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她的不配合,杜承问说:“你爱过我吗?”
问题很卑微,也很心酸,得是怎样的不自信,才能让一个人问交往三年的恋人这样一个几乎是废话的问题。三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
杜承自问自答:“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对吧。”
宴随对傅行此究竟是旧情复燃,还是一直念念不忘,宴随自己是倾向于前者的。诚然过去八年,她始终没法对傅行此做到心如止水,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她脑海中会浮现他的脸,会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不过是用力爱过后常见的后遗症,算不得多稀奇。
日子总要过的,没了谁地球都照常转动,她能笑能闹,能接受新的人,不会在午夜梦回哭着醒来,和回忆和平共处。
足够了。
只是这一切没有必要解释给杜承听。
她冲前方扬一扬下巴:“我男朋友出来找我了,麻烦你让一下,他都吃醋了。”
傅行此是看到杜承出了礼厅,不放心所以跟上来的,没想到果然让他看到两位老情人在廊厅叙旧的场景,一时间,那些个如鲠在喉的计较涌上心头,搅得他怒火中烧。他在原地站定数秒,直到看宴随绕开杜承向他走来,才终于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占了上风,压抑住不分场合卷起袖子痛痛快快打一架的冲动。
宴随走了两步,身后杜承说:“宴随,你从来没有让我看到过未来的希望,你可能觉得滑稽,但和你在一起三年,我真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已经第二次控诉。
但什么都不是出轨的理由。一面想抓紧从年少开始就种下的执着,一面又想从别人身上获取所谓安全感,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美差?
宴随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一步步向着傅行此走近,高跟鞋在大理石上踩出决绝的节奏。
走至傅行此身前,她挑一挑他下巴,又用对付傅明灼的那招:“乖了。”
这回傅行此不太想买账,拽过她就往里面走。
*
进到礼堂,宴随跟着傅行此入座他们班之中,大庭广众之下都是老熟人,傅行此给她面子,把脸上写着的“老子很不爽”几个大字暂时收回去,没叫别人瞧出端倪来,但全程没怎么跟她说话,任由老同学们对着她献殷勤。
校庆持续三个多小时,所有环节有条不紊地进行,随着主持人谢幕,嘉蓝70周年的庆典圆满举办成功,落下帷幕。
礼厅重新陷入喧闹,在校学生先按秩序退场,而毕业生们则重新陷入不可自拔的叙旧中。
从前傅行此他们班的班主任好不容易才在人满为患的礼堂寻到他们这伙桃李,腆着更加壮观的啤酒肚艰难挤开人群,过程中不忘用手将稀疏的头发从左梳到右,确保光秃秃的地中海没有露出来。
“李老师好。”
学生们向他发起此起彼伏的问候。
宴随也打招呼:“李老师好。”
人的潜意识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本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挺怕李老师。私底下大家不喊他李老师,叫他二八少年,二八少年长得早熟,他任教的每一届学生都经历过以为他已经到了当爷爷的年纪、结果最终发现他还是个小年轻的震撼经历。刚教傅行此他们时,他才28岁,于是大家私底下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二八少年。
二八少年是个尽心尽职的好老师,对教育事业怀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但他有一点迂腐古板,例如男女生早恋这种事,他是绝对不允许的。宴随和傅行此的事情颇为高调,因此他每回看到宴随,都要用一种“你这个死丫头竟敢带坏为师爱徒”的批判眼光凌迟她,要是时间有空,他还要语重心长地给她上思想教育课:“小随,你怎么又来找行此!学生学生,为什么叫学生呢?以学业为生……”
但二八少年现如今看她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那分明是中老年人独有的八卦眼神,他最先招呼的就是她:“小随,你刚才的演讲很成功啊!事业爱情双丰收,李老师为你感到高兴。”
昔日师生正寒暄着,旁边正在退场的学生队伍突然有几个学生停下来,有男有女,互相推诿几下,有个女孩子鼓起勇气开口:“姐姐,你是不是宣传照上的人啊?”
