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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池妈池爸也早早熄了灯,以此来对抗已经在整栋楼流传开来的流言蜚语。
  池小池毫无睡意,在窒闷的被子里,睁眼听着床上夫妻的对话。
  池爸说:“怎么就死人了呢?还是死在咱们家附近,这以后就算要搬,房价也得跟着跌。跟谁说理去?”
  “爱找谁找谁,总之别找咱们晦气。”池妈懊恼道,“你儿子随便就把家里钥匙给外人,这下好了,咱们得和娄家一起吃瓜落。”
  “不至于不至于。不过说起来,也真亏得娄家小子丢了命。”池爸说,“人死为大,以和为贵,朱老师也不会跟咱们多计较小池的事情了。”
  池小池张口咬紧了被子。
  等到他有了一点点松开牙齿的力气,才发现自己一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
  ……
  訾玉一直留在筒子楼下,观察四周,确认了这一地带没有任何监控覆盖的痕迹。
  直到朱守成从娄家告辞,她才钻出车子,拦住朱守成:“朱先生,咱们再谈一谈?”
  朱守成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这么晚啊。去派出所?”
  “就两三句话,车上谈就好。”
  关上车门后,訾玉扭过头来:“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
  副驾驶座的朱守成:“嗯,您说。”
  訾玉:“您说,是娄影用池小池家的钥匙进入池小池家,再翻进您的家里,进行盗窃?”
  朱守成:“是这样。”
  “而池小池是内应?”
  “这也只是猜想。因为他看起来对娄影的存在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訾玉望着朱守成的眼睛:“您认为,娄影既然有了小池这个内应,为什么不直接走门,而是选择走窗户?”
  朱守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家的门已经老了,开门关门时声音特刺耳。”
  訾玉思忖:“你是觉得,小池怕吵醒你,才让娄影走窗户?”
  “可能吧。”
  “那他和娄影这次的行窃计划,一定是事先计划好的。但小池怎么能确定您在执行计划时一定会睡着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守成耸耸肩,“他们成天黏在一起,保不齐有什么特别的交流方式呢。”
  问话全程,訾玉都在关注朱守成的表情变化。
  但令人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发现什么。
  朱守成表现得虽然有些紧张和焦虑,但程度还属正常范围之内,看不出特别的异常来。
  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对娄影,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评价吗?”
  “这孩子学习相当不赖,灵性得很,但品行就……”朱守成遗憾地摇摇头,“不是我说逝者的坏话,您可以打听打听,这楼上楼下,谁不知道娄家的孩子总是有花不完的钱,总能弄来各种各样的二手货,还能给池小池买各种各样的好东西。至于他钱的来源,唉,兴许只有天知道吧。”
  ……
  在七月,池小池开始了他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每天都跑到派出所里坐着,等着要一个说法。
  池妈还要上班,哪里能陪他成日成日干耗着,于是,负责这件事的老戴灵活转进,把“问讯”包装成了“谈心”,这样也不必让池家父母每次都跟着来了。
  老戴很不信任池小池。
  每次“谈心”,他都会问同一个问题:“你把那天发生事情的所有细节再说一遍。”
  因此,池小池不得不一次次扯开伤疤,把鲜血淋漓的创口亮给其他人看。
  但同样的事情,颠来倒去地说,也难免串了味道。
  老戴拿着几份笔录,来回比较:“娄影进窗户的时机……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啊。”
  池小池捂着额头,心里身上都累得发软:“我上次是怎么说的?”
  老戴把笔帽合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敷衍道:“你自己想。”
  池小池不说话了。
  这几天来,池小池的话急剧减少。
  因为他发现,多说多错。
  老戴也觉得没趣儿了,合上笔录本,叫他在这里等着。
  他前脚刚走,池小池就单肩背着包,默默跟了上去。
  老戴回了办公室,池小池也在办公室门口的塑料长椅上无声无息地坐下,想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一个年轻的小民警在里头问:“那小子又来了?怎么样,还好吗?”
  “他好着呐。”老戴用食指响亮地弹着验伤报告,“他身上所有的红伤是他自己摔的,手腕和腰上倒是有点淤青,显然是扭打推搡过的痕迹,也和朱守成的口供对得上,还有,他身上既没有被捆绑过,也没有任何被侵犯的痕迹,连精斑都没一块儿。”
  说到这儿,老戴嘁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似的。”
  池小池脑袋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给滚烫的脑袋降温。
  他想,早知道,还不如当时被朱守成得手了呢。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谎话张口就来,草稿都用不着打。”老戴说,“我儿子就这操行。我太了解了。”
  訾玉:“他未必是撒谎。我总觉得这事情有古怪。”
  “小同志,你‘觉得’?这话说出去,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咱们得看证据,证据。”
  老戴扬扬手里的几份口供:“喏,开眼吧。前后不一,细节出错,你跟我说他没撒谎?”
