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被他这番浩大声势吓了一跳,怔了怔道:“快,快起来罢。”
徐风堇连忙谢恩,又趴在地上磕了个头,才缓缓站起来,赵郁见他有些虚晃,担心道:“怎么?”
徐风堇半攥着拳头,讪讪摇头:“没事没事,跪猛了些。”
他那副憨傻模样儿,瞧得宸贵妃掩面直笑,说道:“以后不用行此大礼,快些坐吧。”又细细端详他半晌,似满意地点点头,对赵郁道:“怪不得郁儿喜欢,是个好看的孩子。”
赵郁并未多说,只问她:“母妃近来身体如何?”
宸贵妃道:“还是老样子,这几日天凉,有些咳嗽,并无大碍。”
赵郁道:“回头招太医过来瞧瞧,配些止咳润肺的药来。”
宸贵妃温声道:“郁儿不必挂心,本宫会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又看向徐风堇道:“堇......堇儿来京城几月,住得可还习惯吗?”
徐风堇“嗯嗯”两声,连连点头。
宸贵妃笑道:“那就好,有哪里不妥便及时跟郁儿说,别远道而来再亏待了自个儿。”接着又道几句叮嘱,温温润润让人心暖异常,她果真如赵郁所说,柔雅和悦,话里话外全是叫未来儿媳过来见见面,并未有任何为难的意思。
徐风堇腰板挺直,坐得规规矩矩,宸贵妃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多是问些儿时过往,也知道了他父母早亡,不禁唏嘘感叹道:“真是苦了堇儿。”又忙对林姑姑道:“快,将我准备的礼物拿来。”
林姑姑早已端出锦盒在一旁候着,此时拿到徐风堇跟前打开,入眼便是一只碧绿通透雕镂精美的双鱼环佩躺在黄绸之中,宸贵妃道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一直留着要送给儿媳。
徐风堇略显不好意思,看了看赵郁像是询问,赵郁点头道:“母妃的心意,收下吧。得到允许他才连忙起身要抬手去拿,但又怕自个儿手脏,将始终半握的拳头伸进怀里,随之掏出一块棉绢擦擦手,才收下玉佩道谢。
赵郁坐在一旁撇着茶沫,嘴上依旧与宸贵妃话闲,目光却停留在徐风堇手上那个块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棉绢上。
“是定十五前天拜堂?”宸贵妃问道。
赵郁放下茶碗道:“是,算好的日子。”
宸贵妃点头道:“那还有两日便到了,喜宴喜服都准备好了吗?会不会仓猝了些?”
赵郁道:“都准备妥当了,母妃不用担心。”
宸贵妃“嗯”了声,又叹气道:“自你出宫封爵后便妻妾随意了,咱们不如普通百姓人家,郁儿成亲,为娘的也不能出宫为你做些事情。”又想起来道:“对了,堇儿在京里没有亲人,迎娶那日要去哪里接他?”
赵郁说道:“暂定的府中内宅。”
宸贵妃略显惊讶:“这怎能行,太不合规矩。”
赵郁道:“我和他已有婚书,大可以不必拘泥这些。”
宸贵妃黛眉微蹙:“可婚姻大事就此一回,又岂能儿戏呢?”想想又道:“前些年我在京里买了栋宅子,是留给林姑日后养老用的,虽一直空着,却也常派人去打扫,离你府上不远,你大可让堇儿去那等上一晚,到时你再去迎他过门,不是更好?”
赵郁喝了口茶,并未答话,宸贵妃了解自家儿子,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便问始终挂着笑脸的徐风堇:“堇儿意下如何?”
徐风堇一改在府中片刻不能分开的说辞,溜须道:“全听娘亲的,娘亲安排便好。”
此次见面相谈甚欢,徐风堇一口一个娘亲,哄得宸贵妃开心不已,待赵徐二人回府时已将近傍晚,如今天短且凉,一路走到宫门口,竟觉隐隐发冷,上了马车人才坐稳,赵郁便突然弯身提起他的右脚放在自己腿上。
徐风堇大惊:“你做什么?”
赵郁二话不说,将他鞋袜脱掉,卷起裤腿,见膝盖红肿一片。
徐风堇忙要将腿抽走,却被赵郁紧紧握着脚踝动弹不得,他只得无所谓道:“就跪猛了些,没什么大碍。”
赵郁抬手帮他轻揉,问道:“你为何突然下跪?”
徐风堇打哈哈道:“自然是因为见你母妃紧张,再说我若先跪她,她也不好为难我。”
赵郁眸光闪动,显然不信,便直接问:“你方才在母妃那里,捡到了什么?”
“啊?”徐风堇呆楞片刻,无辜道:“没捡到什么呀。”
赵郁见他装傻,也不再多说,只是帮他揉了揉两块红肿膝盖,回府便去了书房,直到晚饭上桌都没见人来。
徐风堇心知肚明他为何如此,斟酌许久,拨些饭菜去了书房,谁成想在自家院里吃了个闭门羹,书房大门紧闭,竟还被反锁上了?他眨了眨眼,敲门叫道:“郁郞?”