宴随尚未回答,男生们已经替她作答:“对啊对啊,就是她,如假包换的嘉蓝女神。”
几个孩子再挤眉弄眼一阵,换了个男孩开口:“那你以前早恋吗?”这问题有些唐突,他解释道,“我们也是刘老师的学生。我们说你以前肯定有很多人追,男朋友很帅,刘老师非要说你这样的好学生才不会早恋。”
刘老师便是宴随从前的班主任。
宴随看二八少年一眼,又看傅行此一眼,对着学弟妹们义正言辞:“当然没有了,学生学生,为什么叫学生呢?以学业为生。”
一直淡漠着脸的傅行此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
*
校庆过后,各班纷纷组织奔赴同学会的场地。
宴随带着傅行此一块去找还在和老旧识聊天的宴其盛:“爸爸,我去同学会了,你自己回去就好。”
“哦,好。”宴其盛应道,给旧友介绍,“这是我的小女儿宴随。阿随,叫赵叔叔。”
“赵叔叔好。”宴随乖巧喊人。
“诶,你好。又漂亮又有能力,刚才的演讲说得很好。”宴其盛只字未提傅行此,但人家赵叔叔要提,夸完宴随,他就把话题引到了傅行此身上,“男朋友也这么优秀,是男朋友没错吧。”
宴随点头:“是的。”
傅行此颔首,也打招呼:“赵叔叔。”
赵叔叔频频点头:“金童玉女,真是金童玉女。老宴好福气,女儿早早就找好男朋友了,哪像我们家那个死丫头,自己不会找男朋友,我让她相个亲,就跟我要杀了她一样。”
宴其盛找到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了:“你以为我有的好,我们家大的那个……”
远处,李倩目不转睛看着傅行此和宴家父女其乐融融的模样,先是啐了一口“狗男女天长地久”,而后灵光一现,恶向胆边生,悄悄拍了张照片给宴连发过去:「你爸知不知道你喜欢你妹夫?」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说什么,宴连一概不理,宴森也已将她列入黑名单,保安严阵以待不让她靠近,宴家位于高档住宅区,更是混不进去,她根本找不到接近宴家的办法。
沉寂多日的宴连终于回复了:「李倩,别太过分。」
看来这招奏效了。
李倩一笑:「花钱买断怎么样?换你们家安宁。」李倩最近真的挺缺钱的,她从前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宴连突然切断她的经济来源,她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后不得不出门找工作,但她哪里受得了工薪阶级微薄的工资,更别说领导上司的颐指气使,不过两天就辞职了,她小有几分姿色,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愿意包她,但长得太磕碜了点,李倩看到他的脸就想吐。
宴连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用威胁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敢和我爸说半个字,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从我手里拿到一分钱。」
宴连不再故念旧情,李倩除了这点宴家姐妹俩抢同一个男人的筹码,实在没有别的招,而这筹码重磅归重磅,却是个一出手就鱼死网破的损招。
凭什么呢?李倩突然心态爆炸,最开始的时候她和宴连明明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贫穷,也不大富大贵,日子简简单单,可宴连一跃之间就变成了宴家的大小姐,吃穿住行,全是最好的。
而那厢,宴连虽然对李倩放了狠话,却也不敢保证李倩一定不会惹是生非,她没有宴随的微信,思前想去,还是去qq找宴随,她们的qq至少已经有十年不曾互动。
「看着点李倩,她可能找爸爸乱说话。」
收到qq消息,相比于思考这话是什么意思,宴随反而对发信人的身份有更多的疑惑,她有短暂的愣怔,往备注栏看了两眼才确定下来真的是宴连找她。
李倩这头对命运差别待遇的愤懑不断累积,嫉妒烧得她快要失去理智。想着反正宴连很久没有管过她了,以后八成也不会管了,既然宴连不让她好过,那她也不让宴连好过,不如去告诉宴其盛,还能让宴随傅行此这一对奸/夫/淫/妇一起受罪,简直是一举三得。
她下定了决心,给自己打了气,冲着目标缓缓前进。
宴随先发制人,看似闲庭信步,事实上步速很快,在半道就把人截了下来,腿一伸,拦住李倩的去路:“去哪?”
