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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的钱,你花的还不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钱,我儿子的钱一半该给我,一半该供我大孙子上大学的,不是叫你用来享受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我干什么了,你说,都说清楚!”
  “你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天天往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屋里钻,你打量我住乡下就看不见呢,我告诉你林秀英,我眼睛好着呢,耳朵灵着呢!你花着我儿子拿命换来的钱养男人,你会遭天谴的!我苦命的刚子诶,你死的可怜呀,人家克死了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连你老娘都不管了,叫我老婆子怎么活诶……”
  陆佳意脸色通红,问:“这谁呀?”
  “你奶奶呀,这都没听出来?”三婶说,“哎呀,你别管了,你还不了解她,骂完就走了,一年总要闹那么两场的。”
  母亲大人被人这样骂,他却是不能忍的,他这个奶奶,他也还未曾见过,也不该躲着不见。
  于是他便不顾三婶的阻拦就出来了,进了家门就看见家里乱糟糟的,泡沫箱子散落一地,林秀英头发都乱了,抱着胳膊,气势汹汹,看见他回来,眼神就是一慌。
  “佳意回来啦。”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说。
  她身边一个佝偻的的老太太闻言立即扭头看过来,一看见他,立即就哭着抓住了他:“我可怜的孙子诶,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看看这个女人都干了什么,买了这些个东西,只怕把你将来上大学的钱都拿来霍霍了。”
  “你不用跟他说这个,买冰箱买空调,是我们娘俩商量好的,空调安的是他屋里,冰箱也不是我一个人用的!”林秀英说着就抓住陆佳意的手,从老太太手里挣出来了:“他上大学也不用你操心,他的学费我一分都没动,就算动了,砸锅卖铁,我也会把他供出来!”
  “你看你看,大家伙都听见了吧,刚还说一分钱没有,这一会又是买空调又是买冰箱,还有钱供佳佳上大学!我一个老婆子三灾八难的,你就说看在死去的刚子份上,也不该不管我!”
  陆老太太说着就老泪纵横了,看着好不可怜。三婶她们几个女人已经进来劝架了:“在孩子面前这样多不好,俩人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
  “谁跟她是一家人,”林秀英嫌弃的不行,“想伸手管我要钱,一分没有!”
  陆佳意一个从小到大一个孝字,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母亲大人该孝顺,可祖母也该孝顺呀,这里头什么冤什么债,他都搞不懂呢。但婆媳两个当着外人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不体面,于是他就对陆老太太说:“您先消消气,有话跟我妈好好说,我妈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
  “没你的事,你去自己屋里去!”林秀英训他。
  话音刚落,他三婶子就先上来将他推屋里去了,这边又去劝那两个婆媳。
  他以前生在富庶人家,且是书香门第,妯娌之间虽然多少有些龃龉,但面儿上都和和气气的,关起门来骂两句,出了门聚在一起,照样是亲戚。他还是头一回见女人骂架呢。
  说起来他还是觉得林秀英泼辣,这要搁在他那个年代,儿媳妇敢这样,怕是不想活了,一个孝字压下来,她就得蹲牢房。
  他想冒头出来劝几句,林秀英立马冲着他吼:“叫你在里头呆着,耳朵聋了?!”
  外头又闹哄了一阵,眼看着天已经黑了,外头才渐渐安静下来,陆佳意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客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还有一个阿姨在,看见他出来,就说:“你妈在屋里呢。”
  “我奶奶呢?”
