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妃典礼不比册后典礼繁复,但也有一套程序。先由皇帝叩告太庙,再回宫受百官朝拜,宣读册封诏书,遣使者送入贵妃宫中,贵妃拜受诏书,送使者离开,随即便需换贵妃冠服,随皇后谒告先帝,再拜谢帝后。
值得一提的是,礼部所拟的诏书上,十一的姓氏改回了她原来的柳姓。
据说,是两名为宋昀讲学的大臣提出,朝颜郡主之生父虽是罪臣,但为柳家留下血脉,却是先帝意思,且在遗诏说得很明白,该依照先帝旨意认祖归宗。
云太后听得宋昀回禀,倒也不曾驳回,只是神色更加悒郁不欢,十一受封后前去拜望,她都不曾有多少笑颜。
十一久在宫中,娴于礼数,册妃当日一整套礼数下来,倒也无可挑剔。
因宋昀如她所愿开始关注朝政,她也配合着布署行动。只是接二连三的变故之后,她的身体竟似差了许多,近来饮酒虽然少了些,精神依然不济。
这一日算是她的大日子,宋昀自然得住于清宸宫。
十一坐于压着红枣、莲子、桂圆、花生等吉祥果子的被褥上,以一贯的懒意洋洋看着那对跳动的龙凤花烛,眼底已有止不住的疲倦之色。
宋昀屏退众人,取过倒好的两盅酒,走到十一身畔,静静凝视她片刻,然后将其中一盅递过去。
十一今日难得没喝酒,见状随手接过正待喝时,却正看到宋昀唇边笑意已转苦涩。
她猛地悟过来,“合卺酒?”
宋昀黑眸深深,苦笑道:“若你当作寻常的酒喝着,也成。我也知……你其实并不是真心入宫为妃。”
十一笑了笑,“不论是不是真心,我到底入了宫,皇上也算圆满了心愿,又有何不好?”
宋昀道:“说得似乎有道理。可为什么我那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似乎就这样纳了你,你不甘不愿,我也不甘不愿?”
十一微笑道:“别说当了皇帝,便是当了天帝,也未必能事事遂心。所谓人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等不如意事的事多了,也就习惯了!”
宋昀瞅她,“你就没什么好听的话说来听听?”
十一侧头细想,然后道:“想到了!等阿昀能像一位真正的有为君主屹立于朝堂之上,乾纲独断,俯视众生,我便可放下心来,日日杜康相伴,沉醉酒乡,再无后顾之忧,该是何等开怀!”
宋昀叹道:“柳儿,我听得一点都不开怀!”
他饮了自己手中那盅酒,又取过十一手中那盅酒,也饮尽了,将酒盅放回原处,舒了个懒腰,
“既然都不开怀,就不必喝了,等咱们开怀时再一起喝吧!”
十一倒也讶异,旋即轻笑道:“嗯,一起喝的机会尽有。只是皇上肩上担负的责任大,别学我不时喝得醉醺醺就好。”
宋昀凝视她这些天愈发憔悴的面容,柔声道:“我自然不会喝得醉醺醺,但你也别动辄喝醉。你可晓得你最近面色难看成什么样了?”
十一摸.摸自己的脸,“反正我自己也看不到,难看又何妨?何况很多人应该很乐意我越来越难看。阿昀你多看几眼,也会觉得我这人实在平平无奇,长得难看,脾气还大,指不定便把我抛到脑后,从此过得还舒心些!”
宋昀“噗”地笑了,转身将那边的软榻挪过来,从chuang榻上拉过一条薄毯搭在自己身上,径卧上软榻,才道:“其实看了你这许多日子,老早就觉得柳儿你的确平平无奇了!”
十一看他在软榻卧下,倒也微微惊讶,只笑道:“哦!看多了总会看厌。”
宋昀道:“倒不是看厌了,而是你压根儿没把我放心上,只怕都不曾把我当男人看待过。醉意醺醺,不修边幅,不仅不去掩饰面上的伤痕,还把自己搞得枯槁如鬼……便是天仙下凡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柳儿,让你入宫,当真就这么为难你?”