李倩可以对着内向寡言的宴连无所忌惮,但对着强势明艳的宴随,她底气一下子微弱下去,梗着脖子嘴硬道:“不关你事。”
“不关我事我也要管。”宴随在一旁椅子坐下来,阴恻恻地压低了嗓音,“你再敢打我家钱的主意,或者打我爸的主意,你看我怎么弄你。我可是事先通知过你了,到时候别说我仗势欺人,我可不是宴连那任人欺负的包子会心疼可怜你。”
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特殊情况下,宴随和敌人的敌人宴连结了一回盟。
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齐刘海也是敌人的敌人,但宴随完全不想和她做朋友。
*
这天嘉蓝历届毕业班召开同学会的不在少数,大家已经各奔东西,但为了昔日的集体,该拼的面子还是得拼,同学会基本集中在锦城最高档的几家酒店和会所,傅行此班里和宴随班里的同学会都选址于宴森大酒店,宴随自个班里的她早早就许诺了请客,这会没忘记也把傅行此班里的帐给销了。
杜承没来,也算是意料之中。
宴随没在自己班里待多久,从前他们班就算不上多团结,时隔六年更是如同一盘散沙,最活宝的两个都有事没来,氛围实在不怎么样,来的大多是女生,看着她和傅行此,暗戳戳传递眼神。
宴随和傅行此敬了几杯酒就走了。
倒是傅行此他们班,明明分别的时间比宴随班里还多两年,但聚到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难得一聚,大家敞开了喝,散席已经夜深。
傅行此叫了车,送宴随回家,出租车后座,宴随枕在傅行此肩头,看外头霓虹闪烁,街景倒退,脑子有些晕沉沉的微醺。
回家路上又要路过嘉蓝,等红绿灯的间隙,她突然直起身,拽拽傅行此的衣袖,下巴朝外头示意一番:“书店要搬了。”
嘉蓝附近有家书店,里面提供几张自习桌,以前放了学,他们两个常常会来这边一起做作业,傅行此毕业后,就变成他单方面陪(帮)她做作业。
但现在实体书不景气,房租又一路疯长,书店没法再熬下去,门口挂了两块牌,一块“图书大甩卖”,一块“店面转租”,夫妻二人正在搬东西,把一摞摞的书抱上小货车。
承载旧回忆的老地方即将消失,一时间两人都有些许伤感。
*
到家之后,宴随洗漱完毕,酒意上头,打算早早睡觉。
半梦半醒间,突然记起那家书店为了揽客,有段时间推出过一个活动,为顾客保存一封信,十年后寄给指定的收信人,可以别人,当然也可以是自己。落笔无悔,一旦丢进信箱就不能再后悔说不寄,店家为了增加这个“不能后悔”的力度,把信箱用一把大大的锁给锁了,钥匙则丢弃了。
她和傅行此都给十年后的对方写了一封信。
分手后,她去讨过,但没讨到。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傅行此不想结婚,所以她写道:
「哥哥,
按照正常流程,我应该已经成为你的太太两年了,因为24岁是我的理想结婚年龄。但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觉得追求和求婚都要男生主动。
想知道,经历过传说中的七年之痒,你们过得还好吗?
你们应该依然幸福着吧,因为我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会是什么样子。
拜托了,十年后请一定还在我的身边,喜欢我,保护我。
想说的话有很多,到了落笔的一刻却有点词穷。
那,就祝你即便十年后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也健康,平安,快乐。」
想到这里,宴随猛然坐了起来,匆匆换了衣物便夺门而出。她明明该对杜承不屑一顾的,却不知怎地,在这一刻竟懂得了他那句“你没有给过我未来的希望”。
她叫了车一路驱至书店,推门下车,看到门口一地白花花的信件,一旁大箱子的残骸支离破碎。
傅行此捏着一封展开的信件,目光穿透重重夜幕,落进她的眼底。
第63章
傅行此只是这么站着看她, 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那双深之又深的眼眸黑漆漆一片, 不知道藏了什么样的情绪。他手里拿着的信, 是她少女时代的有关爱情的梦想, 最纯粹最炙热,此时此刻, 却不亚于引爆炸//弹的引信。
人在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宴随手就扶在车门边上,没顾上关,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不算近, 但她仿佛已经看清了信封上的“傅行此亲启”。
出租车司机用不着问, 就能轻而易举猜到这对年轻男女一定发生了什么。宴随没给他关门, 影响他去接下一单生意了,他看在美女的面子上, 暂时忍住内心对金钱的渴望。
随着时间继续流逝, 司机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这个架势看来,这两个人可能得站到明天早上, 而他四舍五入就是少赚了整整一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