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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了娄影送给他的小录音机,可以录下声音,每日携带,从不离身。
  他装得惧怕,装得软弱,每次看到他就跑,不能跑就装看不见,不断不着痕迹地助长着他的嚣张气焰。
  池小池在等一个机会,等到朱守成缓过来,重新对他下手。
  只要他再次被叫去“补习”,就是机会到来的那一天。
  他要做的,是让朱守成在自己身上留下足以证明他罪恶的痕迹,然后用准备好的铅笔刀,割断他的喉咙。
  到时候,他可以跟警察说,朱守成要对他做那种事情,他因为自卫,才不得已杀了他。
  刀是用来削铅笔的,录音机是用来录下他声音的。
  到时候,他要买一个扩音喇叭,把他说的那些恶心话在筒子楼放,在他的学校放,让他在死后扬名,成为这一带人祖传的笑话。
  但他低估了老狐狸的谨慎。
  经过上次的意外,朱守成也长了教训。
  尽管池小池现在就像一条被驯养得乖巧无比的小狗,但他仍然对池小池那近乎发疯的抵抗记忆犹新。
  吃一堑长一智,虽然池小池是一块诱人的肉,但既然不容易吃进嘴,那就不必为他冒太大风险。
  池小池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开始了旷日持久的跟踪与尾随。
  池小池弄了一套朱守成教书的公立初中的校服,花20块钱找办证的伪造了一份学生证。
  朱守成所在的公立中学算本地五所中学里排名第二的,学习抓得很紧,而池小池就读的高中,走读生和这所中学放学时间差不多一致,而朱守成还担任学校培优班的指导老师,往往要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
  因此,当池小池穿着校服,在放学时间出现在朱守成学校附近时,就能轻松混入学生大流之中。
  他以学长身份去打听过朱守成的事情,只用了一杯牛筋面,就从一个初二生那里套出了朱守成的不少信息。
  朱守成是个数学老师,教学成绩名列前茅,在同学之间风评优秀,脾气很好,从不对学生发脾气,还很关心后进生,关心一些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的心理健康,哪怕是再顽劣的学生,在他面前也晓得收敛一二。
  前不久,因为初三教学任务太繁重,他的年纪也大了,他就主动申请从初二调走,不跟班教初三,转而当初一的班主任去了。
  初二的小男生不无遗憾道:“朱老师真好,谁被他教都幸运。”
  池小池笑道:“是啊,我以前也这么觉得。”
  池小池认为,朱守成去教初一,肯定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他很快有了发现。
  最近,朱守成在放学后总以顺路为由,和一个初一年纪的小男孩一起回家。
  那是个单亲家庭的男孩子,学习成绩不坏,是培优班的学生之一,对世界、恶意与性的认知都朦朦胧胧,还停留在小学生对老师的盲从盲敬状态,像是只小小的呆头鹅。
  冬至时,朱守成趁中午放学,把小男孩带到家里去,给他煮饺子吃。
  天寒地冻的白日里,池小池在二楼门外站着,靠在栏杆上,背对朱守成家门口,闻着从隔壁门槛下飘出的饺子香气,嚓地摁亮火机,引燃香烟纸头,用尼古丁的香气镇静自己,思索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给訾玉打电话吗。
  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而且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
  池小池恨不得和那个男孩换了位置。
  他知道那种滋味,他宁肯自己来。
  好在,那个小男孩下午就和朱守成一起回了学校,看起来衣衫整洁,神情正常,并对朱守成充满了感激。
  池小池没有着急。
  他想,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朱守成没有动手呢。
  一个可能,是他下午还要上课,不方便对男孩下手;另一个可能,或许是他不想在死过人的家里下手了。
  毕竟出了一次意外是偶然,一旦再次失手,出了两次意外,那就说不清了。
  想通这一层后,池小池便继续耐心地等待。
  朱守成既然盯上了这个小男孩作为猎物,那就不会不下手。
  冬至之后,寒假就不远了。
  从朱守成就任的学校到筒子楼这一条路,池小池已经摸得烂熟无比,甚至知道这一带的监控就是个摆设,不仅装得稀稀疏疏,还坏的坏,烂的烂。
  一只只瞎了的“天眼”下,滋生着无形的腐烂的霉菌。
  在一个冷凄凄的薄夜,池小池又一次跟上了小男孩,以及送他回家的朱守成。
  他单耳戴着耳机听英语,在错综的街巷里有意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天刚下过雪,薄薄的一层雪吸尽了天地之间的杂响,四周静得出奇,只有两人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闷响,以及远远响起的风铃一样的自行车铃音。
  池小池有意把自己的步速拉得和朱守成一模一样,用他的脚步声隐藏自己的。
  这不过是无数次跟踪里积累起的经验,池小池也做好了再次扑空的准备。
  因此,在脚步声突然停止时,他抬到半空里的脚悬了起来,没有下落。
  他从小巷里探出头去。
  师生两人,停留在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小院铁门前,贴得很近,正说着什么。
  池小池心中猛地一跳。
  据他所知,这间小院正在挂牌出售,前段时间刚进了贼,估计是个新手,发现主人久未归家,想捞上一笔,谁想所有的家具都被搬走了,贼走了空,还白白砸了一把锁。
  屋主人去外地出差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邻居也没好心到替他出锁钱,屋子里也没值钱的东西,就象征性拿了根树枝把门从外头闩上了。
  雪地里,二人对话的声音格外清晰。
  朱守成声音里带着点责怪:“……老师手冷,不给老师暖暖吗?”
