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修成走出房间,便看到外头有人在走动,但都不是天骑阁的人。
形势陡然调转,原先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赵重衣因为沈九和赵南秋等人的到来,一下子掌握了主动权,反倒是天骑阁损失惨重,连阁主都受了内伤……孙修成想着想着都忍不住阴谋论了,赵重衣当真不是故意把阁主打成内伤的吗?!
正想着,冯襄也跟了出来。
“天骑阁的诸位大人都中毒昏睡着,先前为了方便保护他们,殷总旗让我把他们都集中到了一个房间,我带你过去吧。”冯襄道。
“多谢。”孙修成点头道。
正这时,对面有俩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招呼了一声,“孙总旗。”
孙修成愣了愣,只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孙总旗不记得了吗,俺是吴飞啊。”那人笑道。
这口音这名字,孙修成一下子想起来这人是谁了……是他亲自带队去围剿过的一个山寨的寨主,因为那个寨子里的人都以耕种为主,并不曾作恶,会落草为寇也是被乱世所迫,他就轻轻放过了,只将寨中之人发配回原籍,眼前这人便是那个寨子的寨主吴飞,这吴飞是前朝武状元,后来遭了陷害落草为寇,这人颇有一些侠义心肠,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建了那个寨子,寨子解散之后他就不见了。
……原来在这里吗?
“吴寨主。”孙修成拱了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俺已经不当寨主好些年了。”吴飞谦虚地摆摆手。
“你这是……?”孙修成没忍住,问。
“见笑见笑,糊口而已。”吴飞嘿嘿一笑,“给沈姑娘当护卫可比当寨主赚钱多了。”
这样啊……打扰了。
孙修成又看了一眼吴飞身旁站的男子,这人身量与吴飞一般高,模样倒是较吴飞要秀气些,看着风度翩翩的。
那人见他看起来,也冲他抱了抱拳。
“这位是周盟主。”吴飞介绍。
“……哪个盟主?”孙修成问。
“武林盟主啊。”吴飞道。
……不是,你为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个武林盟主来给人家当护卫很奇怪的啊!
似乎是看出了孙修成的困惑和不解,周盟主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袋道:“实在是沈姑娘给的佣金过于丰厚了。”
“盟主也不好当,开支太大。”吴飞甚是唏嘘地点点头,一副都是过来人的样子。
孙修成有点恍惚有点迷茫,觉得这世道他忽然看不懂了,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冯襄。
冯襄冲他一笑。
好的,孙修成懂了,必然也是比当赏金猎人来钱快……
今夜沈九带来的不是赵家军的人,毕竟擅自带兵出京容易落人口实,这些人大概都是沈九临时雇来的,孙修成忽然不敢想沈九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位沈医师赚钱不手软,花起钱来也毫不手软啊。
孙修成感叹着,跟着冯襄走到一个房间,看到一个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威风全无的兔崽子,额头青筋跳了跳,拿出解毒丹,捏开他们的嘴,一个一个地给他们灌了进去。
一直到全部喂完,果然少了五人。
看着袋子里剩下的解毒丸,孙修成叹了一口气,塞回了怀中。
几个中毒相对较轻的先醒了过来,孙修成待他们稍稍恢复了一些,留下几人守着还未恢复体力的人,又命几人去调查今晚集体中毒一事。
“孙总旗,我也去!”体力恢复最快的元兴自告奋勇。
“你有别的事要做。”孙修成说着,又点了另外两人,带他们去收殓赵栋他们的尸首。
现场血腥而惨烈,气氛十分沉闷,连一贯性格跳脱的元兴都没有说话,他只在见到赵栋尸身的一瞬间怔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赵栋竟然死了,元兴一入天骑阁便是跟着赵栋做事,赵栋算是他的半个师父,比起他的跳脱,赵栋师父总是沉默而可靠的,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这样死了。
怔愣过后,他便沉默着上前给赵栋仔细擦去了身上脸上的血迹,又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将他打理得干净体面。
所有人心里都带着疑问和憋屈,他们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这座庄子是殷总旗的,他们一直将这里当做落脚点,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为什么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非来营救赵将军的人顺手救了他们一把,他们今晚便会像此时躺在这里的人一样,死得悄无声息。
差点在睡梦之中被人一锅端,简直天骑阁的奇耻大辱。
另一边,孙修成和冯襄离开之后,殷木看了一眼被包扎得动弹不得却依然对他虎视眈眈的陆玖,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到殷木转身走出了房间,陆玖才松了一口气,现在他是唯一知道殷木真面目的人,他怕自己被灭口。
殷木一走,房间里除了被迫陷入昏睡的周温然、全身被包扎得动弹不得的陆玖这两个基本可以忽视的人,便只剩下了赵重衣、赵南秋以及沈九和她的两个护卫。
“两位大哥帮忙出去看看,跟大家说一声准备撤了。”沈九对那两名护卫道。
两名护卫应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现在就走吗?”赵重衣惊讶道。
沈九闻言,看向赵重衣。
气氛忽地焦灼了起来。
赵南秋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场面,给了赵重衣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默默退出了房间。
“现在不走,等周温然醒过来,只怕就走不了了。”沈九道。
赵重衣沉默了一下,虽然也有些气恼周温然明知道她平反了,还锁着她困着她,但她也知道他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怎么,你担心他?”沈九忽然道,然后不待赵重衣开口,她便面无表情地道:“那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呢?”