  “刚走。”
  他这是第一次见他祖母,眼下还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事,便追了出来。看热闹的也大多都散了,他沿着长街跑了一段,就看见了他三婶在送陆老太太以及和她一起来的中年妇女。
  “其实秀英刀子嘴,豆腐心,你看每次不都还是给你钱了。”三婶说。
  “他婶子,你说我是那不讲理的人不?我老太太要不是没法子,谁愿意来这看她的脸色?回回都是这样,我只盼着早点死了,也干净。”
  陆老太太说了又哭,那中年妇女回头看见了陆佳意,便拉着她停了下来。陆老太太回头,陆佳意便赶紧跑了过去,叫了一声“奶奶”。
  陆老太太又是哭,拍了他几下,说了命苦不命苦的话,陆佳意只知自己要孝顺,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起兜里装着徐林给他买的豆沙糕,便掏出来给了她。
  “还是我大孙子孝顺哪。”陆老太太哭着说,“好好上学,争取将来出息了,奶奶就靠着你了。”
  虽是初相识,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哭成这样,还是叫他挺难受的,他就点点头。
  那胖胖的中年女人他也认识了,是陆老太太的堂侄媳妇,他该叫二大娘的。
  他二大娘是骑着小三轮车来的,来要钱,钱要到了,便驮着陆老太太走了。
  “回去吧。”他三婶叹了一口气,拍了一下陆佳意的胳膊。
  俩人便往回走,陆佳意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二大娘蹬着三轮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天这么黑,回乡下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路。但他能做什么呢,能给的,也不过是两块糕。
  “你奶奶也是可怜,就你爸一个儿子,还没了,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全靠亲戚接济,就是她爱闹的毛病不好。”三婶说。
  他们俩回到陆家,见林秀英已经出来了,头发已经不乱了,蹲在地上收拾那些碎泡沫,豆大的眼泪珠子往下掉。
  “秀英,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林秀英背身抹了一下眼,说,“就是叫你们看笑话了。”
  “你也是,她回回来要钱,你不都给了?每次吵吵闹闹的,最后还不都是得给她,何必呢,一早就给她,多省事。”
  “我凭什么不吵不闹地就给她钱?我的钱大风刮来的?她就是贪得无厌,我看她攥着钱能干嘛,都攥到地底下去!”林秀英看了一眼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陆佳意,停顿了一下,不再说话了,只将那装空调的纸箱子踩扁了,抱着放到了阳台的一角。
  这场闹剧,就此结束。
  吃晚饭的时候林秀英也没说刚才的事,陆佳意看到她有些红的眼睛,想问又没问,突然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外人。
  平时只面对林秀英还好,如今见的人一多,那种局外人的感觉就出来了。他想宽慰一下林秀英,没想到一提林秀英就急:“大人的事,你少管!”
  陆佳意没办法,就进屋去学习了,林秀英在客厅里看电视,大概八点多的时候,陆佳意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他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是唐三儿。
  “你来也没用,她看了更气,你还能打她还是能骂她?”林秀英说,“哎呀,都跟你说了没啥事,你烦不烦,赶紧走吧,佳佳看见你又不高兴。”
  “这兔崽子,一点良心没有。”唐三儿恨恨地说。
  陆佳意合上门。
  陆老太太骂那么多,有一点倒是没错的,林秀英是有男人。
  这时代,丈夫死了,女人也不需要守着了,不像他寡母冯氏,少年丧夫,一守就是将近二十年。他有时候也会觉得母亲可怜,但自小受的教育如此,女人不守寡,难道还再嫁么?
  他觉得林秀英也很可怜,但要他接受林秀英和唐三儿,心里也很别扭,一时接受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佳意:原谅我刚开始的时候很保守,很封建,不过我会进步哒。
  第16章
  吵架这种事,往往对双方都有害无益,因为吵架自然是生气的,尤其亲人之间,心情和面子,彼此都有伤害,几乎没有赢家。他从来没跟人吵过架,大部分是讲道理,道理都讲不通的人,自然也不用多理睬。
  只是他还不清楚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开这个疙瘩。
  他房里装了空调,九点多的时候林秀英进来了,大概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你还没试过空调的吧?”
  陆佳意便站了起来。林秀英拿了遥控器,教他。
  “这具体怎么操作,我还真不太懂,说明书在这呢,你多看看。现在天气还用不着,不过再冷一点就能用了,这能制冷,还能制热,你冬天看书也不怕冻手啦。”
  陆佳意也是第一次见空调,觉得很神奇。
  “安我这边,你屋里呢?”
  “我不怕冷呀,也不怕热,跟你体质不一样,你从小就又怕凉又怕热的。”林秀英说着对着空调试了试冷热风,“你看,是不是很好用?”
