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海最近得了重用,手上的本事便都施展了开来,午膳做了一道热气腾腾的豆腐鱼汤,中间搁了火腿丝和几片白菜,吃着极为鲜甜。
珍珠一边喝汤,一边和董雨清东一茬西一茬地扯着闲话。
云骏玮一直在边上默默地吃饭,他的面前是一只小碗,二只小盘子,里头装着早就为他单独准备好的饭菜,方便他摸索着自己能拿着汤匙吃饭。
吃着,吃着,他冒出了一句:“娘娘,您还记得和小生的赌局吗,小生赢了!”
珍珠无语,吃饭还塞不住这人的嘴。
董雨清便好奇地看着两人。
珍珠不知从何解释起。
她沉默了片刻,豁出去地道:“我让王大福买些闲书野史回来,云先生说他想听你每日念上几段!”
话音刚落,珍珠就瞧见董雨清的粉脸微红,慢慢地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多冒昧,董雨清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她可是有夫君的人,叫她每天念野史闲书给云先生听,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珍珠只好补救道:“您若是不愿意,我就叫王大福念!”
董雨清咬着唇道:“奴家收了您的月银,当着您的面念几段野史闲书也不是不行…”
珍珠扶额,只想甩自己一个耳刮子,这成什么了,怎么有种欺男霸女的感觉!
转过脸,就看见云骏玮一脸憋笑的表情,仿佛乐得不行了!
珍珠默默地想:看来王大福买回来什么闲书野史,还得把把关才行,要是买了一本小姐后花园夜会书生的话本子当众念出来,不把人羞死才怪!
午膳后,董雨清便告辞了,珍珠知她家穷,依旧叫人装了一大匣子的糕点给她,还使人拿了二匹细棉布几斤棉花,天冷了,让她带回去好给家里人做身棉衣。
董雨清谢了又谢,红着脸拿着东西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云骏玮便笑出声:“哈哈哈…”
第65章 蛤?
珍珠气得想踹他一脚。
云骏玮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声, 道:“娘娘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子, 想我游历山河这些年来, 见过的女人要不就是拘谨守礼, 要不就是过于豪迈,如您这般还真没见过。”
珍珠悻悻道:“说得你好像见过很多女子似的, 你的眼睛不好, 怎么可能四处游历?”
云骏玮一下就沉默了,半响道:“小生无父无母, 家中亦无兄弟姐妹,自然不可能总在一个地方待着,林大人府中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了,那也不过一年而已。”
珍珠好奇起来, 忍不住地问:“那你这样如何生活,有银钱还好,带着小厮四处跑吗?”
云骏玮摇头:“小生甚为穷困潦倒,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一身琴艺,先头也在茶楼酒肆弹琴糊口罢了,何来小厮可用?”
“哦。”珍珠默默地停下来不问了,他的过往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温馨,还有可能是个凄惨的故事, 她觉得还是不要问下去比较好…
空气正沉闷, 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娘娘这是在做什么,下官难得过来,不请我喝杯茶?”
珍珠转头一看, 见张禹行坐在一辆木制轮椅上,一个小厮正推着他进门。
他今日穿了一个月牙白的宽袖锦缎厚袍子,袍子上绣了一支大红色斜直向上的海棠花,外罩一件黑色狐皮大氅,隐隐约约显现中看着格外的俊秀。
珍珠见他越走越近,表情就有些呆,她知道这人是谁。
可他青天白日不去上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禹行见她一脸愣愣的表情,旁边又坐着一位冷若冰霜的男子,心里就莫名带了几分郁结,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珍珠,带着一脸谴责的表情。
珍珠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花厅里原就煮着一壶热水,随时准备泡茶用的,她没有行云流水的泡茶功夫,只得随手拿了一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张禹行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只杯子,道:“娘娘命人重新给我泡杯大红袍来,偌大一个王府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珍珠郁郁地想,又没人请你上门做客,来就来了吧,还这么挑三拣四把自个儿当丫鬟使,这是他家后院吗?
算了,看他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同他计较!
她转身出去叫人重新泡了热茶上来,顺便还叫人端了瓜子,银丝糖,云片糕,糖莲子来,这人一脸冰冻的表情还是吃几个颗糖压压惊吧。
大厨房中自从知道云骏玮眼神不好之后,一直很贴心,珍珠吃什么,就会另拿一个小盘子给他装一些。
张禹行坐在轮椅上,听着身边两人一个咔咔咔的磕瓜子,一个嘎嘣嘎嘣的嚼糖莲子,鼻子里都想喷出火来,所以他为什么要指望这些人啊!
“呀!”珍珠惊呼一声,喜道:“张大人,你快看外头落雪了,今年这是头一场雪呢!”
“大惊小怪!”张禹行甚是无语地道:“下雪有什么稀罕的,也就是你们姑娘家整天为这种小事咋咋呼呼的乱喊乱叫,下官今日前来是有正事和娘娘商议。“
珍珠奇道:“我和张大人不过见过数面,您是朝中大员与我这样的闺阁女子会有什么正事要谈,真是怪了。”
张禹行哑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事该如何和这位王妃娘娘说起,不过是连日来裴昶然按期上朝下朝毫无作为,他眼巴巴地等着,等焦心了!