他初时说得尚有几分轻松的调侃意味,只是越说下去,话语里越似有种再压抑不住的苍凉如雪慢慢涌了上来。
十一也已卧在那张崭新的螺钿大chuang上,闻言不由转过脸去看向宋昀。
宋昀眉眼安谧,眸底虽幽沉如水,却不见恼意。
他轻声道:“好吧,我承认,便是你为难,我会坚持让你入宫。若你在宫外,我总不会安心。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跑去睡睡韩天遥,或与宁献太子相像的其他什么人……或许,觉得我这皇帝实在不可救药,你失望之下一时心血来.潮,能立刻决定跟别的男子远离杭都,跑得无影无踪……虽然你不再那么好看,可一想到你会与别的男子在一起,我甚至可能再不见到你,我便……慌得很。就好像我的三魂七魄都没附在身上,整日整日地心神不定。”
他看向十一,却见她眼睫低垂,在瘦削的面庞投出一片阴影,淡烟笼月般格外沉寂,便愈觉无奈,“你必定不懂得这滋味。有时我都觉得……你实在不能算是个女人。”
十一的眼睫终于动了动,眼底有恍惚的自嘲,“我也觉得有时我不能算作一个女人。魂不守舍么……我也见过。当年询哥哥被我冷落时好像就是这样子。而我……我讨厌为其他人魂不守舍的感觉,所以我立刻找人喝酒说笑,出去游玩狩猎,甚至尽快找到另一个人代替他,好弥补心里缺失的那一处。”
宋昀枕着头,看她无奈扑闪的清眸,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虽然你对济王根本没有那种彼此相许的男女之情,还是很快择定他为未来夫婿,和他亲近异常?”
十一打了个呵欠,叹道:“也许,那时也太年轻吧!尤其后来宋与询被催着择太子妃时,我更想把宋与询气死。”
宋昀摇头叹息,“可怜的宁献太子!”
他转而一想,却又苦笑了,“或许,韩天遥和他一样可怜?而我……就成了当日的宋与泓?只是你跟我没有跟他那种自幼一起长大的深厚情分,所以你连喝酒说笑也不找我一起?”
十一笑道:“你想得太多了!隔了这许多年,喝酒倒还行,至于说笑……好像和谁都说笑不起来了!何况酗酒这劣习,带坏宋与泓就够了,岂能带坏我们大楚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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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不是温良恭俭让的深闺小姐。她脾气大,性情坏,我行我素,张扬任性,刚硬决绝起来伤人伤己,从来不是个好女人,从小到大郦清江也没打算把她教成好女人。在我的设定里,她的个性本就不讨喜,但正是男人想丢丢不开的那种“坏”女人。可能有的妹纸因为不喜欢她的抉择和行事而丢鸡蛋,但我想写的就是这么一枚女纸,而不想千篇一律重复别人或重复自己,希望妹纸们理解。
内什么,大遥、小宋和泓的剧情都会继续。饺子老了,速度很蜗牛,情节也有颇多缺陷,感谢妹纸们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饺子会努力写得好看些。实在不满的妹纸就继续丢鸡蛋吧!蛋攒多了,饺子蒸蛋羹分给大家喝。妹纸们么么哒!后天见!
228 误,愿赌服输(一)
宋昀哼了一声,别过脸道:“你也少说这些话安慰我。你肯入宫,一则我拿了先帝遗诏逼你,二则韩天遥让你伤了心,三则你盼我能成为真正的大楚之主,不想让江山倾颓,不想让奸臣得势,对不对?我不管,横竖你已入宫成了我的妃子,便是为着皇家颜面着想,从此也不能想睡谁便睡谁,想跟谁跑便跟谁跑,总会在我身边。——便是你懒得见到我,我顶多隔几日再来看你一遭,尽量不让你厌烦便是。但你若再遭践自己身子,别怪我断了你的酒!”
