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博士。”他说,“首相女士如果获得连任,医改法案继续推行,自然有博士继续发展他兴趣爱好的空间。”
乔文安想到于敏达的“兴趣爱好”,脸色并不好看,但是她只是克制着,勉强进入了下一话题。
“吴女士并没打算放弃‘威胁’。”乔文安说,“她仍然想拿傅修远‘原料供应’的问题做文章,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关于医改法案的东西越快无声无息地过去,对大选才是越有利的。”
“她有她的道理。”布兰迪对乔文安的意见不以为然,“傅修远是个危险的人,如果让他翻身,我们都没有好处。”
乔文安还想说什么,她手里的电话却再一次响了。
她接起来,听了两句,顿时露出了一个略显愕然的表情:“什么?!”
第116章 往事云烟9*
乔文安这一出声, 立刻吸引了布兰迪的注意。
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皱着眉头直直看向她。
而乔文安在那一声惊讶之后,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而是面色不善又一言不发地听了许久, 这才沉默地断了线。
布兰迪不明就里,追问道:“怎么回事儿?又出现什么舆情了吗?”
“不是和大选直接有关。”乔文安的眼神闪了闪, 并不情愿地道, “吴女士可能会遇到一点麻烦。”
布兰迪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们的媒体,为了将医改法案中原料供应商的疑点,转移到傅修远身上去,所以专门做了一期节目, 盘点如今几大医药原料供应大公司的背景, 傅修远当然在列。”乔文安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道,“节目翻出了傅修远当年从空难中获救的经历。”
布兰迪的脸色顿时一沉。
对他难看的脸色, 乔文安早就有所料定,但她依然顶着布兰迪难看的脸色, 把事情说完:“节目本来想把焦点放在傅修远空难前的事情上,因此着重透露了‘侵吞上市公司资产’和‘疫苗活性不够’两件事情的嫌疑。”
布兰迪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盯着乔文安, 一侧头, 问道:“结果呢?”
“而普通民众显然对傅修远从空难中生还这件事更感兴趣——有人把当年的细节翻了出来,说傅修远失踪的那段时间,原本由傅修远担着的那些‘罪名’, 却突然消失不见了,这背后显然有人在粉饰太平。结合傅家争产案,有人怀疑,当年傅修远的空难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策划的。”
布兰迪一听就明白了其中隐藏的意图,不由得低低咒骂了一句。
乔文安则耐着性子,把她掌握的情况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的怀疑有理有据——如果当年的事件,是政府想要整顿市场才发起的调查,那么即使傅修远遭遇空难生死未卜,那么相关的调查就不会到傅修远失踪就中止了,而是会针对‘耀康集团’,把里面所有的问题一网打尽。”乔文安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事实情况不是的,当年的调查在傅修远失踪后,就基本处于停摆状态了,甚至于后来,‘耀康集团’接受了罚款,此事便不了了之。”
布兰迪有些恼火:“这不是普通人能够查到的内幕!有人在引导舆论!”
“当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查到的内幕。”乔文安承认道,“可这个引导舆论的人切入点非常准,他还提出了一点可疑之处——傅修远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来活着回来,可是那时候,无论是针对他的调查,还是针对耀康集团的调查,都不再继续了。”
布兰迪摸着下巴,面色阴沉:“即使是这样,怀疑的对象不应该仍是傅修远吗——他假装失踪,摆平了政、治、势、力给自己脱罪!”
“这就是对方高明的地方!他们已经完全把傅修远的嫌疑排除了。”乔文安摇摇头,觉得布兰迪的心存侥幸十分愚蠢,“他们发出了傅修远空难时的一些证据,现场资料、飞机残骸、甚至包括医疗报告和搜救队员的回忆音频,证明了当时的惨烈——假死的人不会假死得这么惨。”
布兰迪略显烦躁地在屋子里走了两步。
“他们证明了傅修远的空难绝对不是一场意外,同时抛出了新的怀疑——他们认为傅修远的空难是人为策划,而傅修远命大,侥幸生还,而策划空难的人以为傅修远的死亡是十拿九稳的,所以率先一步摆平了‘耀康集团’的危机。”乔文安道,“而等傅修远活着回来的时候,这些‘策划人’已经替傅修远消灭了他‘有罪’的‘证据’,所以,他们已经不能拿傅修远怎么样了——这才是傅修远生还后,之前的罪名都不了了之的真实原因。”
“一派胡言!”