  小男孩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老师,要不然我把手套给你?”
  朱守成蹲下身来,双目灼灼地望着他:“不行,老师冷得受不了了,你就给老师焐焐,啊。”
  小男孩没有见过这样的朱守成,一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只有在他腰间盘桓的手,冷而滑腻,像是一条沿腰盘走的毒蛇。
  在目前匮乏的性教育里,的确有教过女孩子要怎么应对侵害和骚扰,譬如游泳衣能盖住的皮肤部分绝不能给任何人触摸,但却很少有人想到要教会男孩子这一点。
  朱守成微微抬起头来,神态是奇异的迷恋:“老师手真的好冷啊。”
  小男孩张了张嘴巴。
  这下他总算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想要叫,却被朱守成经验丰富地一把捂紧了嘴。
  男孩还没有变音,在巨掌下发出呜咽时,像足了小野猫春日冬日里发情时类似婴儿的哭喊。
  朱守成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把男孩压在了墙上,转手去拉扯闩在门上的树枝,没想到越急就越不得其法,把两扇铁门推得喀啦喀啦乱响。
  棉袄索索的摩擦声,热血上头的汩汩声,和男孩挣扎呜咽的细响,掩盖了从后疾奔而来的脚步声。
  等朱守成意识到不对、回过头来时,后脑陡然传来一阵闷痛。
  用劲之大,朱守成甚至听到了响脆的咔嚓一声。
  他疑心自己的头盖骨已经裂开了。
  但他还是靠惯性转过了身,看清了来人的脸。
  从头发里流下的污血流进了他的眼睛,让他的面目看起来异常狰狞。
  他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但池小池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抡起一根半锈的带血的铁管,正面砸上了他的脸,把他的鼻子砸得深深地塌了进去。
  砸过之后,他一把抓住那还晕头晕脑的小男孩的手,一路狂奔出去。
  不知跑过了多少条小巷,他在一棵树边停了下来。
  小男孩喘得停不下来,但还是凭着直觉,说了声“谢谢哥哥”。
  池小池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背靠上树干,树枝上的雪摇落下来,落上他的后颈与头发。
  新鲜的冰冷的雪气从他肺部流过,让他心情格外畅快。
  池小池右手松开了僵硬地紧握着的铁管,用力抓住左胸前的衣服,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近乎崩溃。
  池小池等了一夜消息,知道朱守成连夜被送入医院抢救,重度脑震荡,全面部骨折,但是没死,命大至极。
  朱守成脱离险情的当天下午,訾玉用手机联系上了池小池。
  电话那头的訾玉开门见山:“是不是你?”
  池小池问:“他有说是我了吗?还是说,有人抢劫,没看清脸?”
  訾玉沉默了一阵,也等同于默认了他的猜测。
  池小池低头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因为我又看见他在干那种事情了。”
  訾玉:“那你应该报警……”
  “报警,你们会抓他吗?”池小池一针见血,“他没有得手,我没有监控,凭我,凭那个小男孩一张嘴,能证明什么?难道真的要等他得逞了,你们才能抓他?”
  訾玉沉默了。
  池小池微微昂起下巴:“就算没了名声,他只要主动辞职,跟着他的儿子搬到其他地方去,最多改个名字,就又能逍遥地过他的后半生了,是不是?”
  訾玉的声音痛心却无奈:“……小池。”
  “正义既然不会伸张自己,那就我来。”池小池目视前方,对着电话那边说,“訾姐,再见。”
  他挂掉电话,提着一袋苹果,敲响了朱守成的病房门。
  开门的是朱守成的儿子,一个看上去挺憨厚的男人。
  面对他问询的视线,池小池温驯地一弯腰:“叔叔,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朱老师的邻居,听说他受伤了,我来探望他。”
  朱守成的儿子没有起疑,把他迎了进来,自己则去外面的茶水间倒水。
  “你好啊。”池小池在他床边坐下,“……朱老师。”
  躺在床上的朱守成,肿胀的脸上裹满了纱布,纱布周围渗出泛黄泛红的药水。
  他看不清朱守成的表情,但这不妨碍他做出接下来的事情。
  池小池掏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录音机,平静地按下了播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