十一又是骇然,又是好笑,“阿昀,你的意思,莫非连凤卫送酒入宫都打算拦着?姣”
宋昀浅浅而笑,“若我下旨,就说为你身体着想,不许他们送酒,你认为他们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
十一好一会儿才能道,“宋昀……你狠!”
齐小观等人的胆子素来不小,虽不敢跟十一犟,但对她饮酒无度的确早就看不顺眼。若得宋昀下旨,必定借机逼她戒酒,断酒几乎是十成十的结果籼。
宋昀瞧她面有不甘之色,倒觉欢悦,再无半分睡意,越性又坐起身,倒了两盏茶放在他和十一之间的矮几上,给了十一一盏,自己端了一盏喝着,眸光已闪动出清亮如珠的光泽。
他道:“柳儿,凤卫咱们得好好好用上了。我不能再让宫禁完全掌握在施铭远手上。”
十一起身啜茶,微笑道:“你也不用太忧心。他把甥女嫁你,暂时应该不至于再生别的念头。”
宋昀道:“他在朝中虽然说一不二,但目前手握兵马的将士多在边疆,也没几个肯听他号令,暂时倒不用担心他图谋不轨。只是宫禁尽在他掌握,他若对宫里做点什么,我哪有反击之力?又或者,哪日我也病重了,他再利用所掌握的宫禁加害你们或我的儿女,谁又能拦得了他?”
十一听他分析政事,却也欢喜,说道:“此事关键在于殿前都指挥使夏震。可惜动不了他。”
宋昀道:“对!夏震早年便与太后、施相联合,关系早已盘根错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别说施相会保他,便是太后,也不会容我们轻易撤换他。”
十一道:“于是,你想着如三四年前的旧制,让凤卫入宫,同时掌握宫禁?”
宋昀道:“我会和施相说,凤卫长期游荡在外终究令人不安,不如编入禁卫军,受夏震节制,施相一直对凤卫头疼,对此必定赞成。不过编入禁卫军后,这两千多精卫听不听夏震节制,抑或阳奉阴违依然自成一体,全看你怎么安排。”
十一含笑,“我如今是贵妃,凤卫是我部属,若夏震敢找凤卫的岔儿,我大可出言教训!”
宋昀道:“便是出手教训也使得……朝颜郡主英姿威武,谁敢不服?”
十一大笑,“恐怕还得倚仗皇上威仪!”
见宋昀认真打算着未来之事,十一精神终于振奋上来,走出拿了大楚的舆形图来,拔了根碧玉簪下来,兴致勃勃地指点着舆形图,说起京中禁卫军和凤卫安排,京外诸处势力分布,以及北境和魏国、东胡现状,本来颓丧的眉眼终于显出光彩来。
她口齿明晰地一一道来,眸光日渐清明莹亮,渐将清瘦的面容映出夺目神采,依稀便是七年前在渡口救他的小姑娘,眉眼张扬,神色执着,让他把天地涂亮,把未来画成彩色……
宋昀静静地倾听着,黑眸也愈发柔和,渐有明亮热烈的光芒在闪动。
在不曾再遇到她的那段长长岁月里,他的天空依然是灰的,但他的记忆里,那个小姑娘却永远那样张扬妍媚。她的天空,是他不能触及的七彩缤纷。
可原来,那样笑容明亮的少女,早已在三年前便成失了踪影;再见到的只是我行我素却清冷得骨子里的十一。
长久的醉生梦死后,他好容易看到她因韩天遥再次闪过光亮,却很快随着接二连三的变故与折磨消失殆尽。
几乎用尽手段,他终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却完全不知道,这样费尽心机得来的女子,还是不是自己一心爱恋着的那一个。
但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她眸中的明媚。
他甚至已有些听不大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忽然伸出来手,握住她手腕道:“柳儿,我都依你。”
十一怔了怔,抬头看他。
宋昀定定神,面颊便泛起微红,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是说,我也愿意……做柳儿心中的那个有为明
君!”