布兰迪听多了争吵,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议会上吵群架时候的铿锵辩驳。
他吼了这一句,才意识到自己和乔文安辩驳毫无意义,这才勉强压下火气:“媒体范围的争吵是最好解决的!联系我们的人,让他们想办法扭转这些舆论。”
“你要不打自招吗?!你要怎么扭转舆论?重新去炒‘原料供应’的话题?!”乔文安断然否决道,“傅修远的事情,就是借着原料供应这件事发展衍生出来的,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你一旦后退,就会被人发现你真正的着眼点在什么地方!而且对方很高明,他们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大选的内容,甚至于一个很明显的点,都被他们含糊了过去——傅修远空难当年,谁摆平了‘耀康集团’的危机,谁是事后的直接受益人?”
布兰迪一顿。
“‘医改法案’的推行已经证明了受益人是首相女士及其背后的工党,而我们才刚刚找到办法,把医改法案中最要命的缺陷遮掩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自己把这件事重新暴露在舆论中吗?”乔文安十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方释放的信号很明显——他们已经在权利的斗争中低头了,我们想要遮掩过去的麻烦,他们也如我们所愿的不会再提了。傅修远是以私人的方式,向这件明显存在漏洞的往事提出质疑的!”
布兰迪至此终于有几分反应过来:“这是傅修远对私人恩怨的报复。”
“所以你暂时不能利用权力来介入解决,因为介入就等于承认心虚,而一旦操作不好,舆论反噬,公众的视线重新转移到了医改法案上……首相女士和工党同样自身难保。”
布兰迪咬牙切齿:“那我就等着傅修远把这盆脏水泼下来吗?不行……我们必须为她做些什么。”
“最可怕的不是脏水。”乔文安面无表情,“因为都是事实——傅修远空难事件的策划人是吴女士。”
布兰迪恼火地瞪了乔文安一眼。
“你不用瞪我。”乔文安冷冷将他的眼神堵了回去,“不管你现在心里有多恼火,你也必须面对一项事实,最新消息,有人准备重启对傅修远空难事件的调查。”
“重启调查。”布兰迪忍住咒骂的心思,冷笑道,“谁来调查?国际刑警吗?”
“跨境洗钱、走私……”乔文安的声音并不高,却足够让布兰迪听见,“那位最近频繁投资英国、准备更换国籍的商人,他的原始资本积累是怎么达成的?你在吴女士和他之间帮忙,这些事情你最清楚,国际刑警重启对傅修远空难的调查,这些事情,保不齐要被重新翻出来。”
布兰迪的眼神动了一动。
乔文安了然地笑了笑。
“终于意识到麻烦了吗?”乔文安见布兰迪终于安静下来,不知是真忧愁还是真风凉地说道,“更何况,她身上的麻烦可不止洗钱一项——别忘了,虽然医改法案的麻烦暂时过去了,但是大选并没有到最后的时刻,有的是人希望工党的主要财库——也就是吴女士,现在栽个跟头。”
布兰迪和乔文安对视,似乎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
乔文安仍然点明了那些心照不宣:“鉴于现在的政、治、局面,警察方面为了避免被扣上‘政治迫害’的帽子,所以很可能不会用跟大选有关的罪名实施逮捕,你用权利介入干扰调查,反而会弄巧成拙。”
布兰迪表情阴沉不定。
“与大选有关,工党和首相女士为了自己的利益,肯定会全力保全利益相关者;但是如果她的罪名和大选无关,而她又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这种情况下,出手保护对方,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跳。而最好的选择,就是舍弃——就像用原料问题对付傅修远时的情况一样。”
布兰迪一顿。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乔文安说的是对的。
他正要说什么,乔文安的手机却又“叮咚”响了一声。
刚刚听闻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布兰迪自觉有点儿风声鹤唳,乔文安的手机简讯声让他觉得分外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有几分不耐烦地道:“这次又是什么?!”
乔文安看完那则刚刚顶进来的消息,也皱了皱眉。
“是个坏消息。”她说,“博士的实验室刚刚发来一则消息,有一项药物的数据,没有被破解成功。”
布兰迪顿时站了起来:“为什么现在才说?!”
乔文安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小点声。
“别这么大反应,因为这不是医改法案中的常用药……是你知道的那件事,最后一步程序中的药物。”乔文安道,“涉及的知情者,并不多。”
布兰迪顿时明白了——那是lisa的妈妈在接受那个手术之后,在“恢复”阶段使用的药物,而具体作用,则是为了巩固手术的“效果”。
如果是这个,那么,这件事确实已经没有什么知情者了,就算有,也没有人能拿出直接的证据。
哦,不……其实还是有一个的——那就是接受手术的本人,lisa的母亲。
布兰迪一向视lisa母女为自己年轻时犯得错,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而那个女人现在的境况她一直都密切关注着,说实话,他已经不认为对方能够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可是……万一呢?
