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现在给。”
她抢在傅修明的表情转为冷厉之前道:“因为在你们那里,这东西只是顺便的——你们有更想从我这儿拿到的,我们不如先谈谈那一个。”
她这句话一出,傅修明和于敏达显而易见的同时顿了一下。
江晚晴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洋洋得意地乘胜追击,而是淡淡地做出一个“既然如此”的表情:“我的小聪明也只用到这里为止了,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也不知道那东西我给不给的起,但是,既然那个东西比苏月珊偷来的这个更主要,我们不妨先聊聊。”
而于敏达已经失去了耐性:“这丫头在拖延时间!”
“当然。”傅修明忍着不悦,警告地看了于敏达一眼,“她还在寄希望于我那个可爱的弟弟,她觉得她能来救她。”
江晚晴被戳中心事,却忍住了一言不发。
“是她要求我们尊重她垂死挣扎的权力的,我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傅修明笑着看向于敏达,“您觉得呢?博士?”
于敏达冷哼一声,不再争论。
“其实我们本不必到这个地步,如果当初,晚晴你接受了我的追求,你就不必在此时此刻费尽心思的垂死挣扎,也不必面对苏月珊的死亡,也不会面对……失望。”
他说“失望”这个词的时候,愉快极了,这种愉快实在让人如同看到尸体和蛆虫一般恐慌而不安。
江晚晴看着他。
“你今天经历这一切,都要怪你自己,晚晴。你已经错过了一个把事情简单化的机会。”傅修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你的要求真是让我觉得新奇,我满足你垂死挣扎的意愿,毕竟,没挣扎过,怎么能确定自己真的做不到呢?怎么会让你确定,严修筠真的救不了你,也注定你的选择注定让你失望呢?”
他说到这里,“咯咯”地笑出声来,随后他一挥手,两个人从门外进来,一左一右地按住了江晚晴,其中一个直接给她蒙上了眼睛。
她根本挣不动那力道,只能被迫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押着走,随后上了车,又完全分不清方位地开了许久,她最后被安置的地方,是一张椅子。
医院才会有的那种消毒水味道充斥了她的鼻腔,随后,她眼前的的遮蔽物被挑开,她逐渐适应了光线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此处大概真的是一家医院,可是这里又和她认知中的医院不太一样——这里的空间太大了,巨大的玻璃窗里和窗外,都好像有人随时会驻足观摩。
而她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发现里面竟然并排放了三张手术台,三个她不认识的人似乎已经全都进行了全麻醉,并排躺在手术台上。
这个场景,没有亲见的人无法体会江晚晴的恐惧。
手术室确实是个充满冰冷和血腥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
可是江晚晴所见的情景,让她完全把此地和“治病救人”联系不到一起,反而觉得那像是个太平间。
这个场景诡异却又有一点奇怪,到底哪里奇怪,江晚晴一瞬间没有说上来。
傅修明站在她的眼前,眼神不甚明朗的看着她。
“欢迎来到这里,晚晴。”傅修明说,“这就是你想要先谈的那部分事情。”
江晚晴愣住,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傅修明不急不缓:“晚晴,你做出了一个非常伟大的药物,而你的药物,配合我们的手术,能达到一个非常理想的效果。”
药物?手术……
她的药物研发是用来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这个药物能和手术扯上什么关系?!
江晚晴下意识地去看手术台,这才猛然发现,三个手术台上并排躺着的病人,都剃光了头发,连唯一的一个女性病人也是这样的状态。
她看到于敏达站在角落里,几乎是兴奋地看着这手术室里的一切——那个眼神,仿佛是最激动人心的事情马上就要达成一样令他心花怒放。
什么手术需要病人剃头发?
什么样的手术,会用上延缓精神分裂症的药物?
又是什么样的手术,会让了解内情的苏月珊那样连哄带骗地招募志愿者,又最终让她送了命?
这不是一般的手术,江晚晴想,她搜寻自己所了解过得所有违禁手术,终于把那个最可怕的可能和眼前所见的事实对上了号儿。
江晚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十分震惊地看着傅修明。
“你们……想干什么?”
傅修明一向是喜欢微笑的,虽然那种笑容一直带着一种虚伪,但是那笑容的伪装让他安然无恙地披着绅士的皮囊,不至于露出那疯子一样的底里。
可是此时,他没有笑——这个模样让他透出了几分难能可贵的“真实”,却令人浑身发冷。
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江晚晴遍体生寒。
她原本以为傅修明只是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仗着一副好皮相肆意妄为。她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傅修明让她无法喜欢的原因——他没有共情能力,他似乎根本无法从别人的角度去理解问题。
在他这样的人眼里,躺在手术台上的根本不是病人,而是疯子、实验品、达到目的的工具。
傅修明在江晚晴震惊的眼神中,和她并排而立,并为了迁就她坐着的高度,而俯下身来,像一个温情脉脉的男友,又像一个乐于讲解的老师。
他就用这样一幅姿态,用手一一指过手术室里的三个人。
“我们需要一个完全的成功品。”他说,“我们的时间比你想象中宽裕一点,我们的实验对象,也比往次都要多一点……本来我们还能争取些时间,但是,我可爱的弟弟逼得有点儿急,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江晚晴整个人高度紧绷:“我不懂你们成功的含义。”
“啊,确实应该告诉你。”
傅修明说着,扬手要来了一份文件,举起来,让江晚晴看清楚。
其中有一张照片,江晚晴觉得上面的人无端眼熟。
“认出来了?”傅修明说,“这个人,曾经是你的志愿者,但是后来,他接受了我们的‘手术’。”
江晚晴倾身向前,被傅修明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她只能维持着嵌在椅子里的姿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他怎么了?”
