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建平帝的脸色已经疲到极处,看都没看陈皇后一眼,只是抬了抬手。身后的福禄冒了出来,领着两个太监,对陈皇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宗琮,我可是你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太子妃,你的元后,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贱人,还有这贱人的儿子,就给我母子二人设了一个弥天大局?”快走到门前时,陈皇后突然苍凉笑了一声,转身道。
建平帝背着身:“路是你自己选的,自己走的,怨不了别人。”
“路是我自己选的,自己走的?你又何尝给了我们别的路可以走?”她喃喃自语着,突然苍凉地笑了几声,声音转为尖利,“宗琮,你没有心,你对任何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利用。你以为他是真的宠你?你错了,他心里只有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才会宠你的,你以为你真的赢了?你错了!我会等着的,我会看到你输得像我一样,我会一直看着的……”
陈皇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还是静得落针可闻。
建平帝突然揉了揉眉心,看着皇贵妃道:“也累了一天,先去歇着吧。”
皇贵妃犹豫了一下,上前扶住他。
*
灯光晕黄。
明明与之前并无分别,可在此时却从紧绷变为了安宁。
床榻上,难得母子三人同睡一榻。
珒哥儿睡在最里头,玹哥儿在中间,凤笙合衣靠在外面。
“你们什么时候和皇祖父在一起的?之前有没有被吓着?”
珒哥儿还没说话,玹哥儿已经抢在前头答了。
“皇祖父一直都在啊,玹哥儿睁开眼就看见皇祖父了。”
也就是说,其实建平帝一直藏在宝月楼?
不愧是文成武功一代明君,玩起阴谋诡计来也是出人意料,灯下黑的套路可是被诠释的淋漓尽致。陈皇后和惠王搜遍了整个西苑,估计都没想到要搜一搜宝月楼。
“皇祖父说,爹也回京了。”珒哥儿道。
“真的?”这事倒是出乎凤笙意料了,也因此她很诧异。
“皇祖父说玹哥儿明天就能见到爹了,爹带着人在外面守着,免得坏人欺负了玹哥儿了。”玹哥儿打着哈欠道。
凤笙按下不太平静的心绪,拍了拍他道:“好了,你们也赶快睡吧,等明天天一亮,就能看见爹了。”
没有等到天亮,就在凤笙也撑不住陷入梦乡之际,突然感觉到一阵寒风卷了进来。
她下意识睁开双眼,就看见一身甲胄,双目灼灼发亮的魏王。
“你回来了?”
第158章
经过昨天的一场大雨, 整个西苑都湿漉漉的,散发出一种清新沁凉的气息。
甬道上, 看不见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取而代之是气质冷肃的兵卒。清洗从昨夜就开始了,本来守卫着西苑的禁军侍卫如今沦为被严格看守的对象, 同时被关起来查问的还有许多宫女和太监。
不同于昨天, 今日的宝月楼满是安宁静谧的气息,鸟雀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着,凤笙睁开眼才发现魏王早就起了。
她却不想起来,感受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光亮,觉得时间还早, 便静静地躺着,想着昨天想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肚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抚上那一处, 没过多会儿, 果然又一脚踢到了同样的位置。
莫名就觉得安心, 似乎他回来了她就什么也不用多想。
“王妃,可是要起?”不知过去了多久,桃枝的声音打断了凤笙的神游。
“什么时候了, 殿下呢?”
桃枝恭恭敬敬地答:“回王妃的话,刚过辰时,王爷去瀛台了。”
“珒哥儿他们可是起了?”
