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他拿出千斤顶,开始卸四个轮胎。
这次唐以微连阻止他的念头都没有了。如果连命都保不住,要一辆完整的车,又有何用?
先顾了眼前再说吧,好歹能取暖,又是最好的求救信号。
赵景宸给四个轮胎做了合理分配,点燃第一个轮胎的时候,他说:“上午一个,下午一个,这样还能撑两天。”
“如果两天内直升机一直不出现,怎么办?”这个问题虽然没有问出口,却久久盘桓在唐以微心口。
果然,在天黑前,直升机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也没有等来任何救援。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任何人从附近经过,白茫茫的雪地里万籁俱寂。
他们仿佛被世界彻底遗忘了。
送走了又一个黄昏……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迎来下一个日出。
晚上越野车苟延残喘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在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景宸笑了,“日本车果然给力,就那么点油,居然还能撑这么久。”
车内温度降的并不快,这要归功于他们提前做的准备——
四块脚垫,还有后备箱的地垫都糊到了前后四面的车窗上。这样总能阻隔掉一些车外的寒冷。
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到后半夜,车内的温度还是降到了冰点。
唐以微不知道自己是冻醒还是饿醒的,周围一片漆黑,她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知道自己的上下牙齿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打颤,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羊绒衫、羽绒服、冲锋衣、围巾、手套,所有能穿的都穿到了身上,强烈的寒意还是朝五脏六腑蔓延。
很快她突然又感觉不到寒冷了。
闭上眼睛,她又感受到了白天烧轮胎一样的温暖,好像还有一个火炉,火炉边上还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她最喜欢的鸡汤馄饨,正冒着冉冉的热气。
她觉得好暖好困。很好,这样很好,但愿一觉醒来,她在家里的床上,但愿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朦朦胧胧间,感觉赵景宸在拼命摇她,“以微醒醒,快醒醒,不要睡,睡着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意识渐渐苏醒,只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眼皮沉重的像是有千斤。
“我不冷,我一点都不冷,我觉得身上好暖和,让我好好睡一觉。”她一把推开他,闭着眼睛,她摸索着把身上的羽绒服的拉链拉开了。
寂静的夜里,拉链发出的呲呲声,清晰的让赵景宸心尖颤抖。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肯定,她此刻脸上一定带着笑容——
人在冻死前的迷之笑容。
就像那个冻死在圣诞夜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是人体在即将冻死前,自身的体液调节的结果,会产生幻觉,会感觉到温暖,会脱衣服,最终会面带满足的笑容死去。
赵景宸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流,用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也决不允许,不允许她的生命戛然而止在这冰天雪地,更不允许她就这么狠心地丢下自己。
他们还没结婚;还没有可爱的孩子,她曾经说过,她想要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刚刚好;他们还没去上交所敲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
他决不允许!
☆、第九十三章
唐以微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条挂着高高船帆的渔船上,船身微微荡漾,船帆随风起舞,四周阳光明媚,分外安详。
“以微,快醒醒,乖,不要睡,乖,听话,快醒过来……”好像有人一直在喊她,那声音虽然熟悉,却时远时近,飘忽不定,仿佛跟她的世界隔了厚厚的一层屏障。
她终于吃力地睁开双眼,原来是赵景宸在拼命摇晃她。
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块脚垫不知何时已经滑落,窗外有微光透入。借着那一缕微弱的光线,唐以微依稀意识察觉到了异样,“你的冲锋衣呢?”
“放心,我不冷。”
他在骗人,唐以微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瑟瑟颤抖。她的脸颊无意识地一转动,皮肤触碰到冲锋衣坚挺的质感,衣服原来在她的身上。
她使劲把身上的冲锋衣往下拽,“你不要命了?你会被冻死的。”他向来不喜欢穿羽绒服,仗着年轻不惧寒冬,这次来西藏,他就带了一件厚实的冲锋衣。
冰天雪地,这件冲锋衣就是他救命的衣服啊!
赵景宸用力按住她,又一把将她拖进怀里,“别脱,别脱,我们抱团取暖。”
枕在他的胸口,脸贴着柔软的毛衣,能听到那男人专属的有力心跳声,能感觉他的温度汩汩流进自己的体内。
冲锋衣宽度有限,将将只能包裹住她。想到他的后背依然暴露在刺骨的寒冷中,唐以微挣扎着还想把衣服还给他。
赵景宸蛮横地抱紧她,“别动,听话别动,黎明前往往是温度最低的时候,两个人只有这么抱着,才不会被冻死。”因为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时断时续,语不成调。
“那陪我说话,好吗?”唐以微曾看过某个纪录片,说绝大数冻死的人都是死在黎明前,如果这个时候睡着了,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睡,必须保持清醒。
“好啊,我们先提前想好,等回去了,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
唐以微明白他的意图,他这是用“画饼充饥”的办法来安抚她。
“我想吃牦牛肉干,一口气直接吃五包。”困在这杳无人烟的冰天雪地四天了,唐以微的想象力着实有限,眼下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
赵景宸笑的胸腔发出颤抖的共鸣,“傻妞,瞧你那点出息。等出去了,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还吃啥牛肉干啊。”
“可我现在就想吃牛肉干。”唐以微耍赖皮。
赵景宸的笑声里满是宠溺和纵容,“好好,咱就吃牛肉干。”
说完唐以微就听到他在口袋里窸窸窣窣的一通摸索,然后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唇齿间那熟悉的肉香让她大吃一惊,“怎么还有牛肉干?”