“基本成功。”傅修明漠然地耸了耸肩,神色上的那种漫不经心又回来了,“他表现得不再像个疯子,能执行我们的指令……他和其他实验品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曾经参与过你的项目。”
江晚晴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傅修明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参与这个项目的资料,都是保密的,这也是我们必须邀请你亲自前来的原因。我们本来想用更细水长流的方式,让你把方法无意中透露出来,这样你就不会面对今天这些危险。但是很可惜,严修筠的小动作太频繁了,是他让你失去了保证安全的机会。要恨就恨他吧。”
傅修明说完,重新沉下脸色,做了个动作,很快有三个放着药品的托盘,分别标号儿,依次放在了三个实验者对应的手术台边。
“这是你近期微调过的三种药物配方,我们需要的那种一定在这三者之一。”傅修明说,“要么,你现在告诉我们,哪一种是可以生效的,要么,我们就把这三种配方同时使用,看看哪一个样本最成功。在这方面,我们比你更加有耐心。”
江晚晴的额角和手心都沁出了汗——那汗都是冷的。
她记得那个实验者,她也记得在那个项目期间,对方是如何试药的,但是……这个秘密一旦被傅修明这样的人知道,他一定会把此事用在最可怕的地方。
如果她说实话,她可能会拖延时间,等到有人来救她,但是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人被当做验证工具,并可能伤害更多无辜的人;而如果她不说实话,这三个人被事实手术后验证失败,她立刻会死。
选自己的命,还是选无辜的人。
这个选择几乎把江晚晴逼疯。
傅修明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微微笑了一笑:“哦……我记起来了,你觉得你需要,想一想?”
“好啊。”他说,“那我们……”
可是这一次,傅修明的话没说完,于敏达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穿着手术服,此刻已经摘了口罩,扔给傅修明一个平板电脑:“看看这个!”
傅修明显然对他这个态度并不满意,可是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而江晚晴已经听到了平板电脑里传出来的声音——那是一则新闻播报,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宣布了一则消息,“耀康集团”的继承人傅修远确认从空难中生还,甚至于他带伤录制的视频,已经出现在了社交媒体上。
傅修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异常扭曲。
“停止这里的一切!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于敏达阴森森地盯着他,毫不买账:“你和你母亲承诺过什么?”
而傅修明的声音尖利而粗暴的否定了他:“我说停止!”
傅修远的生还显然超出他的预料也让他的失控感陡增,他暴怒不堪地扔下平板电脑,转身而去。
这是傅修明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走,江晚晴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陡然松了一半,她那时以为,自己大概会被转移到新的地方藏起来,然后被当做筹码一样,被推出去谈判。
可是她的目光朝旁边偏了一偏,那种恐惧感却加深了——她看到了于敏达那盯住猎物的毒蛇般的眼神。
傅修明的态度激怒了这个野兽。
于敏达刚才那种马上就要达成心愿的心花怒放全然不见了,此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懊恼——像是自负的狩猎者发现到手的猎物不翼而飞一样的气急败坏。
他的眼神不断偏移,像是猛兽凶性爆发时,要寻找一个发泄物撕咬一样。
江晚晴没有发现此处的其他人都噤若寒蝉的低着目光,而一不留神,于敏达的目光,猝然和江晚晴对上。
一种新仇旧恨在他心里瞬间涌起,他仿佛是想到了当初让他被迫离开学校的人,又仿佛是想起了不留情面地指出了他“缺陷”的江仲祺……
他看到了无数令他功败垂成的人影。
而这些仇恨,则一股脑地被他转移到了眼前的江晚晴身上。
“我的研究无法继续,这样的结果,你似乎很高兴?”于敏达冷冷地看着江晚晴,眼底像是毒、瘾发作的人一样血红,“我一点儿都不高兴,你凭什么感到高兴呢?”
江晚晴看到了疯狂了一样的眼神,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令她汗毛倒竖。
“他想留着你?”
于敏达阴阳怪气的桀桀冷笑了两声,尖利地道:“我偏不!”
与傅修明那种披着羊皮的狼不同,江晚晴知道自己现在遇见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江晚晴下意识就是跑,可是逃跑在疯子面前是完全徒劳的,她记得自己的挣扎反抗很快被暴力制服了,她没有料到局面会这样急转直下。
彻底的失控感和过度的恐惧让江晚晴整个人记忆都混乱起来,她连强撑着回忆起来的片段,都是颠倒倒错的。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整个人徒劳的歇斯底里起来,她本就是勉强保持的冷静,早就被彻底击成了碎片。
和傅修明一直想要一个确切的结果不同,于敏达并不那么专注于结果——他是个科学家,他更享受那种探寻的过程,他也比傅修明更不在意江晚晴的死活。
“那么,欢迎你成为我的第四个实验者。”于敏达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和那些疯子打交道,我早就已经厌烦了……我喜欢尝试新的东西,比如,一个正常的人接受了‘手术’,会变成什么样子?”
局面在江晚晴完全无法控制情况下,终于彻底走向了失控。
江晚晴被人捆在手术台上,无影灯就在她的上方,她的眼睛被光彻底的刺痛,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她仿佛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死亡。
江晚晴知道,于敏达这个疯子要进行的,是额前叶切除手术——她对这个手术的认识只停留在通篇谴责其不人道的教科书里,她并没有信心,能从这个见鬼的“实验”里活下来,而她即使活下来,也可能会成为一个行尸走肉般的怪物。
她知道她等不到严修筠了……
可是她还不敢死——她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她还是一个母亲。
她头上三千青丝被剃去,悉数化作尘埃。
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到了不安,一种钻心的疼痛从她的腹部而起,直击脑部,而后沉重地锤向了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