  他又吸了一口烟:“还有,你看见他的脚没有?”
  訾玉:“……他的脚又怎么了?”
  门外的池小池同样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老戴啧啧道:“他脚踝上,老大一个黑花呢。好家伙,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家正经孩子会给自己身上弄得花里胡哨的?”
  脚腕内侧的纹身花,冷得像一条蛇,沿着他的裤脚一路攀爬上来。
  池小池并住了脚,不再去看。
  訾玉没再接老戴的话茬,自己拿着文件翻了翻:“我建议鉴定一下娄影口袋里钱币上的指纹。”
  老戴点了根烟:“哦,那个钱啊,还了。”
  訾玉:“……什么?还了?”
  老戴:“是人家朱老师的钱,里头还夹着他买东西的小条呢,当然得还给人家了。”
  “不是……”訾玉说,“这是证据啊,怎么能随随便便——”
  老戴伸手挥散了眼前的烟雾:“小訾,你还是忒年轻,不懂人情世故。那钱可不是小数目,好几大百呢,咱们要是给扣了当证据,铁定有人说咱们昧老百姓的钱,到时候咱们可是说破嘴都撇不清。还有,你刚才说什么?验指纹?别逗了,咱们哪有这条件?小破地方的小破派出所,就咱们小猫两三只,每天忙个臭死都有忙不完事,还验指纹?不够麻烦的。再说,娄家那边都说算了,打算早点把那孩子火化入土,咱们也别跟着操那个闲心——”
  啪。
  在某样物体落地的声音传来后片刻,外面陡然响起了一阵连续的奔跑声。
  訾玉觉出一丝不对,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只见池小池的黑色书包落在地上,而那个少年绝望的身影只一闪,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小池?”
  第240章 完美新世界(四)
  池小池站在娄影家门口。
  娄影小姨和姨夫都不在家。
  他隔着窗户,远望着娄影床上被卷起的铺盖, 手掌在布满小飞虫尸体的玻璃上留下一个带着汗迹的印子。
  平心而论, 娄影小姨家对娄影已经算很好了。
  当年娄影刚搬来时, 娄影小姨请人在屋里砌了一堵薄墙, 把夫妻两人的床和娄影的分开来,给了他一个独立的小屋子, 还硬是在本来就紧巴巴的小屋内挤出了摆放书架和书桌的位置。娄影吃穿用的都是她能力范围内能给的最好的, 生怕被邻里议论说她这个做小姨的苛待没妈的孩子。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池小池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后脑勺贴着门板, 竟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
  这些天, 他平均每天睡两个小时, 一闭上眼睛, 就会被血腥味、男人的头油味、烤软了的柏油马路味、太平间的阴冷冰糁味笼罩。
  只有回到这里,他才能记起困倦是什么滋味。
  他靠着门板,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黑, 直到被人大力晃醒。
  池小池睁开眼, 看到了娄影的小姨和姨夫。
  他想要起身,可两只脚全麻了,难受得像有千万只蚂蚁一起啃咬,他动弹不得,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只能咬牙仰望着两人。
  “怎么又跑到这儿睡?你没有家吗?”他听到娄影的姨夫冷冰冰道, “这里不欢迎你。”
  池小池缓缓站起了身来。
  在事情发生后, 他不止一次试图来娄影家解释。
  可每一次,家里不是没人,就是装作没人。
  在池小池看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朱守成。
  在池小池的父母看来,罪魁祸首是娄影。
  而在娄影的亲人看来,罪魁祸首自然是池小池。
  池小池扶着门缓缓起身,低下头,声音很软:“叔叔,阿姨,你们为什么……要对警察说算了?”
  娄影的姨夫皱皱眉,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难听话,但被娄影的小姨拦了一下。
  姨夫撇了撇嘴,把池小池往旁边一推,准备拿钥匙开门。
  池小池伸手捂住锁眼。
  他已经没有力气高声说话:“……你们再不管他,就真的没有人管他了。”
  娄影的姨夫左右看看,发现已有邻居探头探脑,一副乐见八卦的样子,脸色微变,强硬扯开池小池的手,打开门,先让妻子进去,又伸手把池小池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