“昨晚没舍得吃,偷偷留了一块。”
昨晚的晚饭是一人两小块牛肉干,已经少的可怜了,他一个大男人,食欲肯定比女人旺盛,竟然还悄悄给她留了一块。
本以为天寒地冻,泪腺肯定也冻住了。直到泪水无声无息透过毛衣,赵景宸温柔地说:“傻妞,快别哭。”唐以微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水涟涟了。
她把嘴里完整的牛肉干咬下半块,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笑着说:“沾了我的口水,别嫌弃。”
赵景宸用力抱紧她,一个劲傻笑,“傻妞,这才叫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
多么美好的字眼,唐以微却心酸的难以抑制。如果是以死亡为代价的“相濡以沫”,她还是情愿选择“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样他们起码保全了彼此……只是他们恐怕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小半块牛肉干唤醒的意识是短暂的,很快唐以微就感觉胸闷透不过气来,即使她很努力的大口呼吸,氧气依然像是怎么都不够用一样。
人类的潜意识本能告诉她,她可能撑不下去了,她很快就要死了。
只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她还这么年轻,她一点也不想被掩埋在这冰雪中,等若干年后,偶然被别人发现。她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没有经历过,比如当个母亲,比如上交所敲钟……
她又想到了遥远的爸爸妈妈,心里一阵酸楚,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要伤心了……
渐渐的,她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意识全无。这次赵景宸再怎么摇晃,再怎么喊破嗓子,都喊不醒她了。
绝望席卷而来,将赵景宸团团包围。他很清楚,两个人的体温都已经到了低温的极限,靠自己的体温已经暖不过来她。再拖下去,不仅救不活她,自己肯定也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
窗外天色已亮,只是寒风依旧在呼啸,他把昏迷的人小心翼翼放倒在椅子上,打开车门,毫不犹豫走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唐以微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全身被和煦的暖意包围,唇瓣有软软的触感,有温热的水缓缓流入体内。
难道是小天使来了?
睁开沉重的双眼,对上的是赵景宸焦虑的双眸,有燃烧的火光映进他的瞳孔。自己正躺在他怀里,他把水在嘴里焐热了,再一口一口渡到她嘴里。
她的心里悬起一个问号,她记得矿泉水已经是一个个冰坨子了,他是如何解冻的?靠火还是靠他自己的体温?
人类身体的极限,没有水最多能挺3天,如果有水,即使没有食物,也可以坚持7天。现在才第5天,她还可以坚持,她的信心又开始复苏了。
看到她睁开了眼,他突然就红了眼眶,“傻妞,你吓死我了。”
唐以微吃力地咧了咧嘴,“我刚刚真的以为我要死了,看来阎王爷不喜欢我,暂时还不打算收我。”突然有橡胶燃烧的刺鼻味蹿入她鼻腔,她赶紧叮嘱他:“就两个轮胎了,省着点烧。”
赵景宸无奈失笑,都这个时候了,这个管家婆还是本色不改,“放心,我没那么败家,还剩了一个。”
唐以微伸手摸摸他的鼻子,忍不住埋汰他:“一会哭一会笑,丢不丢人?”
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跟她混淆视听,“刚刚是你想丢下我这个人,丢人,你才丢人。”
不知不觉间,天空又飘起了碎碎的雪花,很快赵景宸的头发上就积起薄薄的一层。
他把她拥到胸口,哽咽地说:“不许丢下我,我不允许你丢下我,我要跟你生一堆的孩子,我要跟你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儿女成群,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这么期盼着的。
有湿湿的水珠落在她脸上,不知道是雪还是他的泪。她咧嘴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颤巍巍伸手去掸他头发上的雪花,“傻瓜,我们已经白头了。”
寒风呼啸,漫漫风雪中,他们手牵着手,他们就这样白了头。
轮胎的火熄灭了,寒意又如潮水般涌来。唐以微扯他的袖子,“景宸,我们到车里去吧,外面太……”
话说到一半,冲锋衣口袋里突然传来熟悉的歌声。
两人俱是一愣,几秒钟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精神都为之一振。
手机有信号了。
电话是袁昆打进来的。这几天,藏区的办事效率差点把他逼疯了。整整三天,直升机和移动发射塔才修好,还是在他打了无数电话,骂了无数声娘的高压之下。他都不敢去想,如果他没及时赶来西藏,如果没有人在现场这么盯着,雪地里那两个可怜的家伙,是否还有得救的希望?
坐上直升机,他是以一种悲壮的心情,拨通这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他不确定那个电话是否还有电?还能不能打通?电话那端,还有没有人接?他们是否还活着?
当电话被接起,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袁昆喜极而泣了。
“上帝保佑,还能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我现在就在直升机上,你们现在怎么样?”
“上帝保佑……我们两个……都还活着。”因为太过激动,赵景宸的声音颤抖的不成调了,“我马上去……去把轮胎点着,循着浓烟,你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在熊熊火光中,他们终于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隆隆轰鸣声。
唐以微觉得,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第九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