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提醒, 宴随终于终结视线缠斗, 回过头淡淡冲司机说了声“抱歉”, 手机对着收费二维码一扫, 在车费之外又给了两百块钱作为耽搁时间的补偿。
不等司机反应过来, 她将车门关上,径直冲着傅行此走去。
店面前有几级台阶,台阶上零零散散堆着从书店搬出来的杂物,这时书店老板夫妻俩从里面出来,看到她,老板娘先是迷惘,然后很快将她认了出来,又做确认去看傅行此,不由得惊喜道:“刚才还没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老板仔细辨认也认出二人来,一时陷入感慨万千:“哎哟,你们俩啊!都好多年咯。”
傅行此笑一笑,当做回应,他走下台阶,口吻如常:“你也来了。”
宴随已经卸了妆,衣服也换过了,不再是白天校庆那套西装,她出来的急,只穿了条连衣裙,中袖,裙摆只到大腿三分之一处,装备显得很单薄,十月底的锦城已经冷下来了,更别说是更深露重的夜晚。
走到她身前,傅行此把外套脱下来搭到她肩上:“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宴随不答,从他手里将信扯过来,低头看一眼,确实是她的那封没错。她抿抿嘴唇:“你的那封呢。”
“还没找到,刚才光找你的了。”傅行此说。
宴随低低应了声“嗯”,想蹲下身子开始找,奈何穿的裙子,一蹲就走光,她重新站直,低头在满地信件中巡视。
傅行此看一眼她光秃秃的腿,说:“我来,你进去等一会。”
“是啊,进去等吧,让你男朋友找。”老板招呼她,“这么冷了你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衣服啊?”
老板娘白丈夫一眼:“姑娘家就喜欢漂亮,怎么啦?你们男人懂什么。”
宴随没拒绝,她的手臂和腿确实被冷风吹得麻木僵硬,她在店里坐下,店面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桌椅之类的东西还有没动的,她在以前和傅行此常坐的位置坐下来,老板娘给她泡了杯热水,她拿手捧着,透过玻璃窗看傅行此在满地信件中挑挑拣拣。
书店这波噱头做得成功,慕名而来的人不少,信件堆成小山,新旧不一,有些还是崭新的,年代久远的则已经泛了黄,傅行此找了很久,后来老板也加入帮他寻找的队伍中。
老板娘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过来和宴随叙旧:“没想到你们还在一起,真好,以前我就老是和我老公感慨,说你们两个,男孩帅气女孩漂亮,太养眼了。我老公还说就是可惜年纪太小,八成走不到最后。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了你们真的还在一起,跟童话故事似的。对了,你们结婚了吗?”
老板娘方才便留意到两人手上都没有戒指,不过很多人结了婚也未必有佩戴婚戒的习惯。
“没有。”宴随回答。
“那应该也快了吧,你们是我们刚开始开店那会来的,算下来也有……”老板娘数算片刻,“七八年八//九年了。”
宴随手中的信纸在受力下发出轻微窸窣声,清瘦的手背骨节经络越发分明。
敷衍笑一下:“还早。”
老板娘看出她聊天的性质不高,没再打扰她,只安静坐在一边。
外头两个男人边找边抽烟边聊着什么,仔仔细细把所有信件翻了三遍。
傅行此空手站起来,宴随看到他的嘴型说的是“算了”。
宴随向老板娘告别:“他好像没找到,那我们回去了。”
“不应该啊。”老板娘皱眉,站起来送客,“应该全在这里。”
宴随走到外头,傅行此对她说:“没找到。”
老板致歉:“不好意思啊,我们之前换过一次箱子,可能是那个时候弄丢了。”
说话间,他给妻子使了个眼神。
老板娘咽下欲言又止,也笑道:“是哦,我差点忘了。”
*
离开的时候,宴随透过车窗看到老板正拿着簸箕和扫把清扫信件,堆进一个铁桶中去。
想必是要焚烧处理。
店都要关了,曾经用来吸引顾客的招数自然也没了履行的必要。
宴随将视线收回来。
傅行此在闭眼假寐。他没有发表读完她的信的观后感,更没有礼尚往来跟她说说他的信写了些什么,同学会上他确实喝了不少酒,但远远没到需要闭目养神没法聊天的地步。
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明确,无非因为是信中提及的未来,他们两人的想法太过迥异,甚至截然不同。
一对比,把她衬得像个一厢情愿的傻瓜,还不如绝口不提,至少保全她一点颜面。
宴随无声淡嘲一笑,把头转向了窗外。
人果然是一种永远不懂得知足的生物,有个女演员曾经说过说:“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你发现需要一张床,一套房,一个证……离婚的时候才想起:你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
重新接纳这段感情的时候,她明明风淡云轻地接受了这段感情没有善终的游戏规则。
但现在,好像不甘心止步于此了。
回家的路途显得沉默寡言,半道傅行此才问了一句“你还要回家么?”