  陆佳意点点头。林秀英又拉着他出来去看他们家的冰箱。
  冰箱已经用上了,不过母子俩都不知道那上头的数字,是大了更冷,还是小了更冷,拿着说明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是高中生呢,这都看不懂?”林秀英笑着问。
  “我们没学这个吧……”陆佳意讪讪的。
  他那种局外人的感觉又没有了,又觉得融入到陆佳意里面去了。他还跟林秀英讲了他今天在庙会上听的《琵琶记》,说唱的特别好。
  “你要是喜欢听,明天还去,妈多给你点零花钱,多买点好吃的,你最近瘦了这么多,身体也虚,得多吃点,才能补气血,人才有精神。”
  林秀英给他钱倒是很大方,给了二十块钱。
  “妈,”陆佳意拉了小板凳让林秀英坐下,他略有些拘谨,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说:“我们聊一聊啊。”
  林秀英大概知道他要聊什么,有些抗拒说:“聊什么聊。”
  陆佳意就抓住了她的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他除了小时候,再也没有抓过他母亲的手。
  和冯氏的手不一样,林秀英的手是粗糙的,常年磨豆腐留下的,但很温暖。不管怎么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觉得守寡的女人不容易,做母亲的,更伟大。
  “这些事你真的都不用管,都是大人的事,”林秀英说,“你以前都不管这些事,现在也不要管,你管了我心里更不舒服。”
  还尴尬。
  “不能坐下来好好聊么,每次都吵,你也不高兴,最后钱也没少给。”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的钱,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她活该!”林秀英说着又激动起来了,“我知道她,她儿子死了她怪我,怪我当初撺掇你爸去南边打工,可我就想你爸死了?赔的那点钱,难道当初不是两家分的?我还带着孩子呢,我占大头怎么了,天天想着抠那点钱出来,我看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都带到棺材里去!”
  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重了,便沉默了一会:“哎呀,都说了不要聊这个,聊到我就生气。”
  陆佳意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说:“妈,我以后一定会考个好大学,让你享福的。以后你再碰到这些事,就想,以后等你儿子出息了,就都好了,肯定都会好起来的,想着以后会好起来,是不是现在的很多烦心事,都能忍一下了?”
  林秀英就红着眼笑了:“妈知道你最争气了。不过学习归学习,平时也要注意休息,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要多注意。明天出去好好玩。”
  林秀英出去以后,陆佳意打开自己的抽屉,将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数了数,有一百四十多块钱,是他全部家当。
  他生来幸运,不曾为生计发过愁。如今初识所谓贫贱人家百事哀的感觉,想着他们家要是富裕,婆媳两个也不至于为了钱闹的这样难看。
  他们这种家庭,要想改变命运,唯有靠读书。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帮着林秀英做豆腐,豆腐做好了以后,林秀英出去卖,他留在家里学着做饭。
  他不会做饭,打个煤气都心惊胆战的,最后热了几个馒头,就着西瓜酱吃了,然后给林秀英锅里留了馒头,就背着包出门了。
  庙会一年估计也就能碰见一两次,他还是舍不得不去。过桥的时候,他居然又看见了戚杨,还是一个人坐在老地方钓鱼,要不是他换了衣服,他都怀疑他昨天晚上没回去。
  “戚杨!”
  他叫了一声,大概离得远,戚杨没听见。
  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人,球场上大杀四方,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闲暇的最大爱好,竟然是一个人跑到河边去钓鱼。
  他莫名觉得跟戚杨很亲,好像他们俩是很像的,都有孤独感。他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局外人的孤独,戚杨是那种好像和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的,离群的孤独。
  九点整大戏开场,这年头,真的没有年轻人爱听戏了,戏台子底下全都是老头老太太,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在旁边棚底下打麻将啦,玩桌球啦,看斗鸡啦,就陆佳意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跟着那群老头老太太听的津津有味。
  大概隔着百年千年,人都变了,世界也变了,最相似的,却还是台上的浓妆艳抹,满头珠翠,他在台下看着,偶尔会恍惚,恍然回到他是方清焰的时候,方家有自己的戏台子,水榭戏台,临水而建,前书“观今”,后书“鉴古”,字还是他题的。他爱听戏,苦读的日子里,最大的闲暇时光,都花在听戏上了,隔着水听丝竹管弦,慢悠悠,唱古论今。
  上午的戏只有一场,十二点不到戏就散场了,他去小吃摊买吃的,突然想到了河边钓鱼的戚杨,便买了点包子,肉盒子,还买了两杯豆浆,去找戚杨了。
  戚杨身边竟然摆了好几个啤酒罐,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有点颓废。
  “给你买的,你还没吃午饭吧?”他知道戚杨大概率会拒绝,就又说:“我都买了两份的!”
  戚杨竟然没拒绝他,陆佳意特别高兴,蹲在旁边看了看水桶,里头已经有两条大鱼了,见他围过来,还扑腾了两下,溅起好大的水花。
  河里的野生鱼,劲儿就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