“……”这个话头一起,赵重衣直觉不妙。
“赵重衣,你知道我听南秋说你坠崖身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沈九看着她,猛地提高了声音。
赵重衣听得头皮一紧,心道来了来了,来算账了。平时就是又甜又软的“重衣姐姐”,生起气来就是直呼其名的“赵重衣”,小九还是小时候可爱啊……赵重衣暗搓搓地感叹,有点想念小时候会哭鼻子的小九了。
“我在信中让你把落脚之处告诉我,你给我回信了吗?你假装看不见是不是!”沈九质问。
赵重衣眼神飘忽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沈九瞪着她。
赵重衣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道:“我想起以前寨子里有棵柿子树,还没等柿子熟呢,就被南秋摘完了,你还哭着找老寨主告过状,那时候小九真可爱啊哈哈哈……”
在沈九面无表情的注视中,赵重衣的哈哈声越来越小,最后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
“因为你喜欢吃柿子。”沈九道。
“……什么?”赵重衣一愣。
“那棵柿子树是我发现的,我一早就盯着了,还在柿子树旁边扎了几个草人驱鸟,谁也没告诉,满心期待着等柿子熟了留给你吃,结果南秋偷偷跟着我找到了那棵柿子树,全摘光了。”沈九面无表情地道。
赵重衣怔了怔,想起当时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涩,那年月谁不喜欢吃柿子呢,肚里本就缺食,看到草根都想含嘴里嚼嚼,何况又香又甜的柿子……她心里有些难受,上前一步将小九搂到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不起小九,让你担心了。”
沈九靠在她怀里,没动也没吭声。
“你身子骨不好,来回奔波辛苦,今晚我陪你睡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赵重衣又哄道。
小九是她捡回来的,赵重衣是在山脚下发现她的,当时她小小的一个人饿成了一把骨头,无声无息地倒在地路边的草丛里,醒过来第一句话是不要吃我,赵重衣把她领回了落雁寨,她从不肯说自己经历了什么,但常常在噩梦中惊醒,那时候赵重衣见她可怜,便将她留在自己屋里一起睡,就这样陪了她好几年。
沈九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直看得赵重衣心生忐忑的时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好。”
赵重衣松了口气,这一关可算过去了……
被包扎得动弹不得的陆玖眼睁睁看着那位沈九姑娘把赵将军制得服服帖帖,再看看可怜兮兮昏睡着的阁主,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这位沈九姑娘的为人和医术一样可怕呢!
此时,猫着腰躲在不远处的赵南秋发出了和陆玖一样的感叹……她是知道沈九对赵重衣那可怕的占有欲的,这才躲了出来,想当年她偷偷摘光了沈九藏着的柿子树,沈九也不过是一个月没搭理她而已,可是当时喜欢缠着赵重衣的杜连可是拉了一个月的肚子,差点没虚脱!
赵南秋她爹特别的好为人爹,杜连也是她爹收的义子之一,此人是个武痴,但天赋一般,因此特别崇拜天赋异禀的赵重衣,整日缠着她请教,然后……就拉肚子了,杜连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吃错东西了,全然不知让他拉得快虚脱的就是他口中可怜又可爱的小九妹妹!
“你在看什么?”这时,身后有人冷不丁地问。
赵南秋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反手便掐住了来人的脖子……那人也没防备,正伸着脖子来看,竟然就被掐了个正着。
“……淫贼!”赵南秋一见着他的脸,手上便下意识猛地一用力,孙修成被掐得直翻白眼,忙不迭反手还击,两人立时交上了手。
那厢跟着孙修成一起过来的天骑卫见状,正预备上前帮忙,便见孙总旗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上前。
赵南秋和孙修成交了几下手,双方对视一眼,很快各自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安全距离。
赵南秋皱了皱眉,想起他家那可怜的被小九斗败的阁主,到底没再发难,只警告道:“下次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万一我收不住手扭断你的脖子也没处说理。”
孙修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有点疼的脖子,心道这姑娘手劲可真大,回头该淤青了,他解释了一下,“我方才经过看到你躲在这里,以为有什么事情,便来看看。”
“我能有什么事情。”赵南秋扬眉。
也……也是。
孙修成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又拱了拱手道:“上回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没什么得不得罪的,各凭本事罢了。”赵南秋哼了一声,“何况我也没吃亏。”
可不是么,头一回将他坑进土娼窝,第二回更厉害,让他在县衙门和蟑螂老鼠过了一夜,孙修成心有戚戚地想着,但还是陪了个笑脸,“今日多谢你了。”
“谢我什么?”
“先前的救命之恩啊。”
“那倒不必,我本意也不是为了救你。”赵南秋摆摆手,很是耿直地道。
“……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出手救了我。”孙修成噎了一下,“以后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赵南秋闻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孙修成被她打量得有点发毛,问,“怎么?”
“没想到你这淫贼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赵南秋道。
孙修成被她说得脸颊发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的触感,当下只觉得更热了,他好声好气地商量道:“那日是我冒犯了,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是不是?日后可不可以不要称呼我……淫贼啊?”
赵南秋爽快地点点头,“行吧。”
孙修成见她如此爽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那我们击个掌,化敌为友?”见赵南秋瞪着他,一副你不要得寸进尺的样子,他又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赵南秋一想也是,少个敌人少个麻烦,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便也伸手同他击了个掌。
明明不过是普通的击掌,孙修成不知怎地竟感觉掌心有些发热,他下意识微微蜷起手指,转身走回了几名天骑卫的身旁。
年纪最小的元兴早已经按捺不住,凑到了孙修成身边,悄声道:“孙总旗,那姑娘是谁啊?她为什么叫你淫贼?你哪里得罪她了?为什么又要同她道谢?”一脸要看好戏的表情简直掩也掩不住。
“她是赵重衣身边的副将赵南秋。”孙修成斜睨了他一眼。
元兴一下子闭嘴了,原来这位就是今天夜里救他们于水火的那个赵副将啊。
过了一会儿,他又按捺不住了,“所以她为什么叫你淫贼啊?你怎么得罪她了?”
对于这个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兔崽子,孙修成眼角抽了抽,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