“回。”
车到宴随小区门口,宴随把外套从肩头扯落,递还给他。
傅行此探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嘴角落下浅浅一吻,是惯例的吻别,他没要衣服,重新给她披回去:“外面很冷,你穿走。”
分别很清淡利落,没有往常的依依不舍。
*
这天过后,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僵局。
有关八年前写的信,两位当事人心照不宣只字不提,结婚这种扫兴的话题更是三缄其口,从前就默认的事,被摆上台面过后却怎么都回不到从前的若无其事,相处的频率明明和模式和从前一般无二,但内心的亲密无间突然间变得很艰难,即便抵死缠绵之际,也宛如隔了千山万水。
同时,宴随和宴连的关系没有因为校庆那天的结盟而亲近半分,重新回到互不理睬暗流涌动的冷战状态。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了小半个月,锦城的冬天一向湿冷,冷空气的作用力日渐强大。
11月12号号这天,初雪到来。
雪不大,但足够南方人兴奋了,宴随在办公室听到外面同事们的叫嚷,掀了窗帘朝窗外看去,小小的雪花漫天飞舞,洋洋洒洒。
桌上手机一震,消息来自傅行此:「下雪了。」
她回:「我看到了。」
傅行此:「庆祝一下,下班来接你。」
宴随看着外头的天却有些犯懒,玻璃窗外那种寒冷和潮湿仿佛通过视觉转化成真实的触感黏到她皮肤上,而且她今天手头事情不少,虽说没人敢约束她非得今天办完,但她不是个喜欢把事情推到明天的人。
于是拒绝了:「太冷了,我不想出去。」
傅行此继续劝她:「不冷,真冷的话我给你带件羽绒服过来。」
宴随:「今天很忙。」
傅行此却执拗无比,莫名其妙对出门有不可理喻的坚持,好说歹说非要约她一块出去。
最后,他以一句「我已经等在你们公司楼下了」一锤定音。
*
宴随上车闻到车里有花香,往后座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一束鲜花。
“陪我去看下我妈。”傅行此解释道。
宴随皱眉,总感觉他今天哪哪都奇奇怪怪的。
陪他看他母亲,这要求只能说可以,但没必要。
冬天夜长,开到北郊山下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变黑。
傅行此看看宴随,又看看山,他倒是不怕,但他担心她会害怕,“算了,要不明天早点下班再过来。”
在这种方面,宴随确实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向来不算多大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行此在,她没觉得有多害怕,于是率先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吧,来都来了。”
傅行此把花束和羽绒服从后座拿上,羽绒服披上她的肩膀,然后拉过她的手,带着她上山。
雪已经停了,本来就不大,下的时间也短,完全没到积雪的水平,但台阶湿漉漉的,混着细碎的冰渣,脚下有些滑。
怕滑倒,他们走得很小心谨慎。
上山途中,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
这种环境下,安静会加剧恐惧,漫山遍野的白色墓碑反着微弱的光,宴随清清嗓子,依偎他更近些,找话题缓解心情:“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来看你妈妈。”
“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傅行此说。
走至墓前,他双手将鲜花轻轻放下,站起身来,重新拉过宴随的手给她安全感。
“尊敬的梁赫之女士。”他看着母亲的照片,“我郑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未来儿媳妇,宴随。不过我还没有求婚,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我。”
宴随脑海一阵电闪雷鸣,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她微张着嘴,怔怔扭头看他。
傅行此从大衣内衬的口袋拿了样东西给她,是一个是泛黄的信封。
宴随垂眸。
「宴随亲启」。
“不是说找不到吗?”
傅行此偏头示意她打开:“让书店老板配合演了一下戏,我送你到家后才去拿回来的。”
「宴随:
我是被十年前的你逼着写这封信的,这信大概率不会到你手中。书店老板骗生意而已,你也信。写信的大都是情侣,十年早都分的差不多了,书店老板再给把信寄过去,引发人家家庭矛盾,那不是很缺德吗。
反正你也看不到,那我写的肉麻一些吧。
希望十年后我可以有个家,有回归的爸爸,有健康长大的傅明灼,还有你。」
寥寥半页纸的内容,宴随始终没有再从信中抬头。
知道她必定已经看完,傅行此将她轻轻抱住,“24岁是你的理想年龄的话,时间很紧迫了。”
他又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正方体的绒面小盒子,他下巴抵到她头顶,解释这段日子以来自己为何对她的信不闻不问:“这东西催了小半个月,今天终于赶出来了。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说。”
宴随的喉间泛上越来越浓重的猩甜,刺痛非常。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傅行此从一开始的耐心等待,到后来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诚然女孩子遭遇求婚很有可能会失态,但宴随的沉默似乎太久了些。
“宴随?”傅行此催促。
宴随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中。
十二床被褥撤走,那粒豌豆真真切切硌得她彻夜难眠,浑身青紫。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和你分手吗。”