屋内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门,依旧无人应答。
碰巧程乔从一旁走过,徐风堇将人拽来问道:“王爷出门了?”
程乔见他还有些别扭,不知是该尊称王妃,还是当成小弟,只得硬邦邦道:“没出。”
徐风堇再次看向书房,灵光一闪,将手上饭菜交到程乔手上,溜达到院内的石桌旁。
石桌正对书房窗户,此时花园不如夏日那般繁茂,倒是开出一茬早菊,清雅秀丽。徐风堇将长袍下摆别在腰带之上,又小心翼翼迈进花木丛中,待靠近书房纸窗,试要开起窗户,却纹丝不动,徐风堇心中哼笑,当即取下头上白玉簪在窗户上挖了个洞,趴上面见赵郁不在书案旁,便将手伸进屋内,偷偷摸摸打开窗拴,翻了进去。
桌上笔墨未干,宣纸上画了只张牙舞爪的炸毛狐狸,看似画者心情不加,这狐狸明显不如先前那只灵动可爱,徐风堇心中点评一番,还是偷偷将这幅随笔收藏起来,书房并不算大,他四下环顾一圈,便瞧见屏风后有一道人影,正趴在门上左顾右盼,徐风堇挑挑眉梢,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赵郁今日确有些生气,徐风堇明显有事儿瞒他,漏洞百出还要藏着掖着,实在该罚,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当本王善良可欺,于是便将自个儿关在书房等着徐风堇上门来求,人是来了,喊了三声半又没了动静,赵郁气恼,戳开纸窗张望半晌,哪还有半个人影?
正要喊程乔将被褥拿来,今日不回房睡了,便听见耳边有人笑吟吟道:“郁郞这是在看什么?也叫我看看呗?”
赵王爷陡然一惊,立刻转过身来,严厉道:“你何时进来的?”
第54章 木牌
徐风堇“嘿嘿”一乐,指着窗户道:“刚刚进来,我叫了王爷不应,只能翻窗户过来哄你。”
赵郁道:“为何哄我?”
徐风堇道:“王爷不是生气了?”
赵郁哼道:“你也知道我是生气了?你我二人如今心意相通,竟还要对我有所隐瞒?”说着走回书案旁正想继续作画,却见方才画得随笔狐狸不翼而飞,想也知道该是徐风堇藏了起来,只得又拿起笔来重新画,徐风堇打开房门将寄放在程乔手中的饭菜大摇大摆地端进来放在书案上,托腮看赵郁画画。
他也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讲,想了想问道:“咱家娘亲在宫中地位如何?”
赵郁道:“算是六宫之首。
徐风堇问:“那就是没人能欺负她了?”
赵郁眉目淡然道:“到她那个地位,不过是差个封号而已。”
徐风堇盯他看了半晌,欲言又止,赵郁道:“想问什么便问,本王不像王妃,凡事都要藏着掖着。”
徐风堇眨了眨眼,当即自我检讨,走到赵郁身边没皮没脸地歪头笑笑,迅速亲他一口,指天发誓:“这次是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对郁郞有半分隐瞒。”接着又狗腿地拉他到一旁坐下,端过饭菜撇了勺汤喂到他嘴边,赵郁眉梢上挑,给面子的尝了一口。
徐风堇沉吟半晌才问道:“我怎感觉......王爷待贵妃不亲近呢?”
赵郁笑道:“如何不亲?”
徐风堇道:“就是感觉不如与六王爷那般一口一个兄长来的亲近。”
赵郁道:“也实难亲近,我幼年时母妃便常待在佛堂,鲜少露面。”
徐风堇又问:“那咱娘亲这般温婉,在深宫之内不会受人欺负吗?”
赵郁摇头:“不曾听说过她受委屈。”
徐风堇“哦”了声放下勺子,把今日在宸妃宫里捡来的物件递给赵郁,他道:“我并非有意瞒着王爷,只是这事儿蹊跷,又跟咱家娘亲有关,你且是他亲儿子,我是怕有什么不妥,就想先自个儿留着,谁想你眼尖,竟看见我藏了。”
赵郁接过那物看清,是件并不起眼的薄木牌,上面刻着东宫字样,显然是谁不慎遗落下来的。
徐风堇见他面上并无异样,便道:“若是咱们半路没碰到那名宫女,我也不会注意这些,但又觉得太过凑巧,不知太子与咱家娘亲是否有什么瓜葛?”
赵郁还未开口,程乔便匆匆来报,说是冯竟上门求见。赵郁将木牌放在桌上道:“回来再说罢。”便与徐风堇一同去了花厅。
冯丞相大名徐风堇早有耳闻,如今算是终于见了面,冯竟官服未换,双目斑布血丝,尽显疲惫,见赵徐二人进门,躬身行礼。
赵郁点了点头,安排程乔看茶,坐下后道:“冯大人这么晚过来,是所为何事?”
冯竟并未有多余废话,撩起官服下摆便跪在地上,赵郁撇撇茶沫,掀眼看他,冯竟乃当朝丞相,虽以年迈却背脊挺直,傲骨粼粼,哪怕赵郁是个王爷也不该行此大礼,赵郁放下茶碗道:“冯大人这是何意?”