他在家里休憩了三日,无所事事又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便叫人推着轮椅上了朝,不料当日裴浩然当着众人的面好声好气地道:“朕见张大人身体不适,特批你休假一月,休息好了再来上朝吧。”
他手中的折子印章随即都交了上去,由宫中司礼监秉笔太监暂时掌管了。
说是暂时掌管,张禹行却有着不祥的预感,皇上明显是准备拿他下手,换人了。
他有些不太懂裴昶然的想法,那日话都几乎挑明了。
这位王爷却老神在在的,好像完全不在乎,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仅仅表面上如此,张禹行急不可耐地想弄清楚。
珍珠等了半天,见他直着眼睛发愣,忍不住地提醒道:“张大人…张大人?”
云骏玮轻轻地道:“从前听人说张禹行张大人满腹才情心气极高,这会子大约是在想和娘娘这般的小女子能商议什么大事,顶多就是和王爷说一声他来过了。”
张禹行被他一句话提了醒,暗道:没错!
想通了这一点,他反倒不急了,自己推了轮椅到门口去看漫天的雪花飞舞,清瘦挺直的背影对着珍珠,半响缓缓地道:“下官听说王爷府上的厨子手艺甚是不错,娘娘今日不如留下官吃个饭,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饭也算是正事大事!”
“蛤?”
珍珠傻眼了…
没奈何,珍珠只好和张禹行擦肩而过走到门口找人,她低声吩咐门口的小厮去大厨房找陈金海,再多做几个热菜送过来。
陈金海送了菜上来,还贴心地温了一壶黄酒。
陪着二位男子一起用膳,珍珠有些头大,云骏玮看不见性格还温和好相处,便也罢了。
张禹行腿脚不便手却没断,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指使身边侍候的丫鬟给他夹菜,还叨叨着菜式太过清淡,王府厨子徒有虚名。
珍珠憋了一肚子火气,很想直接把人给轰出去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午膳,这位不请自来的大爷还不想回去,嚷嚷着再叫人沏一壶新茶来!
云骏玮眼盲心却敞亮,他淡淡地劝道:“娘娘,您是不是憋不住要发火了,小生觉得今日天气阴沉沉的,不如消消火听小生弹奏一曲如何?“
珍珠正想拍桌子叫这家伙滚蛋呢!
她家爷都没这么难搞过,天天对她和颜悦色的,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混球。
云骏玮这般好声好气地劝她,她只得强按住怒气,叫人去把他的琴端来,又使人重新泡了一壶新茶,拿了一盘黄橙橙的桔子上来。
云骏玮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窗外雪花片片飞落,远处树枝朝着天空伸展着身姿,有风从门廊间刮来,琴音幽幽地传入张禹行的耳中,他焦躁的情绪忽然受到了安抚。
琴音渐渐繁复,他坐在门廊间,仿佛听见了马蹄声、刀戈相击声、呐喊声交织起伏,震撼了他的心脏!
他转过轮椅,推到抚琴的人对面停下来了,对面那位衣衫阵旧的男子低头弹奏,丝丝缕缕中仿佛在和他表达一些诉之于指尖的语言。
这人是谁?
他为何能知他心情,明白他满腔报负不得宣泄的郁结之情。
琴音未完,云骏玮一手按住古琴道:“就到这里吧,再弹下去小生的手怕是要冻僵了。”
珍珠正听得入迷,听了他的话,转头去看炭盆,那里的炭已经燃尽,难怪有些冷了。
她正欲起身叫人再装一盆热炭来,却听得张禹行道:“娘娘府上的琴声堪称一绝,下官明日再来!”
不等珍珠回话,他推着轮椅到门口,走了!
“蛤?”珍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响喃喃道:“云大哥,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跟一阵子风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刚才是不是心情不好?”
云骏玮嘻嘻一笑道:“娘娘聪慧,记得看见王爷告知予他,就说张大人心绪不佳,特特来王府见他。”
“呃?”珍珠有些不明白:“他明明没等到人就走了啊?这怎么算是特特来见王爷呢?”
“嗯。”云骏玮道:“小生只是直指要害,娘娘具体想怎么说,还请自行斟酌。”
珍珠皱了皱眉,有些悟了。
她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当年袁宝山上山捕猎的场景,先挖好了陷阱,然后回家等着,隔天再去看看兔子有没有跳进陷阱。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冷不丁的就把想到的场景给说出了口。
云骏玮搓搓手,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拐杖,扶着站起身,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低语:“天气寒冷,小生先回房歇歇去,躲进被褥中暖和暖和,如此费脑子的事情,娘娘自个儿慢慢琢磨。”
裴昶然黄昏时分才回来,他穿了一身狐皮大氅,上面都已经沾上了雪花。
珍珠一边帮他把大氅脱下来拍掉上面的雪花,一边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问道:“爷,今日下了朝去哪了啊,那家伙说明日再来,爷要不要候一候他,听听他怎么说,我怎么瞧着他有些怪怪的,云骏玮说他是特特来等您的,可爷还没回来他就走了啊!”
裴昶然摸摸她一脸困惑的小脸,笑道:“我看你脑子都快打结了吧,莫急,爷明日会会他就是了!”
珍珠把她的小脸探到裴昶然面前,斜眼看他道:“爷小心些,我瞧着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性格古怪阴沉,看着一肚皮坏水,你可千万别掉坑里了。”
裴昶然哭笑不得,心道:人人称道的耿直人士,怎么在珍珠嘴里就变成了一个阴暗见不得人的家伙了!
第66章 互诉衷肠
裴昶然觉得珍珠果然只有十七岁。
她个性跳脱, 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
比如,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