十一便扬唇而笑,“我相信。”
宋昀凝视着她,眼底若有阳光下的温泉在脉脉流淌,“你当知我视你若瑰宝。如果是你心愿,我必倾力以赴。遗诏之事是我做得不厚道,但我终会让你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
十一抬头看看矮下去一大截的龙凤烛,“皇上明天还要早朝,不早点儿歇息吗?”
宋昀轻笑道:“我倒还不困。不过若你困了,咱们便先睡吧!”
他将舆形图折好,起身熄了蜡烛,重在软榻上卧了,便听十一也在那边卧下。
外面悬着大红绫纱宫灯,从紧闭的纱窗里透出淡淡的红光,将屋内陈设照出隐隐的轮廓,却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但宋昀一直在黑暗里看着十一的方向。
许久,他轻轻道:“柳儿,终有一日,我们会喝了这盅合卺酒。”
黑暗里毫无声息,静默得连呼吸都快听不到。
宋昀正猜着十一可能已经睡着了时,忽听得十一在那边说话。
她依然那样懒散地,不经意般道:“也许会吧,也许……不会。如果我懂得知足,懂得珍惜,也许我十七八岁时便和最心爱的人喝了合卺酒。我半世顺遂,却数年流离,其实怨不得别人,只怨我做不了那些寻常却快乐的贤惠女子。我也晓得这性子不好,可我改不了。从小师父就没教过我怎样做个好女人,我也没打算学。看着那些对夫婿唯唯诺诺三从四德的贵夫人,我觉得她们如蝼蚁般无趣。当然,她们觉得自己身处富贵,夫婿体贴,儿女孝顺,无比幸福。而我……其实活得并比蝼蚁强多少。”
宋昀静静地听着,此时才道:“你不幸福,但你活得比一般人精彩,更比一般人……光芒万丈。不论你愿意做怎样的人,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柳儿,我们会在彼此身边,很久,很久……你再不能离开我,再不能离开这皇宫。”
一步一步,从乡野少年到少年帝王,到把她困到他身边,他走得很稳。
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让自己后面的道路走得更稳。
不论,是十一期待的夺回皇权、振兴大楚,还是十一那游移着却始终不肯飘向他的那颗心。
他侧身向着十一的方向,微微一笑,已自沉沉睡去。
十一卧着,许久都不曾动弹,仿佛也睡着了。
很久之后,外面红艳艳的绫纱宫灯灭了,天色渐明时的浅浅清光映亮窗纱,终于也能映出她一双黑眸幽莹,轻.颤的浓睫如淋透风雨犹不肯敛起的蝶翼。
皇宫高而阔。
郦清江从这里把她带离,告诉她,外面天大地大;而她,终将回到这里。
她果然回到了这里。
以当年谁都不曾预料过的方式,成为当年谁也不曾注意过的寻常宗室子弟的妃子。
自此,宋昀隔日便留宿于清宸宫,平时无事也常到清宸宫闲坐,虽不见太多赏赐,宫中却已无人不知,即便贵妃容颜受损,依然宠冠后宫。
因中宫谢皇后是施铭远甥女,如今施相当权,母族势大,并不逊色于宫中长大的朝颜郡主,便有多少人等着想看宫中龙争虎斗的好戏码。
谁知谢璃华待新晋贵妃却比亲姐妹还亲,便是去给云太后请安,也不忘每天绕到清宸宫邀十一同行,常在一处饮食坐卧,说说笑笑,再无半点争风吃醋的意思,连施铭远一时都无话可说。
琼华园已修缮得差不多。
因十一毫无失宠迹象,且云太后疼惜养女近来吃尽苦头,贴补了不少私房钱,重新修建的屋宇比先前还要高大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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