冯竟对上徐风堇,先是为古画那事道了歉,徐风堇不知道如何定夺,便看向赵郁,他知道轻重,小事随意胡闹从不过界,可到了这等朝堂大事上,他不懂,自然不会乱说一句。
赵郁眼神示意,并未让他应下,而问道:“冯大人是有何难事?”
冯竟开口,略显沙哑:“太子......他,想是疯了。”
赵郁问:“此话何意?”
冯竟道:“老夫为官几十年,经历无数朝堂纷争,看尽多少风云变幻,也知世事如棋,局局换新,先前与王爷为敌,是你我二人立场不同,老夫日后要护太子登基,定要为他扫清所有障碍,想来王爷通情达理,知道这乃常情。”
赵郁点头:“抛开你我对立不谈,冯大人为百姓谋过不少福利。”
冯竟又道:“但太子不懂,他前些天被禁足,乱了手脚,整日郁郁寡欢,更是放浪形骸,老夫知道王爷无心皇位,先前王妃那事儿我来亲自与他道歉,还请王爷就此收手,让太子缓缓心神。”
赵郁垂眸,事到如今也不再装傻,温声笑道:“太子如今这般,也确不是我所乐意见得,冯大人年迈,亲自前来道歉,本王理当代王妃应下,可我家王妃细皮嫩肉,十几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趴了几天不能走动,他若不想接受,本王也不好让他为难。”
徐风堇坐在一旁回想当天挨打,疼是疼了点,却也没到皮开肉绽的程度,赵郁这般夸大其词,想来是未达目的,便顺势在椅子上扭了扭,娇声道:“现在也不能久坐,这么一说,又有些疼了。”又一脸恐惧道:“上次打得那般血肉模糊,郁郞,我这个屁股,会不会留疤啊?”自己吓唬了一通便要眼泪吧嗒:“若是我屁股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呐,这让我以后如何见人......”
赵郁才喝了口茶,险些喷出来,他轻咳一声忙道:“王妃放心,多养些日子便不会留疤。”
徐风堇道:“真的?郁郞不会嫌弃我屁股有疤?”
赵郁忙安抚道:“不会不会。”
他二人一唱一和,冯竟也知道话没说到底,赵郁想要知道什么,他心知肚明,沉吟许久才道:“王爷要寻那人该是在后宫之中,当年陛下对王爷宠爱有加,遭到不少带子后妃的嫉妒,想来王爷这些年早已经查得清楚,最有嫌疑的该是梅贵妃,可梅妃已去,多少恩怨也该消淡了,太子再怎样说也是你的兄长.......所有事情都是他母妃所为,王爷是个明白人,不该将仇怨报在他的身上。”
赵郁起身,走到冯竟跟前,垂眸问道:“冯大人也觉这事是梅贵妃所为?”
冯竟道:“当年所有证据全都指向她,该不会再有旁人了。”又抬眼对赵郁意味深长道:“王爷,恕老夫多一句嘴,有些事情既然给了结尾,王爷再追究下去也是徒劳伤神,不如活得糊涂些。”
赵郁待他说完,点了点头道:“冯大人请起吧,太子那边我只派人参过几本,日后不会再动,不过他这些年作风不好,想来也是墙倒众人推,冯大人光来找我并没有多大用处,还是另想办法罢。”
冯竟也知并非赵郁一人所为,不禁长叹一声,拜谢过,便离开王府。
送走冯竟,赵徐二人又回了书房,赵郁将那枚东宫的木牌拿起来细看,最终阖了阖眼,将站在他身旁的徐风堇搂在怀里,闷不出声。
徐风堇明显察觉到他情绪不安,抚摸他背脊问道:“郁郞?怎么了?”
赵郁沉吟许久,才道:“梅贵妃是突然病死的,我儿时那场意外,有很多证据都指向她。”
徐风堇道:“那难道不是她?”
赵郁摇头:“不是。后来她去了,不少线索也就断了,但还是被我发现些问题。”
徐风堇道:“什么问题?”
赵郁紧紧抱着徐风堇,并未有太多情绪外露,淡淡道:“那年在母妃宫中,我也看到过同样的东宫牌子,从那之后,我便不敢再查了,可我又想知道,只能等哪天有人来告诉我,冯竟跟我提过两次,却都让我活得糊涂一些,我这些年也查了不少人……可偏离了原本的线索,又怎能找到真相。”
“郁郞的意思是......”徐风堇反映过来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你想得太多,冯老贼这样说肯定是要帮太子的母亲洗脱罪名,绝对不是你的那样。”
赵郁把头藏在他的颈窝处闷闷道:“她是我母妃,我不想对她有任何猜忌。”
徐风堇想也不敢想若是亲娘对自己下死手,该是多绝望的事情,急着连连摇头道:“绝对不会,咱娘亲多和善啊,况且你还她的亲儿子,肯定你是瞎想,你要是没事就多想想我呀?你想想我屁股会不会留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