那个女人知道的东西……布兰迪的眉不由皱了起来。
乔文安看着他的表情,冷冷道:“我早就让你把这件事处理干净一些。”
布兰迪被一语戳中心事,也不悦起来:“你还要我怎么处理干净?!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认为……”
乔文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我认为’没有任何意义。”她凉凉地说,“那个安然无恙的例子,你已经看到了。”
布兰迪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顿时震住了。
他沉吟了一番,随后拿起了沙发旁的电话儿:“我需要致电吴女士。”
听见“吴女士”几个字,乔文安轻轻笑了。
布兰迪已经拨出一半儿号码的手顿了一顿,对她这个笑容略显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乔文安的指甲往肉里掐了掐,不过从布兰迪的角度根本看不到。
“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以你现在代表工党的政治身份,你和她任何贸然的联络,都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乔文安说,“更何况,我们如今的婚姻关系,已经证明了那位女士的态度——即使她在你的帮助下,即将取得她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仍然没打算和你一路。”
布兰迪没说话,不过原本提起的电话,倒是被他慢慢放了下去。
乔文安掐着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却微微笑了。
“你不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吗?政治上的手段你不能用,但那些会被翻出来的把柄,我建议你还是自己解决干净吧。”乔文安说,“就当你最后一次给她省省麻烦。”
第117章 往事云烟10*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城市都以河为隔, 一半儿庄严肃穆的古老着, 沉淀着历史和秘密;一半儿朝气蓬勃地崭新着,洋溢着希望和新生。
伦敦也是如此, 泰晤士河沉沙汹涌, 波涛分割了灯火璀璨的新区和由肃杀塔桥无言镇守的旧城。
布兰迪的车子顺着小路前行,一路开进了晦暗的夜色, 这片街区越往前, 道路的宽度倒是没怎么变,但是横七竖八的垃圾桶和逼仄的空间越来越让人不舒服。
即使是让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向往的繁华城市,也有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晚上,此处却已经少见人影, 流浪汉抱着看不出颜色的一团被子, 手上叼着一颗味道呛人的烟, 不怀好意地朝路过的人露出一个参差不齐的笑容;黑人和印度裔明显增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小巷中, 叽里咕噜地低声交流着普通人听不懂的消息,而有行人经过, 那略带恶意的哄笑就会变成短暂的静默,像凶狠的猛兽无声掂量着猎物的斤两几何。这些人里,可能有抢劫\\\\杀\\\\人犯, 也可能有瘾、君、子。
布兰迪的装扮和这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是他的姿态并不显得无所适从。
暗中观察的人拿不准他究竟是衣冠楚楚的“同类”,还是能捞一笔的潜在“雇主”,一时之间, 并没有人轻举妄动。
布兰迪无言冷笑了一声,等着群蠢蠢欲动的家伙已经开始按捺不住嗜血的本能,他便一个闪身,拐进了深巷中。
深巷里空无一人,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关了门的老酒吧大门被烈火烧成碳色,漆黑的墙上,涂着街头艺人无聊之余的荧光色涂鸦,布兰迪凝视了那个涂鸦一秒,转身拐上了大路。
那群藏在黑暗里准备从他身上捞一笔的废物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到手的猎物怎么可能从自己眼前消失,就像他们永远也想象不到,自己曾和他们一样,是蛰伏在这黑夜里、等着磨牙吮血的一员。
“帕利斯卡”是养父的姓氏,而布兰迪并不知道自己的本来姓名是什么。
他是养子,他的亲生母亲不知和什么人生下了他,很快发现无力抚养,于是把他送给了伦敦一户人家,这家人姓“帕利斯卡”。
布兰迪的养父曾是皇家海军的一员,在二战战场上受过伤,退役后凭借抚恤金,和妻子一起在伦敦开了个小小的酒馆,收养了一个孩子,便是布兰迪。
战争改变了这个世界上太多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个退役士兵原本的脾气秉性,他厌恶战争又怀念战争,相对平静的生活让他觉得不够刺激,所以他终日酗酒,靠酒精麻痹大脑获得灵魂的慰藉。他在醉生梦死中怀念他昔日的英勇,侮辱谩骂和暴力,成了他宣泄这种怀念的出口。
英勇的士兵是国之栋梁,但是没有人愿意忍受一个整日醉醺醺如疯子一般的丈夫。
布兰迪的养母在暴力威胁下战战兢兢地生活了数年,终于鼓起勇气,逃离了这个魔窟——只可惜,她自顾不暇,并没有想过带着年幼的布兰迪一起。
布兰迪至今记得养母含泪的最后亲吻,记得她消失在巷子口时,那有如惊弓之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