“两位小主子早就起了,同王爷一起去了瀛台。”桃枝一面说一面将凤笙扶了起来,又蹲下为她穿上鞋。
“这俩孩子, 爹一回来,就黏上爹了。”凤笙失笑,披上外衫就去了浴间。
洗漱更衣梳妆,等凤笙去了门外,嗅着大雨过后的清新空气,格外觉得神清气爽,也突然就感觉到饿了。
她让桃枝传膳。
用罢膳,她想了想,决定去瀛台探望探望皇贵妃,顺便看看两个孩子在那里有没有捣蛋。
珒哥儿和玹哥儿自然是没有捣蛋的,建平帝也算雷厉风行,一大早就召集了很多官员。
至于季忠年这些昨日被请到西苑的老臣,除了蒋博学这个不碰他都颤颤巍巍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吃了些苦头。而随着官员们渐渐聚集到瀛台外,昨日发生之事也几乎人尽皆知。
虽然具体详细不清楚,但他们都知道惠王伙同陈皇后谋逆了,不光试图加害陛下,还扣押了一众内阁重臣,企图拟伪诏谋朝篡位。其中附庸着无数,甚至兵部尚书赵书杰吏部侍郎陈清华都涉足其中,所涉之广,简直骇人听闻。
一时间,唾骂声无数。
尤其听说赵书杰陈清华二人竟串通惠王,逼迫同僚,更是骂声如潮。
大抵惠王本人挨的骂,都没有这二人多。
其实想想也是,惠王是皇子,皇子争储似乎是天经地义,但赵书杰和陈清华二人都是士大夫出身,又都是文人,他们在那些朝臣们心里是同类,如今同类把同类给卖了,骂走狗奸佞都是轻的。
建平帝雷厉风行,肃清西苑和紫禁城的同时,还不忘将惠王谋逆之事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审理,明摆着打算从重处理。
中宫一系及陈家树倒猢狲散,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罪,旁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更不用说为其求情。
倒是惠王妃孙氏,在惠王被关押的第二日,就带着惠王府一众皇孙皇孙女来到西苑,就跪在瀛台外面,想求建平帝网开一面。
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即使建平帝想饶了惠王,也要顾虑那些被折辱的大臣们的心思。这些老臣搁在朝堂上,都是跺一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不是阁臣,便是尚书侍郎,哪怕是一国之君也得斟酌斟酌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值不值得得罪所有臣子。
与此同时,惠王的一些附庸者就没这么好了,凡牵扯在内,被下狱的下狱,被抄家的抄家。
一时间,京城陷入一片风声鹤唳之中,连街上的地痞都知晓最近风头不对,不敢随意惹是生非。
至于魏王,他本是被建平帝召回京的,外面一片纷纷扰扰,他倒是显得十分清闲。
成天就在西苑里,陪陪凤笙和两个孩子,对朝中大事却是不问不管。不过就照如今这势头,魏王显然已是陛下属意的储君人选,倒没有人敢对他轻忽,反而门庭比以前热闹许多。
只是这西苑也不是外人想进来就能进来来,魏王一家人倒能在西苑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就在入秋的第一天,关于陈皇后和惠王的圣裁终于下来了。
陈皇后被废为庶人,幽禁冷宫,惠王同样被废为庶人,终生圈禁惠王府。
这个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到底是元后及嫡长子,建平帝总是要念几分旧情。而吴王因着惠王软禁后宫嫔妃在先,虽擅自调动三千营兵力,到底打着护驾的名义,建平帝并没有在明面上处罚他。
不过惠王被圈禁后,吴王也被谴离京城前往封地就藩,自此失去了被封储的资格。
而朝堂上随着这次的大清洗,难免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但因为建平帝提拔了一批年轻实干的青年官员,展现出日异月新之态,渐渐焕发了勃然的生机。
陈皇后被关入冷宫的那一日,皇贵妃思索再三,还是打算去送送她。
倒不是为了示威什么的,只是皇贵妃有些感叹这个女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当初能进宫是因为她,后来屡受磋磨还是因为她,而更为神奇的是两人竟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之前建平帝在处理陈家时,曾问过她可要认亲,皇贵妃的回答是默然不语。
她在最落魄最凄惨的时候,陈家没有给她任何帮助,她在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认回那家人。既然如此,何必在此时给自己平添烦扰。
不过建平帝也没有对陈家怎样,不过是削了官发放原籍。
她和陈皇后几乎纠缠了一辈子,两人视对方为死敌,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就当是个告别,不光是和陈皇后的告别,也是她对这段孽缘的告别,只可惜陈皇后并未这么想,在见到皇贵妃时她着实愣了一下,之后却是连连冷笑。
褪去了那身凤袍,陈皇后其实和寻常妇孺别无不同,甚至因为这些年呕心沥血更显苍老。
密密麻麻的皱纹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皇贵妃乍一看到她的脸,还有些吃惊。
“吓着你了?等哪天你跟本宫一样,你也不会比本宫强到哪儿去!”
