不管不顾在乱石土堆里扒着,双手全是染了血的泥土和碎石渣,一袭白衣也早给染满了鲜血和污迹,全然没有平时的风姿翩然。
“哎……”
不知道是谁轻轻叹息了一声,很快就被雨声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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