看守陈皇后的太监见她如此无状,当即就对她大声训斥道:“怎么和皇贵妃娘娘说话的?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皇后,你就是庶人!”
皇贵妃抬了抬手,止住了太监的训斥。
她抚了抚鬓角,对陈皇后笑着道:“只是有些感叹罢了,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这种地方,更没想到最后来送你的,还是我。”
“你不要得意苏盘儿!就算本宫被废了,你也不过是个捡边角废料的,你哪怕做了皇后,也不过是个继后,依旧要屈尊在本宫元后之下。”
皇贵妃依旧笑着慢条斯理说话,“你别担心,我不会做皇后的。陛下倒是与我提过这件事,我却并不想当这个皇后。”
“你不想当皇后?”
陈皇后愣住了,满是讥诮的脸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竟然不想当皇后!”她以为,皇贵妃最想的就是她的皇后之位,所以她苦熬她坚守,她屡遭打击依旧不气馁,就是不想输给皇贵妃,不想把皇后之位让给她,现在皇贵妃竟然告诉她,她不想当皇后?
“当不当皇后重要吗?你当了一辈子的皇后,最后落了什么?皇后这个位置太沉重了,我头小肩膀也窄,承担不起这个位置。你放心,你依旧是皇后,他唯一的皇后,至于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我们彼此都老死。”
最后的这句话,终究还是暴露了皇贵妃的心绪。
是啊,怎可能不怨,她一生的命运纠葛都落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她所有的苦难与隐忍,也都是因为她。她忍了这么多年,处处伏低做小,如今对方终于彻彻底底败在她手上。
所以她穿上最华丽的衣裳,戴上了最精美的首饰,来送她。
她甚至不屑她视如珍宝的皇后之位,想必她一定恨极了也怒极了吧。
并没有出乎皇贵妃的预料,陈皇后果然激动了起来。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你错了,他的心里只有他的江山社稷,他是为了清洗陈家,清洗我,清洗太子党羽,才会扶你起来当这个皇贵妃的,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你不过也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只是你会养,养了个被他看中的好儿子,今日才能站在这里,站在我面前。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宗琮?”
皇贵妃回过头,才发现建平帝就负手站在不远处。
建平帝并没有看陈皇后,也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扬了扬手。
福禄忙给看守陈皇后的太监做眼色,那几个太监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拖着陈皇后往冷宫里走。
可陈皇后还没得到她想听到的答案,又怎么愿意,她一面挣扎着,一面嘶喊:“难道我说得不对?你可敢否认?”
没有人理会她,建平帝看着皇贵妃道:“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回吧。”
皇贵妃便缓缓地走向他。
她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去看陈皇后。
身后依旧传来陈皇后的嘶喊,声音却越来越远:“……你以为这个贱人是真的爱你?不,她不爱你,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可惜你瞎了眼……”
皇贵妃停下脚步。
一只大掌抚上她略显僵硬的肩膀。
不知何时建平帝走了过来,他手握成拳堵在嘴边咳了几声:“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不应该来,原本只是想来送送她,谁知却反倒弄巧成拙。”皇贵妃略有些疲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